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灯看槊 第15章 铃州.15

铃州城位于晋国西北，乃边塞重镇，西出可抵草原的宛部、哈部，往北可连仇池，往东可达鲜卑，号称六国通衢，兵家必争之地。

离铃州越近官道上行人越多，除了运送货物的各类商贾，路上亦不时看见衣着各异的江湖游侠纵马驰过，甚至连道旁衣衫褴褛的乞丐流民亦多了起来。李逍来自终年被冰雪覆盖人迹罕至的昆仑山，何曾见过这等热闹，一个杂耍的小贩都能让她稀罕半天。

原以为她没有通关文牒入城会困难，不想托武林大会的福，她跟在一群武林人士身后顺利地进了城。

不似幽州城建在一片戈壁滩中，铃州城三面环山，一条潜江穿城而过，人口稠密繁华。李逍牵着马走在城里最宽阔的大街上，周边商铺连连货物琳琅，道路尽头，一座楼宇拔地而起，高楼飞檐甚是气派。

楼前匾额上写着“三笑楼”三个大字。

好气派的酒楼！

她想那位王爷在铃州定会选这些奢华的地方吃饭，好在她如今兜里有钱，便想着进去碰碰运气。向前来迎接的伙计交过马缰，李逍抬腿跨过三笑楼高高的门槛。

正值饭点，一楼坐的满满当当，食客几乎是清一色的江湖人士，她逡巡一遍并未见到持剑人，这才迈步跟随伙计往二楼走。她从伙计口中询知，随着江湖人物纷至沓来，城内不仅三笑楼，几乎所有酒馆客栈均已爆满，但每日仍不断有江湖人士前来询问，实在一房难求。

伙计将李逍引至二楼临窗的座位。她方坐下来却听到楼下有人吵嚷，她将头伸出窗外，只见楼前石阶上店小二指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大声呵斥：“你怎么又来了，还想白吃白喝吃霸王餐么？走走走，这里没你认识的人。”

那书生看着斯文瘦弱偏又在腰间悬了柄剑，斜斜坠着腰侧扯歪了腰带，看起来不文不武不类不伦。小二的手指头就差戳到他鼻子上，他依旧嘻嘻笑着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李逍日前才体会过一文钱憋死英雄汉，如今看书生困窘感同身受，有心替他解围，对身边的伙计道：“你让小二哥放那书生进来，我请他吃饭。”

“客人怕不知道这吕仲，此人风评不好，多少人被他骗过。”

“无事，我就请他吃顿饭，且我身无长物骗不了我什么。”伙计该提醒的提醒了，见她不听亦无法，蹬蹬蹬下楼去。

不大会工夫楼梯声响，文弱书生上的楼来，他在二楼巡视一圈，目光锁定李逍，径直来到她桌前深揖一礼，“少侠高义，吕仲这厢谢过。”

“兄台休要客气，出门在外理应彼此照应，且多个人吃饭亦热闹些。”

吕仲当即在她对面坐下，“看少侠气度不凡神功内敛，定系出身名门，请问少侠如何称呼？师承何处？”

“在下姓李，木子李，单名一个逍，逍遥的逍。师门籍籍无名，小门小派不提也罢。”

吕仲：“李少侠过谦，放眼天下除了那些传承百年的门派，谁家不是小门小派。”

说话间伙计陆续上菜，吕仲想是饿了不只一两顿，看着满桌的珍馐两眼放光，假意客气一下，便举起筷子大快朵颐，“如此说来……李少侠也是来铃州参加武林大会的？”

“我武功低微并没那个资格，只是来感受一番看个热闹。听闻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皆会派弟子参加，我就是想亲眼目睹传说中的武林名宿和前辈高人的风采。”

吕仲手中的碗里堆着，筷子夹着，嘴里塞着，囫囵道：“李少侠你算来对了地方，崆峒、点苍、华山，南拳门、如意门、燕子坞、北水宫这些门派均来到铃州，放眼天下，此时除了铃州再没有地方能齐聚这恁多人物！”

李逍点头，“吕兄说起这许多门派如数家珍，博闻强识叫人佩服！”

吕仲摆手，有些得意，“不算什么，我与李少侠一见如故。也不瞒你，我手里亦有不少各大门派秘而不宣的辛秘消息，李少侠可感兴趣？”

李逍对各大门派的八卦自是兴趣缺缺，她想知道的不过是拿着冰魄的王爷是谁？在哪？可惜吕仲不会知道。

吕仲不甘心，继续推销道：“少侠请我吃饭，吕某自然要投桃报李，我优惠些，五成卖给少侠。”压低声音，“里面还有峨嵋派的秘辛哦。”

又是峨嵋派，李逍有了一丝兴趣，“峨嵋派有何秘密？”

“少侠可算问对了人，放眼天下再没比我更了解峨嵋派的。”

李逍哦一声，“请教。”

吕仲一通口若悬河、眉飞色舞，李逍发现他说的与她听来得差不了许多，看来店伙计说的没错，这人八成就是个混吃混喝之辈。

吕仲见她表情淡淡，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竹简递过桌，不遗余力地推销，“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我这本武林简史囊括近百年来的江湖传闻门派秘辛，李少侠可拿回去仔细参详，我半价卖你五两银子……三两银子……大出血一回，一两银子……”眼见李逍一直摇头，吕仲一拍大腿，咬牙道：“看在这顿饭的份上，五百文不能再少。”

