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人[刑侦] 第4章 梦境

眼前是一片混沌，向崎像个哑巴，听着周围慌乱嘈杂的声响，却做不出一点回应。

她察觉时间过去了很久，周围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床前的脚步声融入墙壁挂钟指针转动的嘀嗒声，看望的人来去匆匆。

就伴随着渐渐消失的动静，向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可以概括她一整个青春期。

◎

六月中旬，正是高考完的好日子。

十八岁的向崎最烦恼的两件事，一件是高考填报志愿，一件是要为捡回来的小狗取个名字。

她倚在高川家院子的秋千上，怀里抱着毛茸茸的土狗幼崽。前些天还脏兮兮臭烘烘的小狗，因为洗了个澡，现在浑身都是肥皂的香味，蓬松的毛发手感特好。向崎搂着它，双目无神地发着呆。

小狗是她和高川一起捡回来的，原先她是说什么，都绝对不会让高川占了这个便宜，但向崎家是开甜品店的，老向瞎扯了个危害食品安全的借口，拒绝在家里养狗。自诩仗义的高川立刻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说他要自己养。

“什么自己养，等你上了大学，还不是高叔叔孟阿姨帮你养。”

“我让小树帮我养。”

“得了吧，你弟才刚会爬。”

高川提醒她：“那是去年的事，我弟现在都会跑了，想必再过些日子，他就可以去打酱油了。”

高川靠在秋千架上啃着脆皮雪糕，融化的巧克力外壳顺着指缝滴落到地面，他手里还拿着两根未拆封的雪糕，他递给向崎，催促道：“你再不吃，真的要融了。”

向崎沉浸在不能养小狗的失落中，无视了他的催促，她把土狗抱起来掂了掂重量，询问高川的意见：“到底要取什么名字好呢？”

“叫冰棍吧。”高川干脆地回答。

向崎本来就烦躁，听到高川敷衍的回答就更烦躁了，她觉得高川并没有那么喜欢小狗，她为小狗有这么个主人觉得难过，于是她白了一眼高川，“真敷衍，我就不该指望你这个能给弟弟取名为高建树的家伙。”

高川反驳道：“高建树怎么了？这名字多好呀，谁听了都得说这小孩有前途。况且算命的大师说了，我弟五行喜木，这两个字刚好属木。”

向崎呛他：“算命大师还说你五行喜水，你怎么不给自己改名为高水平？这两个字刚好属水呢！”

“十八岁改名很麻烦的。”高川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仿佛如果改名是件易事的话，他能立刻揣着身份证和户口本去派出所。

不可否认的是，向崎曾觉得高建树是个好名字，她一向很喜欢吉利的东西。可是在她感慨高川难得做了回人的时候，她就看到高川憋不住笑的模样。

好在高川妈妈孟蓝女士靠谱得多，“高建树”这个有着美好寓意的名字最后只能成为高川弟弟的小名。

“坏家伙。”向崎嘟囔了一句。

她觉得高川肯定听到了，听到也没关系，最好是听到了。高川靠在秋千架上，挡住了猛烈的太阳光线，他的脸一半暴露在光亮里，一半留在阴影里，坐在秋千上的女生要仰着头，才能看清对方的表情。

被吐槽的男生对此毫无反应。

屋内的孟蓝听到外面的争吵，心领神会地笑着，她从窗户探出头，招呼他们进屋吃刚切好的水果。

孟蓝一头蓬松的长卷发，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是向崎刻板印象认知中脾气很好的长相，事实上也确实如此，她性格随和亲切，声音甜美温柔，在家长会上与向崎初次见面时，一开口就把向崎迷得七荤八素。

小狗一进门就挣脱了向崎的怀抱，径直地跑到小树身边趴下，看来短短几天的时间，它们已经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反观高川，他一点都不上心，小狗也不亲近他，甚至还有些害怕。想到这，向崎更为小狗感到难过了。

孟蓝又从厨房端出两碗清补凉，向崎边接过边嘴甜地说着：“谢谢阿姨”。孟蓝眼睛一弯，笑着问道：“小向，你的高考志愿想好了吗？”

“想好啦。”向崎边吃边抬起头回答。

“报的啥？”高川停下手里的动作，嘴巴却没停下。

“还是之前那个。”

“你爸不是不同意吗？”

是的，老向不仅不同意她养狗，也不同意她报考警校。更气的是，当向崎饶有兴致地说自己要报警校的时候，老向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冬天还好，夏天在大马路上站那么久，有些辛苦了。”

“你什么意思？”

“我看你最多也就当个交警，不是歧视交警的意思啊，毕竟你可能连交警都当不了。”

“有你这么打击人的吗？”

向崎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自己的成绩，她觉得造就自己优异成绩的不是努力，也不是天赋，而是自己的野心。既然如此，当警察就要当最难胜任的类型！她觉得老向不懂自己，为此有些生气。

高川见向崎没回答，用食指关节敲了敲向崎的手肘，又问了一遍：“到底同没同意啊？”

