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子,不用说的这么难听吧。”
看着张进学皮笑肉不笑的慢慢走过来,称呼都已改变,左右各跟着同样身穿绫罗、打扮高贵的贡士,身上的气势很是有点为虎作伥,但是站姿什么很是瑟缩。
这更让人无视,背景板倒是有背景板的觉悟。
沈若鸿心底闪过无聊,这张进学的确是称得上一副好相貌,再加上这由内而外自信骄傲的官派子弟之态,一定程度上真是引人注目。
无论是几十人还是几百人,所有人第一眼皆会落在他的身上。
早上乌漆嘛黑的,根本没注意到他的长相和衣着。
这离的这么近,他发现其颧骨略高而唇薄,双眼皮越向尾处有点内褶,一旦脸上没了虚假的笑意,凭空给人巨大的压迫和邪佞之感。
李传亮看着替手下的狗腿子来扳回些面子的张进学,脸上的笑意更柔和,眼神却丝毫没有避开。
贵为丞相府的嫡幼子,他不必像大哥般权衡所有利益事态再做出决断,从小憎恨的身份,这一刻居然有了些好处。
此时终于回过神来的沈若鸿捧着令牌,看着面前面对面的两位,内里充满刀光剑影般让人插不进去。
简直跟武林高手一样,开启了意念之战。
不知怎么的,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招招致命、信奉一击必杀的刺客,与一位滴水不漏、行云流水般防守的隐士高人的大决战。
在萧索、杀机四伏的翠绿竹林中,二人你来我往,难分伯仲。
宛如黑与白之间的殊死争斗!
沈若鸿赶紧轻晃两下头,把这4D模拟想像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他心里可没有什么家世那一套,更没有让别人替他出头的打算。
即使现在天差地别,可是他总有一天定会堂堂正正,并且同一个高度的站在张进学的对立面。
张进学今日才发现,被誉为京城第一玉公子的李传亮,全力睁开双目之时居然是这般的锐利。
温文尔雅的面具下竟是截然不同的另一面。
“张公子,可曾听闻‘高山流水’这个典故?”
偏殿内鸦雀无声,除三人以外都被这一幕吓得噤若寒蝉。
此时,沈若鸿这一句话虽然没有多大的音量,却让所有人如梦初醒。
疯了,真是疯了。他们的心里都如此大喊着,也不看看现如今自己的身份,就这般贸贸然,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再说‘高山流水’这个典故,这里谁人不知。
他们可都是饱读诗书、四书五经···,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能站在这里的。
张进学攥着纸扇的手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多么用力,正相反,李传亮是发自内心的明朗直笑。
他看着都知道却顾忌着张进学而不发言的所有人,倜倜而谈:“传闻,春秋时期有位在音律上集大成的琴师伯牙,偶然在一天弹奏中遇见了一个樵夫,钟子期。
虽为樵夫,却能领悟伯牙所弹奏的意境与琴音。
伯牙当即引为知音,二人身份虽一天一地,却互为知己。
美名流传于后世!”
看着走向他身边的李兄,对上他月牙般笑眼的沈若鸿亦是回以大大的笑容,自然接道:“是呀,自问我的身份比起一个樵夫来,还是好上那么一点点的。
当然了,可惜我没有钟先辈的本事。”
所有人看着并肩而立的二人,这才发现是如此的和谐,身高差不多,又都是一样才华横溢的青年才俊。
且这沈若鸿不卑不亢的气质,足以让人忽略掉他的身份。
刚从正殿答完题过来的一些贡士,从头看到尾,真心不由自主的拍起来巴掌。
他们心里是对吏部尚书之子的身份尊敬、巴结,可是现在心下却佩服不已。
如此的勇气和才思敏捷,果真不愧是第3名。
同时,心下不免联想到,此一时彼一时,谁又能料得到日后呢?
这张进学的父亲当初不也是一个默默无闻之人,只是现在犹如凤凰般飞上梧桐。
张进学万万没想到,一开始只是心下不舒服的纵容属下找点茬,当场让这个沈若鸿出点丑,可是自从昨天夜里到现在,都是一昧的落下风。
本想着让他受奚落致使此次殿试发挥失常,现在看来一点用都没有。
此刻还弄成这般田地,真是气煞也。
想他是何等身份,他的父亲可是如今圣上最为倚重的吏部尚书,所有人都该对他巴结、掐媚,所有人!
李传亮不着痕迹的打量散发着阴郁之气的他一眼,心下一思量,吏部尚书不倒,这个张进学就不能碰。
否则,会给丞相府惹出大麻烦。
正在想怎么给个台阶,全了这面子,把如今这事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是身侧的沈弟却陡然先开口了,“张公子,这典故极为寻常,当然贵为第4名的你自然也是知道的。
希望将来的某一天,您也会遇见一个这样的知己。”
语气真挚、诚意满满,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散一空。
站立在张进学身后,从刚才正心急如蚂蚁又不知如何开口的两个公子顿时心领神会的接过去话题。
“对,只是被李公子抢了先。”
“就是啊,要不说这‘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已’。
其实某对于这典故也是钦佩向往已久啊。”
“李兄也如此想啊,哈哈。”
“······”
被两人捧着话交谈了两句,张进学面色阴沉尽数退散,又重新笑将起来,自然的重新往刚才的座位走去。
如此,又恢复成一开始的泾渭分明。
转过身坐下后,听着李兄特意点名其身后的两位的信息,“刚才这左边最先开口的是,李坚。
他父亲如今是张柬之最得力的副手,贵为吏部左侍郎,李甫。
右边的则是杨舟,他的父亲是刑部尚书,杨忠。
这李甫和杨忠都是其父亲一手提拔,寒门出身,为了往上爬是不择手段。
二人口腹蜜剑、作恶多端,偏偏奸诈狡猾,做事滴水不漏,日后碰见定要多加小心。
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
沈若鸿听着气声,心下沉重,只是个参加个殿试就踩进了旋涡里。
京城真的是比海还深啊,光越亮的地方则黑暗越大,诚不欺我也!
