看着姚千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我转过脑袋,瞥一眼自己的屏幕右下角,凌晨两点。
“……你不困吗?”我真诚地问他。
姚千脸上带着十分的明显的疲惫,但还是坚称:“还不困,看你房间亮着灯,就来看看。”
他这话实在是缺乏逻辑。首先我在这里住了那么长时间,他从来没这样偷摸地开过我的门。不得不说姚千也算得上是一个尊重残灵**之人,虽然说话不招人喜欢,种种举动都还是十分客气礼貌的。
何况——我扯扯嘴角,道:“你还要特地用灵能力悄悄开门?”
“……”
姚千沉默几秒,“怕打扰你休息。”
我认为就算哪天有残灵把他整个吃了,也会剩下这张过于坚硬以致难以下咽的嘴。
我一时无语,难得地有点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又看到姚千这一贯行径十分端正的人,眼睛正往我身后的电脑屏幕上瞄来瞄去,实在是有些鬼祟。
我让开电脑,大大方方给他看:“来看看吗?”
姚千看到屏幕上对我死因的八卦猜测,还有他在此话题中高频出现的名字,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对不起。”他开口,语气冷静地选择了道歉。
我眯眼打量他:“什么?”
“我一直没有跟你提到过这个论坛。”他将门又推开了点,问,“我可以进来吗?”
此人刚才还在试图用灵能力窥探这个房间,现在又装成尊重他人**的道德楷模了。
一分钟后,姚千经过允许,坐在门侧的椅子上,继续他缺少表情的忏悔:“这些帖子我看过,所以不想让你看到这些。”
这我倒是相信。方才我已经大略浏览了众多帖子,其中最甚嚣尘上的言论,莫过于是姚千害死了我和其他的官方驱灵师。
这种猜测也有其坚实的理论依据。首先,姚千的灵能力在论坛里并不是秘密,除了能够获取残灵的灵能力,也有一定机会获取即将死亡的灵能力者的灵能力。
其次,姚千作为幸存者归来后,根据和他在任务中合作的驱灵师所说,姚千原本复制的灵能力,少了一个。
以此作为基础,可以推论,从致我死亡的那次事件(论坛中将其称之为八二一事件)中,姚千获得了一个新的灵能力。由于在同一时期复制的灵能力具有数量上限,这就导致他在取得新能力时,必须抛弃原本的一项灵能力。
至于姚千为什么不使用自己新复制的灵能力,原因恐怕很简单,那就是这项灵能力一旦使用,很容易被人发现——毕竟在八二一事件中死去的几个灵能力者,他们的灵能力都是什么,经常混论坛的大家几乎都有所耳闻。
姚千不能在他人面前使用这项能力,恐怕因为这项能力,正是在灵能力者濒死之际趁人之危复制来的。
何况,在八二一事件中,众驱灵师本身就是被残灵所害死的,说明在这起事件中并不存在被消灭的残灵,姚千除了复制除灵师的能力,又是从哪里复制了新的灵能力?
这进一步佐证了姚千复制他人灵能力的事实,也说明了姚千在这次事件中意图不纯,极有可能是正是导致此次事件的帮凶之一。
上述的一切当然是论坛里的讨论。
但不得不说,如果论坛中所说的前提事实是正确的,那么这种推论当然存在其合理性。
我看向姚千,等待其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一直隐瞒自己幸存者的身份?
我到底又是因何死亡的?
姚千看着我,似乎进行了短暂的思索,随后,有灵能力突然在这个安静的小房间内波动起来。它没有产生任何能够为我所见的效果,只是安静地释放着灵能力,昭示着其存在。
我感受着灵能力的波动,这是一种十分古怪的感觉。我确信在我短暂的残灵记忆中,是第一次接触到这种灵能力,然而此种灵力却又亲切和熟悉得不同寻常,仿佛就是我自己的灵能力,正是从我的情绪中剥离出来,组成了这种波动。
灵能力转瞬即逝,维持了十秒不到,姚千问我:“感觉到了吗?”
“什么?”我道。
“刚才我使用了那个灵能力,”姚千顿了顿,“也就是论坛中所说,我在那次事件后,拥有的灵能力。”
我问:“它的作用是什么?”
