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阿裴。
我叫,陈阿裴。
只不过这世上除我以外,很少人晓得我的真实姓名,那年战乱,家里养不起我们姐妹几个,爹娘将我卖给城东沈家做下人。娘说我生得机灵,胆识也不差,若得沈家赏识,往后吃穿便不愁了。
我确实机灵,也确实得了沈云君赏识,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八岁时,他塞给我一把短刀,并叫我忘了陈阿裴这个名字,从那时起,我便开始靠杀人讨生活了。
你知道活在血腥味儿里是什么感觉吗?
我杀过贪官、杀过商人,杀了所有同沈家有利益冲突的对手,我清楚刀刃划破皮肉的声音,晓得毒药在水里化开的声音,也习惯旁人向我苦苦求饶的声音。原以为我的心脏早已行将就木,这辈子除了做沈云君的傀儡,再做不了旁的。可是湘儿,沈家下人里头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姑娘,捧着花香,踩着溪水,似花瓣上最透明那颗露珠,轻声唤醒一个叫陈阿裴的人的记忆。她让我对生活有了新的期盼。
偏偏这期盼来得不是时候。
都说生在乱世,最忌讳的便是有了牵挂,我自顾不暇,又如何护得住她呢?
湘儿死了。
我虽亲眼见证过许多人惨死,却头一次听见自个儿心脏撕裂的声音。我那时才晓得,世上终究没有一颗麻木不仁的心,只不过还没遇见能够给这颗心脏注入血液的人。
湘儿死在她最挂念我的那年,又在我最挂念她的这年,再次醒来。
她叫谷湘,我叫陈阿裴。
我们......
“阿裴——”耳边传来一声清甜,阿裴停下正在写字的手,朝门口望去。
“阿裴,要不要送我去上班?”声音的主人扒着门框,探了半颗脑袋进来。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美的场景,周遭干干净净的,空气里都是熟悉的味道,太阳编织的暖黄从窗外洒进来,披在一个姑娘身上。
“好啊,求之不得。”阿裴合上笔盖,将日记小心收好:“等我换个衣服。”
“嗯,客厅等你。”
阿裴拉开凳子走到衣柜前,拿起一两身比划比划,又重新挂回去。
抿唇,定定然想了一会儿,从睡衣口袋里翻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框里输入一行字“气质1的穿搭攻略,冬季版”。
“还没好吗?”
客厅传来一声并不着急的催促,阿裴舔了舔嘴巴:“马上。”
接着是一声轻笑,谷湘不紧不慢地靠在门框上指导:“黑色大衣,里面穿那件杏色内搭,显高。”
阿裴扶着衣柜门愣了一下,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羞涩。
谷湘叹了口气,从首饰盒里挑了根银丝项链,拿起来在她胸前比划比划,温声说:“我们家阿裴这么好看一张脸,打扮打扮不得迷死别人啊?”
阿裴若有所思地咽了咽喉咙:“你说,我们家?”
隐约的停顿,似窃喜。
“那不然呢?”谷湘将项链塞到她手里,顺带着拍一下她的胳膊:“快点儿,我该迟到了,今天要和向师姐她们开组会。”
阿裴将那三个字尝了又尝,才咬着嘴巴,在横冲直撞的心跳声里开始换衣服。
离过年还有两周,人常说靠近幸福比拥有幸福的时候更雀跃,且看谷湘在to do list里列的春节出游计划便知道了。
“咱们年前去趟苏州怎么样?想坐船。”谷湘划拉一下手机,顺带着回了向晓工作上的消息。
“六号回来的话,还有三天才过年,可以。”
“那年后呢?想不想去西安玩玩儿?听说她们那边肉夹馍可好吃了。”
阿裴偏头看她一眼,点头道:“行。”
嗯?谷湘支支眉头,看向驾驶座目不斜视的阿裴,这人怎么答应得这么快,不会是在敷衍她吧?
“那……你过年和我回家可以吗?就住两三天。”
阿裴显而易见地犹豫住了。
“怎么,丑媳妇见公婆,还没见呢就先害怕上了?”谷湘知道阿裴并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便起了玩儿心逗她。
“没有。只是,”阿裴煞有介事停顿一下,而后缓了缓鼻息道:“只是,还未想好怎么同伯父伯母介绍我自己。是好朋友?女朋友?又或是,未婚妻?”
直白得不大像她,谷湘噎住了。
阿裴轻笑一声:“到了。”靠边停下车,而后弯一弯嘴角:“进去吧,别迟到。”
啧啧,谷湘算是看透她了,锯嘴葫芦,蔫坏蔫坏的。心里暗嗔一句,别开脸解了安全带下车。
阿裴看着她的背影,会心一笑。
她们研究所有新的考古进展,说是发现了北都外城城门,所以今天的发布会来了十几家媒体现场直播,阿裴将车停在一边儿,守着时间打开直播频道,瞧着台下小小一个谷湘扬起笑脸,整整衣领子信步走上台。
刚才谷湘说,她们家阿裴要迷死别人;她如今也要说,她们家谷湘要迷死自己了。
“我们发现了北都外城西南城门,顺礼门,这一发现为北都城市布局研究提供了新的观点。”话筒前的谷湘沉稳大气,面对十来个摄像头也不发怵,谁晓得她才转正不久呢?
