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孩妈妈茫然地抱紧衣服,缓缓朝研究员的背影跪下了。
围观的人群渐散,留有几人拍着肩膀安慰她,“没事,放心好了,也要顾自己身体啊,累垮了谁照顾孩子……”
洛无极感到不对劲道:“他们能救那孩子吗?”
平洛道:“研究可不等于治病。”
洛无极道:“我想去看看。”
平洛忍不住道:“我们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们研究他们的,我们还是去查……”
洛无极动了一下,很好,她的双腿听从指令,直接迈开了步子。平洛哑火了。
虽然是两拨人,但研究员没有拦着她们跟去医院,为首的研究队长只是回过头冷冷瞥了一下洛无极。
偌大的医院门窗紧闭,大铁门被链子缠绕了两三圈,四面有高垒的围墙封锁。据范同伟的说法,在异变刚开始时,这里涌入了大量居民,甚至发生了几起哄抢药品的暴力事件。
为了控制事态,镇长便把除了巡街以外的大部分公职人员都调守在这里,防止再次暴乱。
范同伟扼腕叹息:“如果医院都保不了,那真是求救无门了。”
平洛靠窗站着,抱臂冷笑道:“身处污染区的医院,只是个装饰品。说夸张点,就是添个氛围感。”
范同伟急得脸红,低吼一声:“派遣队长!”
平洛环顾了一下门口道:“范站长,你们的研究室改造好了吗?”
话题被错开,范同伟攥了下拳头道:“我不知道。”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文件夹,“呐,这是你昨天问我要的值班日志。”
平洛接过翻看了一下,给洛无极解释道:“要想找到污染源,我们得从最初的异变开始。”
洛无极没作声,控制身体走进医院后,她有些力不从心,可能终究不是自己的身体吧。
值班日记是监察局驻守海岸边的老刘写的,每次只有短短几句话,数十年都是如此。
「周六,晴,一切正常。」
「周日,雨,诡异。X03号船平稳靠岸,但驾驶室空无一人,所有人都湿漉漉地躺在甲板上。」
「周一,雨,夜里有人在窗外盯着我。」
笔记逐渐潦草,期间几页都被撕毁。
「周二,晴,我想回家。」
洛无极放轻了呼吸,看着最后一页翻过去后,满纸写着“「嘘」”。
平洛果断道:“让老刘来医院。”
范同伟很难办地拧眉:“根本联系不上他,这本日志还是警犬从沙子里刨出来的。”
当时医院刚发生暴乱,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生怕自己和家人受到污染,人心惶惶,等到有人想起来驻守的老刘时,房内已经空无一人了,窗户大开,书桌一片狼籍,地上都是积水。
平洛凭经验说:“凶多吉少,估计异变了。”
她又对洛无极悄声道:“这个老刘很可能最早接触污染源,我们先去调查这个船。”
平洛拿定主意,将日志拍照留档后,抽出腰间钛金色的枪,咔擦一下,冷金色的光打在她的脸上,上膛完毕。
正准备抽身而动,“嗯?”她小小的疑惑了下,看向自己仍在原处的双腿,就听洛无极平静道:“我想先看一眼那孩子。”
“不要多、管、闲、事。”平洛挂脸:“你应当协助我,这个世界小孩死了那么多,你每个都管?”
洛无极拧开门,身影没入漆沉沉的走廊,“他妈妈有心无力,我们有力却没心?”
她还没有融入这个世界,这里是人间地狱还是一场梦,她都觉得不真实,但她看见那个小孩被人群冷漠围绕,看见他妈妈跪下的佝偻背脊,那一刻,她想做点什么,也许这样才和这个世界有了一点真实的联系。
洛无极保证道:“就看一眼。”
平洛咬牙切齿:“你最好是。”
范同伟不解地看着她自言自语,但还是踊跃道:“队长要去研究室吗,我带路啊!”