“没有作用。”姚千轻轻摇头,“这个灵能力太弱小了,无论是对人类,还是对残灵,都不能起到任何作用——所以我没有在其他人面前使用过这个灵能力。”
“太弱小?”我重复一遍。
“我的灵能力,是在残灵或灵能力者死去的那一刻,依据残留且正在消散的灵能力,复制成为我可以使用的能力。”姚千解释道,“所以残灵或灵能力者自身使用这项灵能力的上限,也限制着我所复制灵能力的上限。”
他垂下眼,似乎在掩饰自己无法平静的神色,“也就是说,我所复制的这个灵能力者,原本也不能使用这项灵能力,所以我也无法使用。”
我觉得他的语气有些古怪,但是没有追问下去,思考一秒,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既然这个灵能力如此弱小,你能够复制的灵能力数量又有限,为什么还要保留着它?其实可以替换成更有用处的能力吧?”
姚千听到这句话,轻轻笑了一下。他已经显得相当疲倦,这样一笑,也不见愉快,反倒是有些伤感:“你没有发觉啊?”
“它就是从你消逝魂灵中剥离出的灵能力。”
我愣住了,片刻才好像很傻地问出一句:“我的?”
“等等,”我说,“可是我还活着?——我的残灵还在,说明我作为驱灵师的灵魂没有完全消失。”
“何况,这又是什么能力?我生前的灵能力,除了片羽外,不是一只陪伴我的大狗么——那这又是什么?”
姚千看着我问出一串问题,摇了摇头:“我之前没有骗你。”
“在事件发生后不久,我就无法再回忆起那件事情的始末了。医生说,这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是我的潜意识在回避于此相关的所有记忆。”
“或许你也看到了相关的消息,那起事件之后,我休学在医院住了半年。”姚千平静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情。”
我定定地看着对方,试图想从他的表情中获得更多的讯息,判断他所说一切的真实程度。
“为什么?”我说,“那时候你也已经做了几年驱灵师了吧,死亡在灵域里也并不是那么少见的东西。”
“刺激我的不是死亡。”姚千道,“我想,是更加难以跨越的东西。”
“比如说错误。”
“我不能原谅的,或许并不是残灵,而是自己。或许我在那起事件中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又或者是我的疏忽大意,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
“只有忘掉它们,覆盖掉错误存在的痕迹,才能自欺欺人地继续生活。”
“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也可以用灵能力,或者其他的方法,尽量将当年的事情还原出来。”
最后,姚千看着我,这样说。
其实我很想答应这个提议,让我可以了解到真相——但这话实在是很难说出口,而且逼迫一个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已经忘记受伤经历的人,把事情重新回想起来,多少也违背人类通用的道德规范。
似乎看出我的想法,姚千道:“没事的,或许八年前令我无法接受的情况,现在再次回想起来,刺激并不会有那么大了。”
“不必了。”我拒绝道。
“好奇心如果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满足……那多少也太没趣了。”
“在你说出刚才的解释之前,我其实还挺好奇的。但如果的确如你所说,是一个有关于错误的遗憾,这样的故事实在是令人缺少探究的**。”
“何况现在的我,也不太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残灵杀死了自己。”我想了想,“至少要等我再强大一些吧。”
姚千嗯了一声,仿佛是接受了这个答案,看不出松了口气的样子,恢复成无法观测的状态。
我歪头打量着他,突然道:“所以,你为什么半夜来推我的门?”
姚千的表情终于凝滞一秒,似乎是找借口而未遂,最后用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语气回道:“我怕你已经走了。”
“走?去哪里?”
姚千道:“今天你和乐语留在车里时,乐语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那确实……说得挺多。
当然这些我不会跟姚千说明,只见姚千有些失落地继续道:“他是不是跟你说,如果不想留在这里,他可以给你找地方住?”
合着他最在乎是这一点吗?
我额了一声,道:“确实说过。”
姚千垂着眼,怎么看怎么有种“我就知道”的意味。
我实在是看不懂此刻的氛围,只好解释道:“可我也没打算走……我有自己的打算。”
姚千追问:“什么打算?”
没见他接话这样快过,我心中吐槽,叹了口气。
“原本打算是过两天再提,既然你问了,那就现在说吧。”
“这是在风铃游乐园里我所想到的。”
“姚千,你有没有什么考虑过生活,或者说活下去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