他现在是头皮发麻,手脚冰凉,他连一天当官的经验都没有,这可真是狂风暴雨都啪啪的往他脸上砸啊。
不由想起一个段子,我劝老天爷雨露均沾,它非得独宠我一人。
“沈弟,莫担心。今日这一幕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丞相府的贵客,哪怕是动心思也会衡量衡量。
而且,如今这北疆不太平,朝中的官员们都会把眼睛放在那上面。”
沈若鸿苦笑小声道:“不是怕或是担心,只是觉得这造福天下百姓的官场,比我想的还要黑暗。
比的不是谁更有治理能力,能让老百姓吃饱穿暖,而是耍心眼、使手段。”
李传亮一怔,望着其通透明亮的双眼,总算明白为何与其一见如故。
这样的性子,太干净了,一点儿都不适合官场,再有这么一副谪仙似的容貌,狂蜂浪蝶定也少不了。
“沈弟,以后你得换我长明兄。”
沈若鸿一愣,他了解此时的名与字的含义。
起名是为了分彼此,取字则是明尊卑。
而且只有显贵身份、高地位的才能取字,大多老百姓连全名都没有。
只有家中长辈和身边最亲近的人才可以称呼字,都是姓加公子混一辈子。
“长明哥,既然你这样说了,那以后就叫我,飞鸟。”
李传亮一听这个字就有些皱眉,既然是翩若惊鸿的好名,怎么也得是与之相配的字吧。
“飞鸟远在天边,向往自由,不沾俗世。确是与你本人极为相符。
可是咱们是要踏进官场,身不由己,这个字倒是。”
李传亮唯恐冒犯给其取字的长辈,所以也没有说出觉得不好的话。
“嘿嘿,实不相瞒。长明哥,这个字是我自己取得。”
“什么?”果然目瞪口呆的惊讶。
沈若鸿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那时候自己中二期,还真想了很久才觉得这个字最好。
不过,当时父亲和外祖父也没阻拦,现在想想才察觉到当时他们眼中的忧虑。
哎,从小到大的中二期也实在是让家里人习惯了吧。
他是如此想的,可是李传亮却能体会当时其亲近之人的感想。
这哪是没阻拦啊,想必是知道阻拦也没用吧。
越是交情深,越是能察觉到骨子里的莫名执拗。
这种执拗对飞弟来说,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既然如此,以后定要多看着点儿。
*
他们一直在偏殿等到晚上9点,这时掌灯写完的两个贡士才走过来。
沈若鸿当场惊喜的站立起身,李传亮看着平平无奇的两人打量一眼就收回。
“怎么了?飞鸟。”
一下午的时间都用来聊天,反倒是越聊越投机,还从来没觉得时辰过的这样快。
同吃过晚饭后甚至还一起去如厕,哪怕是亲兄弟都没有如此形影不离过。
在李传亮的心里,飞鸟的地位比兄长还要高许多。
“当初,我第一场的对面就是走在右后边的那个汉子。
长明哥,你先站在这,我过去一下。”
李传亮这才又细细看了两眼,融入人群中都挑不出来的黝黑,若不是这一身儒服,简直跟种地的平头老百姓没什么两样。
曾凡此时心力交瘁,虽然他这次发挥最好的一次,可是却是同进士的最后一名。
比起那些考一辈子都不中的学子来说,的确是该兴奋无比。
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同进士,如夫人’的话,这是老百姓都知道的调侃话,也是官场上公认的。
同进士啊,他现在很迷茫、又痛苦。
走到其面前,沈若鸿这才发觉奇怪之处,比起第一面的深刻记忆,那时候炯炯有神的双眼里满是坚毅执着,现在却没有了那种感觉。
唯一的独特之感消失了。
“兄台,兄台。你怎了?”
曾凡被满满透着关心的陌生话语叫回神来,眼神一看就认出来人。
毕竟给他的记忆实在是太过深刻,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支吾下嘴唇,整理好自己的心情,露出一个笑来。
可是这在沈若鸿看来,巨难看。
“在下是来自西山省的曾凡,不知阁下?”
因为这满满透着恭敬的敬语,沈若鸿心下叹口气,面上还是笑着装作什么都没察觉。
刚交谈了两句,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家乡。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一回头看着长明哥过来了。
曾凡看着宛如神仙下凡的两人,心下更是想直接找个地缝钻进去。
谁也找不到他,看不到他。
李传亮本想看看到底有何特别之处,这一近看,大失所望。
眼神自卑,明明比他们还高出一头的八尺多的身高,都显不出一丝的高大。
“沈弟,我们要出宫了,管事太监来了。”
“哎,啊。那曾兄,明日簪花宴会,咱们再谈。”
曾凡看着有说有笑离开的两人,独自默默的站到最后一位。
他并不知道我的名次,看他刚才看到自己的眼神是那么的欣喜,想必是为自己的得中而高兴。
可是沈公子身旁那贵公子,想必身份更是非同一般。
刚才虽然只有一刹那,那眼神却让他浑身不舒服。
就像随意看一只蝼蚁般的不在意,这种眼神他极为习惯,可是自己的内心的确是想与沈公子结交一番。
哪怕身份悬殊!
想到此,曾凡的眼中慢慢的重亮起了光彩,向前倾的背也恢复成笔直。
高山流水------取自春秋时期,伯牙与子期。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成语
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已。-----引用,出处不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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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面具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