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第三日,早八点,异案所。
凌榆前脚才踏进大门就听见一阵嘈杂的哭闹声,脚步一顿,他有些茫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循着声音源头过去,就看见异案所围着一群队员,都是些熟面孔,大多都是异案所的人,哭闹声就是自人群中间传出来的。
“造孽啊!!我的的女儿,你怎么就这么没了!!”
“你怎么舍得,舍得就这么丢下我们走了呢?!”
“我的女儿啊……”
走近些才看清,人群中央一个妇人坐在地上,正哭得撕心裂肺,身旁还站着个男人,男人扶着她一只手,苦着张脸,两人看起来约莫五十几岁,满头白发,穿着朴素,模样狼狈。
一大把年纪了,坐在异案所的地上哭成这样着实有些不太好看,凌榆俯身想要去将妇人扶起,谁知却是被一把挥开,力气很大,让没有防备的凌榆都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身后有人扶住他的腰,等他站稳身子就松开了,扭头看去,是停好车后一步过来的喻束。
“站后面去。”只听喻束说。
凌榆老老实实朝后退了一步,看着地上仍旧在哭的妇人心中是说不出的别扭,这人看着像是过度悲凄,可这分明是一副闹事的架势。
“什么事?”喻束朝人群中的王野问,王野凑到他耳边低声耳语几句,他的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面露寒霜。
“阿姨,有什么事情可以坐下来好好说,哭并不能解决问题。”喻束朝地上的妇人说。
那妇人听着喻束的话一顿,但也不过只是一瞬,随后又继续拍着地板大哭,“你们这些人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女儿死了,我能不哭吗?”
“血浓于水啊血浓于水,我一想到我女儿那么年轻就过世了,这个心啊真是揪着疼……”妇人拍着胸脯哭喊着。
一边的有人像是听不下去,扭开头小声嘀咕,“这会儿倒是血浓于水了,早前给你打电话还说不认识……”
凌榆听着这话心有所感,心道这人怕真是来闹事的。
正想着,那人的话也不知怎的居然落到了那妇人的耳中,她猛地扭头看向这边,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指着凌榆,“是你!刚刚那话是你说的对不对!!”
凌榆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一时间愣在了那儿,不知所措。
“什么叫我说不认识!!你这是血口喷人,你们这些人就是不想帮我认回女儿!!”妇人推搡着凌榆,“你说,你是不是收了那些人的好处??!!”
一句接这一句的质问让凌榆反应不过来,面前的妇人力气太大,推得凌榆直接跌坐到了地上,摔得太突然,疼的凌榆都忍不住倒吸口冷气。
“嘶——”
看来今天这一跤是怎么都的摔了,凌榆揉着腰,暗自腹诽着,就见妇人已经举起手准备打他。
卧槽!
凌榆抬起手挡住脸,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落到他的身上,缓缓挪开手,就见那双袭向他的手,正被喻束牢牢抓住。
喻束看着他,目光不善,仿佛脸上每个细节都在骂他废物,随后就听到他冷着声说:“恶意滋事加袭击公务人员,王野,铐下去。”
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
凌榆撑着地板站起来后才发现自己这摔得不轻,他是易留疤痕体质,平时磕磕碰碰身上就会出现青一块紫一块,这次摔倒时因为下意识用手撑了地面,这会儿那块地方已经紫了一块,连手腕关节处动一动都疼。
摸着手回到座位,凌榆觉得自己今天是出门太匆忙没看黄历,遭了这么一出无妄之灾。
正思索着,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啊,刚刚因为我乱说话害得你被牵连。”那人一脸歉意的说。
凌榆这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刚刚他没看清脸,这会儿才看清这人也是异案所的,是今年才大学毕业的新人,叫吴硕。
“啊,没事。”凌榆笑着说。
又不是他打的,凌榆总不能怪罪到他身上,要怪也只能怪闹事的。
“你的手还好吗?我拿了药,给你涂点?”吴硕还是有些愧疚的模样。
“啊,手腕可能需要一点,我一只手不好动作,能不能麻烦你帮帮我?”凌榆摸着手腕,语气轻松的说。
其实他一只手也能涂,但是面前的人那么愧疚的模样,让他做点什么打消愧疚吧。
“好。”吴硕自然求之不得,从口袋里拿出瓶红花油,蹲下身给凌榆涂药,“这个很好用的,是我妈给我寄的,她说做我们这行容易磕磕碰碰,要常备些跌打损伤药才行。”
吴硕絮絮叨叨的说着话,凌榆却满脑子都是刚刚的事情。
“刚刚闹事的,是林如意的父母吗?”凌榆问。
“对啊,就是他们。”
“你刚刚说的不认识是什么意思?”