“这本简史当真如吕兄说得包罗万象？”

“那还用说，史上最全，别无分号。”

“上头可记有昆仑派？”

啃着鸡腿的吕仲抬头，努力睁大一双小眼睛，“李少侠，行家啊！江湖上如今还知道昆仑派的可不多，不过你绝对是问对了人，世上再没比我更了解昆仑派了。”

“哦，愿闻其详。”

吕仲也不说话，油手点了点桌上的简册，“李少侠是知道的，吕某是个贩卖消息的包打听，打探消息需要打点，颇费薪金，吕某也要吃饭不是。”

李逍明了，从怀里取了五百文给他，吕仲接过笑得见牙不见眼，“还是李少侠识货，这本简史绝对物有所值。”

成功推销出生意的吕仲心情更好，那一通风卷残云，边嘴里喊着李少侠吃呀，边下箸如飞。李逍根本无从下筷，索性放下筷子看起武林简史。

简史中对昆仑派的描述用四个字便可概括——妖异之辈。如果简史写的没错，不只她母亲参加过武林大会，上上任第五代掌门也来过铃州。李逍忍着满腔怒火继续往下看，阅完全篇她得出一个结论，即中原武林相当敌视昆仑派，他们称呼她母亲和师祖为妖物。可师祖明明谪仙一般的人物，人品毫无指摘；她母亲更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连只蚂蚁也不忍踩死。为何有人要故意中伤昆仑派，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很可能这里内容全是吕仲瞎编，她必须让他改过来，未及向吕仲开口却听见楼梯间有响动声传来，三笑楼金牌店小二亲自引着一群人上得楼来。

店家识人无数，看对方打扮举止便知不是普通人，他殷勤招呼小心伺侯，奈何对方要求实在叫人为难，此时能来三笑楼的都是一方人物，无论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雅间已经客满，大厅宽敞。小的用屏风在大厅给您隔上，一样的不影响。”

站的最近的虬髯汉一把推开他，“说的什么屁话，什么叫不影响，爷说有影响就是有影响，赶快给爷清理出一间雅间。”

店小二满脸为难，“贵客，雅间已满，我们开门迎客的怎能将客人往外赶！”

“呦呵！”虬髯汉扭住店小二的手臂，“和爷爷讲道理，能和老子讲理的人都已经入了土，你是不是也想下去陪他们！”店小二被扭住的手臂弯成个诡异的形状，痛的哇哇直叫。

虬髯汉的行为显然激起了公愤，一名女子看不下去唰一下起身，仗义直言道：“你一个武人欺负弱者还要不要脸！”

虬髯汉显然没料到有人敢跳出来反对他，还是位女子，“还真有不怕死的，你个臭娘们刚说谁臭不要脸？！”

他态度跋扈气势迫人，但起身的女子比他更嚣张，“你既然狗嘴里吐不出人话，娘子我便教你怎么做人。”从席上纵起跃过食桌，半空中拔剑出鞘，唰唰唰，剑影将虬髯汉周身罩住。

这一下起身拔剑进击一气呵成，配上她婀娜的身姿，动作颇为赏心悦目。

虬髯汉没料到她说打人就动手，乱了一瞬，遂摸出佩刀对打了起来。

吕仲嘀咕，“北水宫少宫主龚花花真如传闻那般脾气不好，与人一言不合就开打，她这次好像遇上了硬茬。与她对打的这位，这大胡子是何门何派，李少侠你可识得？”

李逍无语，“吕兄你都不识，我如何识得？”心中更加相信简史中关于昆仑派的内容乃吕仲胡编。

店小二眼见拦不住，怕引火烧身又怕被人误伤，战战兢兢从别人脚边摸索着往楼下爬，刚爬到楼梯口，有人拾级而上。小二抬头，只见上来的是位公子，双十年纪，长身玉立面冠如玉，一双桃花眼仿佛冬冰消融春水含情。

“挺热闹呀！”他几步走近，手中尺长一物斜插进去这么一格，激斗中的刀剑立时分开，“吃饭的地方怎么刀兵相见，扰人清静可不好。”

他嘴里说的轻描淡写，身手却将二楼的武林人士震慑住，但李逍却对他手中的折扇产生了兴趣，其时人多执麈尾，很少有人执折扇，她不由多瞧了几眼。

虬髯汉对那男子行礼呼一声，“世子。”

那人拿着折扇摇了摇，“既然人在江湖，便用江湖称谓。”

“掌门，卑职意气用事，但这女子嚣张至极出言无状，不给她些教训，世人会认为我峨嵋派软弱可欺。”

虬髯汉这声掌门一出口，北水宫的人呼啦一下围在龚花花身后，担心自家少主吃亏。

李逍一怔，对面的吕仲不知从哪摸出枚小毛笔，沾了唾沫就在书简上走笔疾书，“千载难逢呀，重出江湖的峨嵋派少壮掌门偶遇北水宫妙龄少主，赶紧记下来。”

李逍也认出了陆掌门，或称陆世子，其倜傥举止与破庙中的唯唯诺诺简单天差地别。

“荒谬，人家小娘子斯文有礼，定是你仗势欺人，还不退下。”虬髯汉闭嘴乖觉后退，陆掌门向龚花花揖礼道：“在下峨嵋掌门陆畅，代我门下弟子向娘子道歉，得罪勿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