为了节约能源,医院的灯和电梯都没有开,病房的门也大多紧锁,绿色通道四个字泛着幽绿的荧光,她们在楼梯上行。
天边暮色渐至,还有五个半小时,子夜之前还有救。
爬了几层,范同伟指着头上喘气:“楼上就是消化科了。”
安静,一种静到不安的感觉在他们中流动着,范同伟憋不住道:“研究员不是有好几个吗,怎么一点声响都……”
“安静!”平洛的虎口抵住枪。
他们屏息推开消防通道的铁门,到了范同伟所指的楼层,走廊昏沉沉,尽头的一间屋子却亮如白昼。
范同伟作为队伍里的中年男人,他强撑着跟在平洛后面。
也许是过于安静,显得他们的脚步声像重锤一样击打着地砖。每走一下,他们的鼻息就更谨慎。
当他们看见刺眼的黄色警告时,平洛一点头,松开枪。他们到了,这是一间由手术室改造成的研究室。
范同伟怕了一路,此时虎胆上身,抢先一步打开门,呲着牙热情道:“打扰了了了了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阿啊!”范同伟嗓子里一阵阵尖叫,翻着白眼往后一倒,平洛一把接住他,顺到墙根半坐着,抬眼就看见——
手术台上烂红烂红的一片。
雪白的手术台上,大开的无影灯下,五脏六腑一团团缠得稀巴烂,血迹弯弯曲曲顺沿而下,而内脏的上面,是一张被撑开四角的皮。
脊背的皮被刺啦开一道口子,像一道拉链,敞开了。内脏大概就是这样掉下来的。
这个男孩被取了骨骼,除了被四角吊起来的皮外,只剩下一颗头还保有原样。
洛无极的心像被人拧住,她的眼神移不开半点,这个男孩的脸上居然还带着诡异的微笑。
那些研究员究竟做了什么……一股难言的反胃感涌上来,她僵住了,忽然听平洛吼道:“快躲开。”
瞬间,一把毛巾从背后骤然捂上来,毛巾带着一股刺鼻的气体,一闻到身体就虚软了。这毒显然让人意识不清,而她刚才僵住了身体,让平洛没能躲开这个暗算。
平洛带着不甘,想扯开毛巾,可手脚的力气在一点点失去。
这时,亮光,湿润,还有猛烈的呛水感,让洛无极猛咳几下清醒了——她躺在现实世界的病床上,耳边传来当啷的脆响。
亮光来自头顶雪亮的白炽灯,洛无极咳嗽着捂住嘴,才发觉脸上全都是水,她望着湿漉漉的掌心,想起刚才当啷的声音,扶着床栏往下一看,地上是一个摔碎的玻璃杯。
刚刚有什么人,对她泼了一杯水,强行把她叫醒了。
是谁,是她中了毒,仪器报警引来了护士?但为什么病房里空无一人,刚刚泼水的人为什么扔了杯子就走?
可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些,那个世界的平洛还被毛巾捂着呢,洛无极抓紧被子,灵光一闪,如果说互换的前提是同时同一个动作的话——洛无极抓住被子猛吸几口。
如她所料,被子的消毒水味,盈入鼻腔就变成了那股刺鼻味,吸了没几口,她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好烈的毒,洛无极在意识模糊前,铆足劲拍下床头的呼叫铃。
与此同时,平洛在黑暗里缓缓动了下眼珠,毛巾换成了消毒水味的被子,让她意识回笼,霎时清醒。
但平洛没有贸然起身,而是半阖着双眼,任由捂住口鼻的人拖着走,她想看看这人的目的是什么。
手术室被改造的设备繁杂,就算开着灯也难免碰撞,但那人如同游鱼般穿梭自如,诡异的是,那人没有脚步声,真像条水蛇了。
紧接着,那人扔垃圾一样把平洛甩出去。
地板很硬,硌到了手肘,平洛咬一下唇,忍痛装昏。
好在那人的声音不多时又远去了,平洛这才稍微撑起身体,打量着周围。
这里被塑料布围住,一看几个箱子都刻着金乌的纹样,明显是研究员带来的设备,她往前挪了一下,拨开塑料布,呼吸一滞。
塑料布后摆满了人,全都四仰八叉,不省人事。
平洛凑近那些惨白惨白的脸一看,全都是研究员的脸,嘴唇乌青,手脚软的像面条,看来他们都吸入了那股毛巾的毒,陷入了昏迷。
观察着他们的惨样,平洛心头一震——难道男孩不是他们剖开的,那会是谁?
仪器啸响,现实世界的病房里炸开了粥,医护们着急忙慌地围起洛无极。
有人拿手电筒照瞳孔,有人拍肩膀喊她的名字,还有人在给任主任打电话。
在一阵阵呼喊洛无极的声音里,有人高喊一句:“送去急救!”
床轮被推的飞快,躺在上面的洛无极还留有一些意识,就听见医生们一边跑一边崩溃:“怎么会有中毒症状?她不是躺床上吗,为甚呢,为甚啊!”
“什么东西起化学反应了?”
“我看她手抓被子不放,是不是被子有毒啊!!”
“管他的,送去化验!”
他们竟然认为是被子有毒吗?洛无极哑然失笑,谁知道她和平洛互换了,又有谁知道他们弄反了呢,一切都反了,啊哈哈。
等等,洛无极掐住掌心,一刹那想通了什么,激动道:“平洛,平洛。”
她们的心思合到一处,脑电波接通了。
平洛正探着昏迷的研究员脉搏,就察觉到洛无极在喊她,“什么?”
洛无极急道:“反了!”
“那些大街上游荡的人不是什么晕船症,他们晕的是陆地!”
平洛惊疑道:“晕陆地?”
其实那些人裹着长围巾,软面条般扶着墙的样子,白天就让她感到不对劲了,但她差那么一点想不通,晕船是因为船在晃,打破了平衡感,那地上又不晃,他们晕什么呢?除非,他们习惯了晃。
那岿然不动的陆地对于他们,就像上下浮动的船对于人类而言。
洛无极还想再说,可意识难以维持,她已经被推上了手术台,各种仪器上身的时候,闻讯赶到的任主任轻轻抚上她的额头,合上她勉强半撑开的双眼。
恍惚间,她听到任主任对别人说:“一定要救活她,不能损伤她的大脑。”
洛无极的意识彻底扛不住了,昏沉过去。
而平洛收不到回音,也猜那边出了问题。
她咬咬唇,回忆起老刘的值班日志,那一船甲板上躺着湿漉漉的人……难道说,那些大街上游荡的人早已不算什么被异变的人了,也许是什么海里爬出来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