“害,我跟你说,”吴硕抬头看向凌榆,“这对父母真的是,之前我和野哥打过好几个电话给他们,让他们来所里看看,接过他们倒好,说不认识林如意,没有这个女儿,让我们该火化火化,该埋就埋,还说难道异案所连这点丧葬费都出不起!!”
吴硕一脸气愤,凌榆倒是想起昨天袁思逸说的话,林如意十八岁的时候就被迫脱离原父母的户籍离开家了,从这点来说,某种程度林如意的父母的确可以说没有女儿。
“那他们今天怎么又来了?”还来了这么一幕母女情深。
“为了钱啊!!”到底是年轻,说起什么都义愤填膺,“林如意这个案子上了新闻,然后他父母就发现原来他们不愿意认的女儿居然是个有钱人,林如意去世的突然,这对父母就想着闹一闹,靠着血缘关系继承遗产。”
“昨天他们刚在林如意公司楼下闹过,被赶了出来,今天就来异案所闹了,想把林如意的户籍迁回去。”吴硕吐槽道,“但是先别说公司股东同不同意,就死了的林如意估计知道了都会撬棺材板。”
凌榆听着吴硕的话,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说明自己的心情,内心百感交集,七乱八糟的情绪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是说不出的悲泣。
他想起袁思逸说的那些,十七八岁的女孩,每天活着的信念就是多赚些钱回去打父母的脸,证明自己,但文化以及各方面的限制让她寸步难行,打拼数年也不过如此,走上养小鬼的不归之路。
他无法设身处地的想象林如意当年的困境,却可以想象出,当时脱离家中的才十八岁的她到社会咬牙打拼的模样。
凌榆光是想想都忍不住觉着心凉。
畸形的欲念,让人有时候比鬼还可怕。
林如意终其一生都想向她的父母证明自己,甚至为此背叛了爱情,可最终却落得个如此下场,躺在尸库久久无人认领,父母若不是因为钱财都不会过来看一眼,分明是咎由自取,可凌榆却无法克制的觉得惋惜。
有些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有些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凌榆忽然觉得,这个案子是该给出个结果的,无论是为了林如意,还是这些为案件奔波的组员,亦或是自己的良心。
跑出异案所的时候凌榆遇到了喻束,喻束正从外面回来,手中还提着个购物袋。
“队长,我摔得太疼去趟医院。”想明白一件事情后让凌榆全身轻松,他随意找了个借口,也不顾喻束怎么回答,在他诧异的眼神中直接上了出租车。
看着凌榆背影的喻束,默默看了眼自己手上的购物袋,XX药店几个字格外刺眼,“……”
安市北路和平街。
凌榆从出租车下来,看着梁渊之前发给他的地址,往街道深处走去。
和平街处于市边缘,这边大多是建材市场,来往的人并不多,林茂生把店铺地址选到这显然是没打算靠瓷器赚钱,只是个掩人耳目的假象罢了。
走了几步,凌榆仰头看着茂生瓷都几个字,从包中拿出口罩和鸭舌帽戴上,一张脸只露出双眼睛,其它地方都遮得严严实实,才推门走进。
店内灯光昏暗,才推开门,凌榆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鬼气,阴冷刺骨。
入门出摆着两个货架,上面密密麻麻放着瓷碗,再走进些,里面开始有瓷瓶,大小不一,但每个都合着盖,透着鬼气。
凌榆驻足,盯着看了半响,还未看出端详,身后便传来人声。
“老板随便看看啊,我家瓷器绝对上等。”粗糙沙哑的男声,有些刺耳,凌榆扭头看去,那人站在不远处,身穿唐装,手中拿着那扇子。
这大抵便是林茂生。
林茂生打量着凌榆,一双狭长的眼睛中眼珠乌溜溜转了一圈,不知在算计些什么。
凌榆看着林茂生,收回手,这人已经被鬼魂侵蚀得没了人样,整个人病怏怏的,下眼睑青黑,面颊消瘦,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撑不起,似是晾衣架般挂在身上空荡荡一片。
“老板,这瓷瓶怎么卖?”凌榆隔着口罩说话,声音不太真切。
林茂生收起扇子,在手上敲打两下,“看你要买什么样的了,有货的贵点,没货的便宜点。”
这货,指的大抵就是瓶子里装的小鬼,话虽说得隐晦,凌榆却是能猜的**不离十。
“自然是有货的,没货的买了也无用。”凌榆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打人民币,“价钱随意,但要厉害点的。”
“阔气。”林茂生听着一句价钱随意,眼睛都笑弯了,“不知道小朋友是谁推荐来的?”
