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现实 第5章 相遇

和以往几次监管副本不同，谢落没有一直坐在房顶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玩家们在黑暗中迷失方向。他一反常态地密切关注每一个玩家的动作，试图在任何可能的地方给予提示。

为了抓住最后的机会，他甚至人为减轻了铃声对玩家的影响。

以往铃声至少还会再拖延上十来分钟，现在他已经尽可能让玩家早点清醒过来。

只可惜这群玩家不怎么领情，那么长时间过去了，居然还是没有发现副本的关键，就这样被牵着鼻子浪费了大量时间。

事实上，他恨不得直接把保险丝丢在那群蠢货的脸上，可那把规则之剑始终悬在自己的头顶。他这个看似厉害的boss也无法准确判定到底做到什么样的程度算是违规，什么又算是规则之内默许的行为。

他有点后悔了。

当初为什么不去多问一问其他同事该怎么做，为什么连开口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事到如今，他再怎样自我批评都没有用，他只能靠自己判断。

其实从副本开启时，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一个人牢牢吸引住。

这个人明明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只是单纯地站在那里而已，他却控制不住地去关注对方。

这家伙明显是这群新手里最靠谱的人，稍微给他一点提示说不定就能通关，但他的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没由来的心悸绝不只是因为这一点。

当谢落反应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早已以一种幽灵形态跟随在叶沉舟的身后，看着对方从他熟悉的每个角落路过，错过或是发现线索。

在他管理的副本中，他就是造物主般的存在，不仅可以随意监视玩家决定玩家的生死，还能够随意控制副本的变化。

是时候想办法给点提示了。

可就在这时，他骤然感知到有玩家在扰乱学校的秩序。

这明显违反副本的规则，再继续下去，他不得不出手排除隐患。到那个时候，那些玩家必死无疑，就连他也无法阻止。

暂且放下眼前的事，他瞬间来到另一间教室内，赶紧顺手处理了一下这些无礼的玩家。铃声结束后，本想着看看叶沉舟的进度，他却无比惊喜地发现这人竟然也开始肆意破坏教室的设施了。

这些玩家一个个的都不要命了吗？！

原先的好奇心被愤怒所取代，挨个倒下的书桌简直是在挑衅他的底线。

没有去细想为什么一个玩家在明知道破坏秩序会遭受惩罚的前提下还会吃了熊心豹子胆般明目张胆地损坏公物，谢落直接从虚空中现身，试图惩罚这个狂妄的人类。

他照常从黑暗中凭空现身，刚准备按照惯例说出台词，便猝不及防地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死死拽住。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短短一瞬间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叶沉舟想象过很多次，那个躲在阴暗角落里、夺走无数玩家性命的NPC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是面目可憎的鬼怪，凶猛残暴的兽类，亦或是，诱人陷入温柔乡的恶魔？

不管怎样，他都得克服恐惧和恶心，主动把这玩意抓出来探个究竟。

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NPC只是一个面目白净的孩子。

由于拉扯得太过用力，原先完全遮住脸的兜帽顺势向后掀起，带动额头前不加打理的碎发朝两侧飘去。略微下垂的杏眼中，漆黑的瞳孔微缩，右眼睑下一道淡红色的印记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吸睛，驱散了不少周身死气沉沉的感觉。

再往下看去，略带婴儿肥的脸颊更加凸显出对方的少年感，下方泛着淡青的薄唇以及线条柔和的脖颈，更是在一时间模糊了年龄和性别。

然后继续向下……

还有一个直奔他头部的横踢！？

叶沉舟一时看得过于入迷，差点忘记了眼前人模狗样的NPC可是boss级别的大人物，只能下意识避开自己的要害，抬起手臂格挡住那道力大无比的攻击。

整个人被灌倒在墙壁之上，剧烈的震击令他当场留下鼻血。直到这时，叶沉舟才意识到，对方根本就不是他第一眼看过去所认为的天使，而是一个披着纯良面皮的小魔鬼。

是真正掌管玩家生杀大权的boss。

狠狠抹去溢散的血迹，他再抬头时兜帽下只剩一片昏暗的投影，那张一眼难忘的脸被彻底隐藏其中。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