阿裴不自觉咧开嘴,眼尾挤出细长的小月牙,而后听见一句清晰的:“感谢向晓师姐的耐心帮助.......”便再也听不进去旁的了,索性关上手机,将车里乱人心绪的暖风关掉。
向晓嘛,打拼了有几年了,现在也算是研究所里一个小锋芒式的人物,业务能力和知识储备自然不用多说,而且温柔漂亮,对新来的小研究员最耐心不过,偏偏和谷湘又那么熟,平常工作免不了要交流的......
突然有点冷,还是把暖气打开吧。
怎么形容她现在和谷湘的关系呢?
四个月前,她们在研究所见了面,而后知道了谷湘晚上做梦总是梦到沈苓的事情。阿裴带谷湘去太初寺找师父瞧过,说是贸然让她将前世之事全部想起毕竟不好,若想同她再续前缘,待日子久了,且看有没有缘分再说。
现下缘分自然是有的,二人也乐在其中,可阿裴总觉得差点什么。差点什么呢?
咕噜噜噜,愣神的时候,阿裴煮的面条差点溢出来。
阿裴赶紧关掉火,待开水上冒出的白沫消下后,顺手将头顶上方的油烟机关掉。
卧室闭着门,里面一阵嬉闹。
阿裴动了动眉心,洗手走到卧室门口:“吃饭了湘儿。”
房里的人聊得起劲儿,并未注意到热闹声外面一个冷清清的人。
“谢谢师姐,那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继续跟进北城遗址的报道对吗?老胡那边说......”
老胡说什么阿裴没有听到,叉着腰冷静一阵,走到桌旁拿起手机,打开和沈苓的聊天框:“你在干嘛?”
几乎是一前一后,聊天框上面弹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看电视。”
阿裴润一下嘴唇,挠了挠耳后,扔了通电话过去:“喂?”
“嗯。”电话那头的背景音一样冷清,看样子湘儿确实在和向晓开会,沈苓和自己都是被冷落出来的那个。
阿裴想了一下,给自己莫名其妙的通话又添了句莫名其妙的开场白:“你在看电视?”
“嗯。”沈苓仍是一句鼻息,语气却比方才多了些疑问。
阿裴往紧闭的卧室门望一眼,又问她:“太初寺师父给的朱砂还有么?我家的用完了。”
她们四个那天去太初寺请教师父的时候,顺便讨来些朱砂,说是能辟邪。她俩毕竟是半鬼身,平白招来小鬼吓到别人就不好了。
电话那头默了默,而后是一阵翻箱倒柜的声响。
“没放这儿吗......”一声自言自语后,又响起沈苓绵软怠惰的喊叫:“向晓——那天拿回来的朱砂放哪了?”
“等会儿说——我忙着呢。”向晓拉长了嗓音。
阿裴抿抿嘴,鼻息短促滞住,舌尖抵着门牙,沉吟道:“很急。”
沈苓重复她的话:“很急。”
索性,电话那头响起“咔哒”的开门声,同时伴着向晓不大温顺的:“来了来了。”
阿裴心里粲然一笑,挂掉电话,而后若无其事走到卧室门口,抬手敲了两下:“还在开会吗?吃饭了。”
“噢来了。”谷湘关掉电脑,打着哈欠开门出来,揉了把头发问她:“咱家朱砂用完了?”
阿裴盛了一勺面条:“没。”
谷湘停下摆碗筷的手,隔着餐桌看她:“那你......”
“觉得向晓家的更好用一点。”阿裴语气平平,截了她的话头。
谷湘心里一颤,生气了?
盛面条的手边探出一颗脑袋,早晨出门时化的妆还没有卸掉,睫毛卷翘翘的,嘴巴粉嫩,头发是利索的马尾,眼里是生闷气的阿裴。
“你咋啦?”谷湘小心翼翼问,而后将阿裴递来的面条运到餐桌上。
阿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说:“吃完饭再开会。”想了想,又添上几个字:“吃完饭,再和向晓开会。”
咦呃,话里酸溜溜的,谷湘听着,面条里都不用加醋,把阿裴加进去就好了嘛。
“阿裴~吃醋啦?”谷湘撑着下巴,歪头凑到阿裴脸前。
“我会吃向晓的醋?”阿裴嘴硬:“幼稚不幼稚。”
“切。”谷湘撇撇嘴,加起来快一百岁的人了,还玩起小学生游戏了?而后收回脑袋端端坐着,煞有介事道:“谁酸谁知道,我可没提向晓。”
见阿裴动了动眉心,立马嗦了口面条,由衷夸她:“我们家阿裴做的面条最好吃。”
阿裴不得不承认自己太好哄了。
郁闷时电话铃声响起,是沈苓打来的,接起第一句便是:“朱砂找到了,你现在来取还是明天让向晓给湘儿带去?”
阿裴顿了顿,清嗓道:“不用了,我们改天去太初寺再买一些。”
电话那头默了好一阵,向晓打起问号:“不是急不可耐了么?”
噗,谷湘差点一口面条喷出来。
阿裴立马搪塞着挂掉电话,心虚的眼神看了看向晓,蹭蹭鼻尖道:“方才,是很着急。”
谷湘瞧着她会心一笑。
我死在最挂念阿裴那年,又在阿裴最想念我时醒来。我叫谷湘,她叫陈阿裴。倘若世间真有什么掌管天命的神,铁了心不让我们在一起,那么请神见谅,我还是喜欢陈阿裴,还是爱她。
无论过去还是即将来,无论乱世还是太平世,总之,无论如何都是。
耶哦耶哦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阿裴×谷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