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宁楟枫刚刚的动作吗!”
恒乞儿的起势令宁楟枫微微睁眸,随后,那双从来不曾对恒乞儿区别对待的眼中浮现出了一丝厌恶。
“只是形似,”蓝瑚站在他身边小声道,“毫无风范。”
同样的动作,恒乞儿身上没有半点宁楟枫的风采。
他盯着司樾的眼神亦和宁楟枫的完全不同,倒和野猫野狗一个德行。
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所谓的拜师挑战,只是真人要看看他们的天资。
但不通世故的恒乞儿想不了那么多。
他只会用拳头说话。
食物也好,拜师也好,谁强谁就能争到想要的。
司樾眯了眯眸,后撤了半步,对恒乞儿道,“来。”
恒乞儿冲了上去,他的速度不比年长一岁的宁楟枫慢,甚至更快一些。
他来到司樾面前,刺剑而出,又是和宁楟枫一模一样的招式,不止招式一样,连动作都完美地复刻了下来,在标准度上分毫不差。
恒乞儿打直了手臂,胳膊和剑连成一线,笔直地出去,直刺司樾左腹——
他学足了宁楟枫的动作,但和第一招采用对腹平刺的宁楟枫不同。
恒乞儿的剑向右偏了几分。
左腹被刺,司樾向右闪身,她侧身的瞬间,恒乞儿猛地低头,用头朝着司樾撞去。极度野蛮。
山长和诸生一惊,这不是剑法,从这里开始,恒乞儿没了章法。
更令山长心惊的是,这个呆呆的小乞丐竟然比宁楟枫心思更加缜密、出手更加果断。
宁楟枫的第一招只为试探,并没有取胜的打算。
但恒乞儿没有放过任何机会,他故意刺向司樾的左边,把右边的空间空了出来,逼司樾踏入他陷阱的方向。
面对全身冲来的恒乞儿,司樾没有再绕身于后,给予对方戏谑的玩笑。
双脚点地,她迅速后撤。
蛮牛冲撞的恒乞儿扑空倒地,他很快跳起来,由双手持剑改为单手,学着宁楟枫的样子,用剑扫向了司樾的脚踝。
司樾一视同仁,双脚起跳,她甫一起跳,地上的恒乞儿立即伸手——去抓司樾的脚。
但这一次司樾并非直跳,她有了向后的倾向,直接跳上了院中的老槐。
山长和宁楟枫心中皆是一惊,若司樾的跳法不变,那恒乞儿是有极大的几率碰到她的。
和宁楟枫不同,恒乞儿并没有用剑术去吸引司樾注意的想法,也没有剑客对用剑制敌的执着,他只做他能做的一切。
模仿宁楟枫以外的每一个动作都粗俗蛮横。
恒乞儿的速度到底慢司樾一些,他仰头,盯着树上的司樾,司樾对他点头,“没得抄了,然后呢?”
至此,宁楟枫刚才用过的招数都被恒乞儿用完。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身手探进衣襟里,取出了一把石子。
菜刀掉落后,恒乞儿便去寻找其他武器。
他藏了一根食堂的筷子,又捡了一些大小合适的石子,将这些保命的东西贴身携带。
男孩侧过身子,半眯着眼,捏了一颗石子瞄准树上的司樾。
他打过的鸟不少,何况司樾的体型比鸟大了太多。
“恒大!”恒乞儿正欲动作,山长再也看不下去,疾声喝道,“你想干什么!有你这样对待师长的吗!”
“不要紧。”司樾摆手,“我年方二八,既不是师也算不得长。”
纱羊缩着脸,不忍直视。
她这么说了,恒乞儿立即扔去了一颗石头。
院中只有一棵树,树也不大,司樾无甚可躲的。
她哼笑一声,如恒乞儿一样,手往衣兜里一掏,掏出了把瓜子,坐在树杈上和恒乞儿对投。
那石子正朝着司樾脑门而去,司樾快速磕了一颗。
嘴里含着瓜子仁,右手中指拇指一弹,瓜子皮笔直射出,正中石子中央,将其分割为二,坠落于地。
恒乞儿一愣,他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鸟和人,不免有些愣神。
他又掷去几颗石子,石子和瓜子皮在诸生与山长面前几番碰撞,场地上掉了一地的半子。
第四颗石子朝着司樾掷去的同时,恒乞儿蓦地朝树根奔了过去。
他纵身一跃,双手双脚抱住树干,灵活熟练地往上爬。
司樾低头一看飞速爬来的小乞丐,屁股一歪,撑着树干跳下了地。
她落了地,恒乞儿也随之跃下,捡起地上的木剑朝司樾斩去。
“嘿呦。”司樾闪身躲过,倒退着往后跳,恒乞儿一剑一剑地往前追。
两人绕着院子你来我往了三大圈,司樾一边偏头躲剑一边笑道,“傻小子,追女人别那么凶。”
若是宁楟枫听了这话,必然涨得双脸通红,可恒乞儿毫不在意,他听不懂什么叫追女人,更不懂什么叫凶。
男孩只盯着司樾,一个劲地往前挥剑。
他的反应让司樾觉得无趣,脚下一转,她碾步侧身,恒乞儿正冲上来,直接被司樾的脚绊倒,摔了个狗啃泥。
噗通——
这一摔直冲面门,他扑在地上,咔啦一声轻响,摇摇欲坠的乳牙被磕掉一颗。
恒乞儿低着头,眼前晕黑了一瞬,鼻子着地的酸痛直击大脑。
这痛楚几乎让他以为自己的鼻子断了,嘴里也尝到了牙断的血腥味。
“哎呦呦,”司樾咋着舌摇头,“不要紧吧,要不牙长齐了再来?”