如果叶沉舟还足够清醒，他完全可以听出这句话是颤抖着说出的。只是boss根本没有给他多加观察的机会，转瞬间又融回黑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这算什么？

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被揍的，胸口颤动不已根本难以控制思绪，叶沉舟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眼球上的分针已经快要转到最下方，到达7:30的时间节点上。

铃声又规律地响起来。

轰的一下瞬时冲击甚至比第二次铃声还恐怖，就像是在宣泄无边的愤怒。

铃声几乎化为一道实体，直接撕扯搅拌他的脑浆。眼前的视野瞬间被黑暗吞噬，暂时失去目视能力后，他对铃声更加敏.感，几乎被声波碾压得晕死在地面，上一秒失去意识后，下一刻又被铃声吵醒，来回不断地反复折磨。

可就在他痛不欲生之时，这一切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叶沉舟喘着粗气，逐渐恢复的视野中似乎出现了一双熟悉的黑色短靴，自己的身体又奇迹般地恢复到原来正常的状态。

体感上铃响了非常之久，但时间却不到7：40。

这是恼羞成怒之后又幡然醒悟了？

深吸一口气，叶沉舟觉得自己似乎从一开始就低估了boss的能力。

Boss不会任他摆弄，虽然表面上善良，容忍了很多玩家的问题，但是一旦涉及到底线，他仍旧不会犹豫。

这样看来，之前从某个人的描述中得到的结论可能出现了一定偏差。

只剩下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必须更加谨慎且快速地完成副本目标，先保证自己可以活下去，同时尽可能调查NPC的问题。

而他正好有一条鲜少有人能走的快速通道。

思及此处，叶沉舟干脆利落地从窗户翻身而出，顺势转身抓住窗沿，带动身体荡向楼下的窗台，又在眨眼间稳稳落在下一层的窗台上。

重复几次后他完好无损地回到正中央的大厅，耗费的时间甚至没有超过3分钟。

大厅处，两个人正围在一起踌躇不定，季之韵和剩下的八个人都不知所踪。

见到救星的袁真怡根本无暇去关心叶沉舟的情况，强行压下心中的焦虑说道：“我们刚才来的时候发现这里多了一扇门，保险丝就在里面，但是我们根本找不到密码门的密码。”

叶沉舟果断走到密码门前，透过门上的玻璃能够看出背后不过是一间简单的空房间，那颗发着幽幽绿光的保险丝恰好放在桌面正中。

门的密码锁边镌刻着提示文字。

「我的生日」

出于条件反射，叶沉舟用手触摸了一下玻璃，却没法像检查教室的窗户时那样直接穿过去。它唯一用处大概就是用来提醒玩家房间里有目标，他们需要去找密码的线索。

“我们看到这个线索之后又回去找了一圈，到二号楼顶层的时候看见一座雕像。我们怀疑线索和雕像有关，但是能见度太低了根本看不清雕像具体的样子。”袁真怡看了一眼远处的时间，急促地继续说道，“蒋成志他们去调查雕像了，我们两个人是留在附近继续找线索的。”

时间愈发紧迫，一开始就完成副本一半目标的自信早就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对任务失败的担忧，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未知惩罚的恐惧。

“你有办法吗，我们真的没思路了。”袁真怡眼看叶沉舟的表情愈发严肃起来，心里更加慌张，“我们其实都是低级玩家，真的没见过这样奇怪的副本，不过是为了赚钱还债才不得已才进入这个高风险高回报的副本的。”

