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繁枝看着围上来的江盛水几人,伸手比了个“嘘”的手势,这一下便把想要说话的祝啾啾给堵了回去。
直到竹空雁收回看着自己手的目光,叶繁枝才上前问道:“竹姑娘,现在你作何打算?”
竹空雁抬头看她:“关于今夜之事,我会向道门中解释,必不会泄露你的踪迹。”
但出乎竹空雁的意料,叶繁枝轻轻摇头,“先不用管我们,你只说你关于自己的想法。”
竹空雁又抬手看了看,才缓缓道:“我刚才答应了沈湘山一件事。”
叶繁枝点头,没有说话。
竹空雁接着道:“所以我一定会做到。我不会再呆在玉鸣阁,此间事情恩怨已然分明,我该离开了。”
“啊?就这么走了?本座还以为你会当掌门。”祝啾啾小声嘀咕。
——但其实他的声音并不算小,至少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竹空雁忽然转向他,“这些年,多谢你。”
祝啾啾身子一直,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你、你突然说这个做什么?”他有点不自在地反手挠了挠脖子,姿势别扭得像在做什么杂技表演。
竹空雁只是略低头抱了一拳,“后会有期。”
她这句话是朝着四个人讲的。
叶繁枝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但侧目看到满目受伤倒在地上的的玉鸣阁弟子后,她绝了开口的心思,也稍微后退半步,对竹空雁回礼道:“那就此别过。”
竹空雁垂下浅灰色的眼睛,点了点头以作回应。
叶繁枝也不多话,对身旁的江盛水使了个眼色,另外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他们身上便红光一显,转眼间四人便来到了山脚下。
门楣处还是来时的模样,只是没了雾气缭绕,不算温和的日光直直打在风雨侵蚀过的石字凹陷处,莫名给“玉鸣阁”这三个字添了一分古朴厚重的神秘颜色。
可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不过现在那些好的坏的都不是自己该关心的问题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想要兼济天下的人;玉鸣阁今后的名声也好,那些受伤的弟子们的归宿也好……还有苍苔山那栋楼里面的所有人和事,都不是她想干涉就能干涉完全的东西。
她能先理清楚自己的事情就已经烧高香了。
——她本来只想窝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做一个长久而迷离的美梦,可现实不但不给她这样的机会,反而不停推着她往前走,直到事情弄成今天这个地步。
叶繁枝收回目光,轻轻沉肩呼出一口气。
忽然,她察觉到好几道视线。
不需要多思考,她马上弯起眼睛,抬头对身旁的江盛水微笑道:“师兄,怎么了?”
江盛水眉头微微蹙起,神色忧郁,“师妹,你才醒来,本应好好修养才是,没想到竟如此连夜奔波,我担心你受不住……”
叶繁枝笑道:“这有什么,以前比这还忙的情况都有呢。”
“……当年,竟是如此情景吗?”江盛水双眼睁大,面上浮起不知是羞愧还是气恼的红晕,“都怪我,若是我当年没有临时回烬璃海,或许后面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咱们师门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两人都没有明讲,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说的是当年在月韵山举办的那场道盟大会。
也是那场道盟大会,才让叶繁枝发现花满蕊灵核有缺这一情况,也让仕文把她们的对话偷听了去。
或许真如江盛水所说,当初的这件事情是后来发生诸多后续的契机。
不过谁又说得清呢?
“师兄不要这样讲,既然面对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情,那就不要去假设另一条路。”叶繁枝抬起右手自己将耳发别到脑后,同时也摒弃掉一些杂乱的想法,在江盛水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身后却传来祝啾啾的声音:
“所以现在你能告诉本座,这片魔核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吗?”
……差点忘了还有这小子。
怎么回事?
说实话,叶繁枝只有个大概的想法,但关于其中的具体关窍却也并不清楚,她其实更期待江盛水来问这句话。
不过既然已经问出来了,那么由谁来问这件事好像也不太重要了。
叶繁枝摇头,仍看着江盛水,一面朝山下走,一面问:“师兄觉得呢?”
江盛水自觉跟上她的脚步,先是侧目看了看后面的迟、祝二人,这才又看回叶繁枝,“其实我在城垣村时也有疑问,可当时情况紧急,我又……”他又抬眼看了迟守守一眼。
迟守守接收到目光,淡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江盛水也颔首示意,接着道:“我又奇怪师妹……不,是我又奇怪师侄由来,所以没来得及细想——直到方才。”
“我记得,师妹的泣云,内里含有师尊的一片灵核,对吗?”
叶繁枝点头。
江盛水似乎松了一口气,“看来我没记错,而危害城垣村的那片魔核与玉鸣阁的这两片,现在是不是都在泣云上?它们……融合了?”
叶繁枝抿着唇,迟疑着又点了一下头。
“所以,魔核与师尊的灵核融合了?”江盛水皱起了眉,“不应当,灵核与魔核怎么可能融合?除非……”
“师尊、师伯,我只是一只不怎么通晓道术的妖兽,分辨不出很多东西,所以师伯的意思是,现在师尊的这枚灵戒上有魔气吗?”
迟守守忽而出声打断江盛水。
江盛水脸颊微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回头正欲讲话,祝啾啾又凑了上来:“哪有?没有。”
他斜着眼看向叶繁枝和江盛水,“你俩真是那红衣服的徒弟?本座怎么觉得你俩一点都不像呢?怕是路边随便找个算命的都比你俩会看事吧?”
……
江盛水入道门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被明里暗里嘲讽没有学识——甚至是被一只妖兽这样说。
——即使是随着叶繁枝“叛逃”道门多年,外界的传言都大多认为江盛水这等端方娴雅之人定是被当时魔化的叶繁枝所迷惑,所以才会跟她走;要么就是因为顾念着师门情谊,不忍让叶繁枝一人流落在外,独木难支。
总之江盛水从来没有收到过什么不好的评价。
是以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难为情,而是些许震惊。
“祝兄,现在师妹的灵戒中的确是没有魔气,但万一是那魔气藏起来了呢?”