“我自己找来的,林老板你的生意,在这道上都传开了。”凌榆说着,朝林茂生凑近些,“买了的都说,管用。”
林茂生挑眉,显然还有些骄傲,“那是,做生意嘛,诚信为本。”
“不过……”林茂生一脸玩味,显然不太相信,“你不怕?我这东西,可邪乎了。”
“怕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没钱没势活在这世上还不是烂命一条。”凌榆语气懒散,将一个贪财爱财之人演绎得淋漓尽致。
“年轻人就是爽快,我喜欢。”林茂生大笑两声,“不过厉害的需要迟两天才能有货,你先交个定金。”
“成。”凌榆道,说着便打算从包里掏钱,但手一顿,似是想到了点什么,“听说林老板这儿还做了点别的生意。”
“什么?”林茂生问。
“好玩的。”凌榆说着,装模作样的揉了揉自己的手臂,皱着眉头,道:“打针太疼了,想从林老板这买点不一样的,有吗?”
凌榆嘴中的“好玩的”,其实不过就是毒品。
梁渊说这人接触过毒贩,手头必然是有毒品的,像这样都敢拿命养鬼赚钱的人,凌榆可不相信这人会改邪归正。
“小兄弟对我倒是了解。”林茂生打量着凌榆,“年纪轻轻,玩的倒是挺花。”
“做生意嘛,还是得知己知彼,况且……”凌榆叹了口气,摊手有些无奈的模样,“我要的东西不好买,恰好林老板你都有,这或许也算的上是一种缘分不是?”
虽说依旧心有疑虑,但对林茂生这种人来说,赚钱或许真的比命重要,才不过听着凌榆这几句,便一摆扇子,接了生意。
“得,算你走运,合我眼缘,最近正好新到了一批货,这批货啊,绝对不疼,让你飘飘欲仙。”林茂生说。
凌榆轻笑,“怎么说?”
“还是年纪太小,不懂。”林茂生朝凌榆勾勾手指,两人凑近了些,“这批货,放炉子里烧,用鼻子吸那股烟就够了。”
“那不是跟烧香炉似的?”凌榆调笑道。
“差不多个道理。”林茂生有些骄傲。
凌榆打量着眼前这人,又养鬼又吸毒,也难怪才不过一年就瘦成这副模样,像是下一刻就能倒再地上一命呜呼。
如此算来,着实有几分一言难尽。
凌榆看着林茂生掀开扇帘子走进去,那儿大抵是他日常起居的地方,里面似乎也养了东西,但和外面的有些不同,外面的瓷瓶中所存的东西都还未认主,而里面的认了,一股怨邪之气涌出,将林茂盛团团裹住。
帘子合上,凌榆收回视线,眸子低垂着,若有所思,随后才转身看向这屋内的货架。
屋内货架上摆满瓷瓶,少说有上百,除初进门时所看到的瓷碗,剩余皆是瓷瓶,大小不一,但每个里面都装着魂灵。
这些全都是还未认主的魂,他们被林茂生抓来囚禁于罐中,等到合适的客人来了,滴血认主,签订契约,他们将由魂变鬼,丢了反生的路。
从刚刚林茂生出现开始,凌榆耳朵就快炸了,瓷瓶内上百只鬼魂瞬间躁动起来,所有交谈声都在耳边回响,有尖叫着的,有碎碎念的,但混杂在一起便是密密麻麻分不清说的话,尖锐刺耳。
他抬手轻抚耳朵,屏息在心中念咒,“日月水火,山林草木,静。”
嘈杂吵闹声隔绝,凌榆也不去触碰那些瓷瓶,一来是不想引起怀疑,二来若是碰了,这鬼识了他的气息,便是不灭不离,有朝一日出了瓷瓶,就定会找到你并跟着你。虽说凌榆并不怕这些,但总还是少些麻烦的好。
凌榆看着这屋内上百条被囚禁的魂魄,已经可以完全肯定他们的来源,如此多滞留人间不愿离去冤魂,除了魂阵便再无其它可能。
从茂生瓷都出来,凌榆将买来的毒.品放到包里藏好,拍了拍包袱,心中像是一块石头落地,有了它,接下来的事情也就好办许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