向崎咕噜咕噜地把整碗清补凉都喝完，打了一声嗝。

“我妈同意了。”

向崎家一向是小事老向做主，大事宋女士做主，养狗是小事，宋女士不过问，可向崎高考志愿填报是大事中的大事，宋女士很赞成她的决定，这事老向完全插不上话。

听到向崎的回答，高川变得高兴起来，他的志愿和向崎一样，都是公安大学侦查学，虽然一开始向崎不太乐意，她认为高川抄袭了自己的理想，她可是从小就想要当警察的。

但高川认为，向崎只是想当警察，但却对警察丝毫不了解，她既不知道当不同类型的警察应该报什么专业，也不知道体测要求，这些都是高川告诉她的，她应该感谢高川抄袭了她的理想。

高川表现出反常的激动，他说了一串向崎很适合警校的理由，然后补上一句感慨：“太好了，我们又可以一起上学了。”

向崎只对他前面的陈述感兴趣，但高川叽里呱啦说得太快了，她都没听清，于是再问一遍：“为什么我很适合警校？”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给我留下了很生猛的印象，当你说想当警察，我立刻想起你那时的样子。”

冲动，莽撞，面目狰狞。

向崎和高川初见并不是愉快的场面，当时向崎刚被飞车党抢走自己的书包，她怒气冲冲地追着跑。

向崎是很普通朴素的高中生打扮，她觉得有点头脑的飞车党都不应该抢她的包，因为她压根就没有钱。但她小心翼翼捧着书包走在街上，飞车党理所当然地认为这是个擅长伪装的小鬼。

高川骑着自行车路过，猝不及防地被向崎的鞋子砸到，一脸懵回过头后，看到了气喘吁吁跑上来道歉的女生。向崎脸上的愤怒掩盖住她的愧疚，高川被她的气势震慑到，开始细想自己是不是犯了不该犯的错误。

向崎道完歉就开始管他借车。

可他还没同意，向崎就把车开走了。

等高川反应过来追上去，终于在拐过好几个转角处找到向崎，此刻她正在暴打飞车党。

高川第一次充当他最讨厌的和事佬身份，他凑上去对向崎说：“这可不算正当防卫。”

向崎连忙把高川摁在后座上，载着他逃跑，场面滑稽又狼狈。

向崎的书包里放着她刚刚在自家甜品店做好的蛋糕，她打算跟住在隔壁两条街的同桌分享，把蛋糕揣进自己包里，小心翼翼地捧着前往目的地。

可现在蛋糕虽然仍在包装盒里，但是形状已经面目全非，那可是她精心设计的图案！看来她同桌跟这个蛋糕没有缘份，所以她看向了跟这个蛋糕有缘份的人。

高川正打算骑车离开，身后这个女生有股他惹不起的气势，他决定先跑为妙。但向崎完全没有自知之明，在她“喂”了两声却没有得到回应时，她索性绕到高川面前，高川一抬头，就看见了她狡黠地笑着，嘴边露出一截虎牙，眼神里透露着机灵和天真。

他就这么看着向崎捧出自己的奶油蛋糕，笑着问：“我请你吃宵夜好不好？”

高川心想，完蛋了，他再也忘不掉这一幕了。虽然当时他只有十五岁，但他认定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有坐在马路牙子上啃稀碎的奶油蛋糕的丢脸经历了。

可蛋糕实在好吃，他一点也不后悔。

听到高川提起过往经历，向崎恍然大悟，并开始自吹自擂，她以为自己在高川心中的初印象是很有正义感的女侠，但实际上高川更多地是觉得她鲁莽。

这边向崎在王婆卖瓜，那边小树在逗小狗，他才不到三岁，不怎么会说话的年纪里，只能哼哼各种拟声词，听起来像是模拟爆炸的声音，一会“砰砰”，一会“蹦蹦”。

向崎问：“小树在说什么？”

高川琢磨了一会，回答：“应该是在说爆米花，上次在路边看到卖爆米花的小摊，他就是这种反应。”

“他又想吃爆米花了吗？”

“他就没吃过爆米花。嗯.......”高川又琢磨了一会，“他可能觉得小狗像爆米花。”

小树对着小狗手舞足蹈，小狗安静地看着他，他的手指在小狗身上指指点点，嘴里念叨着“砰砰”、“蹦蹦”......

向崎想到了什么，激动地拽着高川的手臂，也喊着：“爆米花！爆米花！”

高川纳闷，“你想吃？”

“想啥呢？我是说，小狗就叫爆米花，这是小树取的名字，你没有异议吧？”向崎一脸不容拒绝的样子。

“行。”高川被她拽得摇摇晃晃。

太好了，向崎想道。

爆米花的主人既不是向崎，也不是高川，而是小树。向崎为爆米花有小树这样的主人感到高兴。

高川不理解，自己好歹是个成年人，怎么就比不过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的小孩，他到底为什么不能当小狗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