“藏起来?刚才本座亲眼看见那奇怪的阵法瞬间就净化了所有东西,本座可不觉得本座看错了什么,你不会是对你师妹能力根本不清楚吧?”
江盛水顿了一顿,“我……”
“祝兄、师伯,这也没什么好争论的,所以现在的意思是……师祖的灵核变成了魔核吗?”迟守守上前一步,几乎横站在两人之间,眼神却直直看着叶繁枝,“师尊,你觉得呢?”
“现在看来的确如此,但是为什么呢?”叶繁枝也皱起了眉,她抬头看着江盛水,“我起先还以为以那些道门中人的做派,他们或许会趁师尊……消失之前,用些手段把师尊的灵核留下一部分,后来灵核才被染上魔气。但现在看来,却好似是在我们出事之前,师尊的灵核就已经变成了这样。”
她一边说,一边摩挲着手上的灵戒。
它虽然融入了三片灵核,但形态却并没有大改,只是在顶端稍稍多了一点不易让人察觉的凸起罢了。
“那这意思不就是魔核与灵核可以互相转化?那你们这些道士还一天天对魔修喊打喊杀的?谁变成了魔修,拉去净化一通不就得了?”祝啾啾翻了个白眼,随后他又小声嘀咕道:“早知道能这样弄,我才不会上仕文的当呢,抓个道士来净化就好了。”
“祝兄,这可不一样,既为魔修则有魔心,魔心运气流往四肢百骸,则人体内经络皆被魔气侵染,想要不损伤人体祛除魔修体内的魔气,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江盛水娓娓道来。
祝啾啾撇撇嘴,“你们这些臭道士就喜欢讲些莫名其妙的大道理,叽里咕噜说什么呢,本座不懂你们那些高深的东西。本座只知道,只要够强,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他双手抱胸,一脸不耐烦的表情,耳边小巧的金铃坠子随着动作微微晃起来,叶繁枝盯着它,觉得好像有一瞬间听到了它的轻响。
虽然祝啾啾和迟守守同为妖兽,但不知是不是他独身呆久了的缘故,与迟守守的温润随和不同,他身上更突出的是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尖锐锋芒。
锋芒吗……
叶繁枝有一瞬间的走神。
人人都说她叶繁枝是道门中最跳脱最锋芒毕露的一个弟子,迟早干出些惊天动地的大事来——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但是叶繁枝觉得其实自己并没有做过什么过于出格的事情,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可他们还是觉得自己不服管教、不懂忍让,说自己再这样下去一定会给黎颂泽带来巨大的麻烦。
……虽然目前看来那些人说的话似乎真的成为了现实。
但是天地良心,叶繁枝真的已经在小心收敛自己的脾性了——特别是意识到师尊是真的对她好之后。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开玩笑对师尊说:“师尊放心,若是以后徒儿闹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定会自请离门,绝对不供出师尊名讳。”
师尊只是笑笑,摇头道:“你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你尽可以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定要告诉我,我会去为你撑腰的。”
黎颂泽没有说大话,她确实做到了。
在她死前,她的最后一句话都是……
让自己快走。
叶繁枝不动声色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又把目光聚焦到祝啾啾身上,忽然觉得有些有趣,她便也解释起来:“简单来说,就是魔气这种东西对于魔修来说就像是附在他们骨头上的脏东西一样,你当然可以把骨头抽出来用火烤干净,但是人能不能活就是另外的问题了。”
祝啾啾冷哼一声:“又不是非得一次性把骨头全都抽出来,就不能一次一次一根一根地抽?”
叶繁枝摇头笑道:“哎,这话也就是你说,若是从我口中讲出来被旁人听了去,那我是魔修的证据就得又再加一条咯!”顿了顿,她偏过头,“师兄,你说是不是?”
“是,但是……”
“师尊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
叶繁枝忽然有一瞬间的愣神,她的笑也有点僵在了脸上。
还未再重新把笑意从脸上铺开,她转头便对上了迟守守弯弯的笑眼,“徒儿对师尊来说,定然不算旁人。”
江盛水脸上极快闪过不悦神色,但很快他也温和笑道:“师妹也永远是我的师妹。”
叶繁枝分别看了两人一眼,然后垂下眼睛也微笑起来,“没想到你俩相处得倒算和谐。”
话音刚落,便有一阵灵力波动自身上漾开,众人抬头望去,一座不算奢华却也不算穷酸的小镇赫然呈现在眼前。
方正的巨石立在小镇门口,上面青苔的形状似乎被人用心摆弄过,恰如其分地将镇名包裹住又突出了字形。
两个清秀娟丽、用灵力刻印下的大字嵌在其中:
临风。
沈湘山和竹空雁的小剧场(本来想写进正文的结果发现没地方放了那就放在这里吧!)
沈湘山曾经想过要不要给楼起一个正经一点的名字,毕竟一直叫“楼”是有些奇怪。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竹空雁后,得到了“好”的回复。
于是沈湘山开始取名。
首先想到的是“山竹”,但听闻有种果子就叫这名,遂没用。
其次想到的是“湘竹”……感觉不太吉利,所以也没用。
最后想到的是“山雁”……听起来像是某种炖汤好喝的飞禽,故而还是没用。
沈湘山把自己思考的结果告诉了竹空雁。
竹空雁彼时正在为沈湘山洗果子,她想说“山竹”其实不错,但又觉得既然沈湘山都说了不好了,那就不要用,于是“楼”还是叫“楼”,直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它还是最初那个没有名字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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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临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