叶沉舟看得出来，不只是袁真怡，还有那个边上没敢说话的黄宇石，都或多或少地乱了阵脚。

论坛允许玩家在不透露副本实际情况的条件下简单评价副本，上面鱼龙混杂，有靠谱的评价也有故意引诱新手的虚假言论。这些人八成只看见了副本宣扬的奖励，被一些评价忽悠过去，进而忽略了其他信息，在缺钱到极点就要无法生存的紧急情况下才带着侥幸心理进入副本。

但是这个副本的环境岂止是单单用阴间两个字可以形容的。

环境上，整体氛围昏暗无比，教室和带着恐怖谷效应的学生阴森可怖；心理上，他们对副本有着过高的心理预期，本以为轻轻松松就可以找齐目标；生理上，还会有无穷无尽意料之外的铃声等着阻挠他们。

然而事实上，哪怕克服了对环境的畏惧，副本实际给出的时间少之又少，所谓的保险丝无处找寻，线索稀少无从下手，脆弱的心理防线轻而易举地便被击溃。

对新手而言，这些都是致命的，更何况就算是他这样身经百战的玩家也没有彻底搞清楚副本的内在逻辑。

同样的，叶沉舟不可能花费过多的功夫去教育引导或者安慰新手玩家，更何况季之韵一个人和那群墙头草在一起指不定会产生什么冲突，他得立刻动身过去查看那个新出现的雕像。

“你确定这附近没有别的线索了？”他走出大厅，望向远处二号楼的墙壁，话却是对着身边的袁真怡说的。

袁真怡思考片刻，有些不自信地点了点头：“应该没有别的线索。”

“好，我信你。”叶沉舟说完当即摘下一直佩戴的护目镜，用力地眨眼适应骤然明亮的视野，而后看似随意地把它丢给了袁真怡，“我先过去一下，你能留在这里帮我暂时看管下我的护目镜吗？”

袁真怡受宠若惊地接过几乎是递到她手上的护目镜，正要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时，叶沉舟已然跑得没影了。

其实从进副本的自我介绍环节开始，她就注意到了这个带着护目镜看似低调行事却异常自我的人。

对方无意间散发出的疏离气息让她不敢轻易搭话，但此时此刻，手上的护目镜却像是护身符一般，让她顿时安心许多。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冷酷无情。”袁真怡将护目镜完好地收在口袋中，对着身后的黄宇石说道。

“可以说是真不愧是过了一百多次副本的大佬吗？”黄宇石掰着手指感慨，“要是正常人一周半个月过一次副本的话，他来这里得有多久了？”

“或许时间并不久，只是进入副本的频率比较高吧。”

……

时间接近八点整。

叶沉舟本打算离开大厅直奔二号楼，可他刚一迈出大厅，就听见了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不容许自己错过一丝一毫的线索，他绕了点路重新回到四号楼楼下，再次听见那个声音。

“咚”的一声闷响精准地从另一面传来，进而在楼道间散开，却在超出了楼道范围外的地方戛然而止。

碰巧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了异常情况。

如果有一点条件不符合，他就会永远错过。

叶沉舟不假思索地来到坠落地点，四号楼与五号楼的交界处只是空旷一片，找不到任何特殊物体。

没有护目镜限制自己的目视能力，他可以完全忽略副本的光线影响，清清楚楚地看见楼栋外的各种细节。抬头向四号楼上一排排的教室窗户扫视过去时，即使视疲劳程度还在增加，他也顾及不了太多。

而正是这毫无期待的一扫，让他正对上顶层教室外多出的一道身影。

人形的影子投射在窗户上，并且正在逐步变小……

这意味着影子的主人距离边缘的玻璃越来越近，越来越危险……

最后影子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整的人形。

它越过窗台，将整个身体悬挂在外。

而后……

迈出决定生死的一步，自顶层遥遥坠下。

超越常人的视力让叶沉舟可以像高速镜头一样，捕捉到下落过程的每一瞬间。

翻滚，旋转，扭曲……

最后重重地砸在地面之上，化为一滩毫无生机的黑色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