周围立刻响起了哄笑。
恒乞儿蓦地翻身,滚了半圈趴在地上,疯子般地伸出双手去抓司樾的脚踝。
司樾后退两步,他爬了起来,双手握剑,气喘吁吁地盯着司樾,那双眼中没有被当众嘲笑的羞愤,也没有失败后的恼怒,他如一开始那样,直勾勾盯着司樾、盯着他的目标。
想要……
他想要符修…他想去除邪气……
他不要一辈子当……灾星!
那双黑眸中迸发出惊人的执念,男孩举着剑冲了上去,回到最初的上刺,让一切都归于原点。
一遍不行,就再来一遍!
司樾收敛了笑,她侧出一步,在恒乞儿扑来时,以剑柄敲向了他的后背。
没有敲倒。
司樾一怔,恒乞儿用了最大的速度冲刺,理所应当的,他的身体向前扑去。
但在他重心前坠的瞬间,他手中的木剑刺向了地面,将自己支柱。
司樾的剑柄结结实实地敲在了他的后背,透过衣服落在了那面符咒上。
他一只手死死握着剑,胸腹被杵地的剑抵住,没有倒下。
看过了扑空的宁楟枫,又亲身经历过了一遭,恒乞儿吸取了教训。
他不能放慢脚步,那样就抓不住司樾;
他也没法在司樾动作前采取反应,他没这个速度。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给自己身前增加一个万无一失的保险,使他能够抗住司樾的攻击。
挨打,是他的强项,他有经验。
剑撑住了他的胸腹。
身体未倒,接下来的动作就快了很多。
恒乞儿迅速探出未抓剑的那只手,一把薅向司樾的衣襟。
他看了出来——在司樾攻击他时,他们的距离才最近。
司樾眸中闪过一丝讶然。
她本能地向后避去,却在扫见恒乞儿的眼神时,微微一顿。
单手支剑的男孩扭头盯来,从始至终,他没有“看”过司樾,不论距离远近,恒乞儿永远是“盯”着她的,像是狼狗盯着猎物、盯着天敌、盯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他不像宁楟枫那样有礼貌,可这份全神贯注、倾注所有注意力的眼神,并不比宁楟枫轻。
他要得到她,他不要当灾星,为此,恒乞儿拿出了比守护小米粥更大的诚意。
那眼神告诉司樾,这只是开始,他还远远没有结束!
四目对视,司樾沉默着。
那只布满泥污、长着一片红红紫紫冻疮、又肿又有裂口的手立即抓住了她的衣襟。
在抓到实物的瞬间,四周似乎响起了几声抽气,而恒乞儿自己也呆在了原地。
他没有期望这一下能抓住司樾,他本是打算熬到司樾累了——就像熬到恒家村那群孩子累了,他就可以走了。
诸般静寂之中,半晌,只有纱羊雀跃的声音响起:“太好了!太好了司樾!这下你就是他的师父啦!”
她看见了司樾那一下刻意的停顿,心里满意极了,没想到司樾竟还记着她们的任务!
“撒手。”司樾对着恒乞儿道。
恒乞儿没有撒手,他盯着司樾,直到司樾妥协,“好好好——你是我徒弟我是你师父。”
她的语气仿佛在说“好好好,你是我爹我是你儿!”一般。
恒乞儿这才松了手。
司樾的衣襟上落下一块灰黑的指印,那指印攥着她的胸膛。
恒乞儿后退两步,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在空中腾升起一片白。
木剑比孩子们想象中重得多,所幸恒乞儿入秋后每天都要出去捡柴,这剑拿在手中,不如一根大木头重。
一旁的山长快步走上去,给恒乞儿拍了拍背,检查了下他流着血的嘴巴。
好在还小,磕掉的是颗乳牙,否则就破了相——虽然对这满头虱子的小乞丐来说,也谈不上相不相的。
学生们还愣怔着,没有人能想得到,区区一个小乞丐居然能赢得司樾的挑战,就这样成为了她的首席弟子。
山长为难地看向司樾:“真人,这……”
“我知道。”司樾一扬手,把木剑投尽了远处的竹篓,“一年后还要考试是吧。没事,守着你们那规矩,等他考试过了,我再给他当师父。”
“多谢真人体谅。”山长道了谢,又紧着推了推恒乞儿,“还愣干什么,快拜谢你的师父。”
恒乞儿抬头,浓墨似的眼里褪去了狠色。
他茫然地看着山长,不知什么是拜谢;其实也不知什么是“师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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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