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录 第34章 黄粱一梦.风骏

“姐姐……”风骏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辩解道:“我本想将那秋露的鬼头刀拿走便撤的，谁知道半路那刀又被秋露收了回去，我想抢回来……”

闻言，女人叹着气把风骏的手臂放开，无奈道:“你要拿就拿，弄那么大阵仗做什么？那秋露不是省油的灯，能和子泽正面打个来回的，你去碰什么壁？这次如果不是我出手，你只怕是尸骨无存。”

风骏扁了下嘴，没再说什么，只可怜兮兮地看着女人。

“罢了，”女人坐到山洞内一处石椅上，用手撑着脸:“你先去休息吧，之后再出门办事，我和你一起去。”

洞里阴凉的风吹得风骏开始打起颤来，他巴不得快些走:“……是，那……我就先走了。”

风骏在洞里七拐八拐地走，终于是到了姐姐给自己安排的房间。

这山洞比起风骏的鬼城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既没有柔软的床垫，也没有柔软的绸缎悬在半空供他玩耍，只有冰冷的石壁和各类石制的家具，连个装饰品都没有。

眼望四周，确实没什么好玩的，他只好百无聊赖地坐回石床上，双脚一蹬把鞋踢飞，随后缩回床上的一个小角落里发呆。

他看见自己的鞋子一个落在房间的东头，一个落在房间的西头，顿时怀念起和珠玑一起生活的日子。

他真的很想念珠玑……

那时候他也经常这样把鞋子蹬得到处飞，但珠玑每次都会帮他捡起来，告诉他要好好脱鞋，然后又脸色一变，拿着他的鞋子追着他的屁股揍，赶得风骏满屋子跑，时不时还会撞到在帮八殿下忙的哥哥风禾。

想到这里，风骏不由自主地吸了下鼻子，他记得那个时候珠玑还会撺掇风禾一起去追自己，但是风禾又是个老实的性子，通常只是嘴上骂骂，断不会出手真打他。

风骏想着想着就笑了，他点起桌上的烛光，认命似的躺回硬邦邦地石床上。

他睡觉从不盖着被子，被子都是用来抱的，甚至乎他本人的睡相也不怎么样，睡着睡着总是会翻下床，以前还被珠玑教训过呢。

在床上老实不下来的风骏便在暖暖烛光之中慢慢地忆起以前的事情。

他是怎么来到珠玑身边的呢？

天云纪三零一年，天云城外灵鹤仙树

“呜呜呜呜孩子，我的孩子……”

仙树下，一对穿着素雅的夫妇在树根处哭得悲痛欲绝，彼时珠玑的大哥寻霁正是主管天云鹤群的官人，此刻也在仙树下一脸愁容地望着这对夫妇。

寻霁上前一步，试图安抚这对夫妇:“二位也不必太过伤怀，生死有命，轮回有常，想必两位的孩……”

寻霁还没说完，那夫妇当中的女人便强行打断他:“胡说！你胡说！我的孩子不会就这样死的！刚刚都还好好的，怎么你一来就没了，肯定哪里不对！肯定是你的问题！”

女人身边的男人更是一脸悲痛，只安抚着女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循着夫妇关切的视线望去，看到仙树下的巨大鸟巢里窝着五枚蛋，其中三枚散着隐隐的金光，然而另外两枚则轻轻地挨着彼此，既没发光也没碎裂，就是看起来像是普通的蛋罢了。

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终究是引来了不少路过的仙家，把在一边尝试劝阻她的寻霁成功架在了火上:“哪怕你是天云城的官人，我也不信你！你来之前孩子明明还好好的，现在就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寻霁被围过来的仙家的几句议论弄慌了神，他不过新官上任，这样的事确实是第一次处理，难免带着各种青涩:“……不是您叫我过来看看情况的吗？您放心，遇到了这种意外，我们该给您的灵石还是会给的，还会额外补给您一些，不会因为您遇到了这样的事就落井下石。”

话到这儿，那对夫妇的神情显然松了很多，但碍于旁人，脸色还是得象征性地悲痛一下。

旁边的仙家显然是没看出这夫妇俩的门道，单单指责寻霁起来:“这还是灵石的事吗？我虽然不懂，但这蛋你一来就出问题了，难道你没有一点责任吗？”

“诶诶诶！发生什么事了？让我看看！”珠玑一个大跨步挤进人群，左右探头向前望去，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哟，这不小木头吗？”

那些路过的仙家猛然发现身边多了张那么漂亮的脸，竟都下意识闪开，让挤进来的珠玑摔了个踉跄。

珠玑摸摸脑袋爬起来:“哎哟！干嘛呢这是……”

寻霁看见珠玑后脸色明显变得不太好，整张脸上写满了别扭，最后直接转过头去，低头看着地上的蛋去了。

珠玑看了看四周，发现人群已经把她挤到最前边儿来了，心中略感无奈，只怪自己太心急，生怕错过最精彩的部分，谁知道现在自己竟然成了最精彩的部分！

虽然事情她已经用术法听了个大概，但事已至此，珠玑也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就是……现在……怎么回事呢？”

那夫妇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再闹就没有意思了，便弱弱地开口赶人:“无事……不过是一些小小争执罢了，打扰各位仙家，实在抱歉……小的……小的给各位赔礼！”

夫妇两人说着便要跪下，珠玑眼见那女人和她丈夫“扑通”一声朝着她跪下，吓得珠玑立刻闪身躲开:“倒也不必！”

珠玑看向在一边不说话的寻霁，道:“诶，你要怎么弄？”

寻霁终于有了些反应，走过去避着珠玑的视线把夫妇扶起，众仙也作鸟兽散，只留珠玑和寻霁他们在原地站着。

珠玑知道这块小木头向来是不喜欢搭理自己，也不管他，便蹲下来观察起了那鸟窝里的两枚“死蛋”。

不久后，她得出一个结论:“这不是没死么？”

那对夫妇身形一僵，显然有些慌。那男子走出来道:“这……怎么会呢？那金光是灵力循环的证明，若是连金光都没有了，那不就是……”

男人看珠玑还想开口，就急着想堵上她的嘴，接着说:“内子不过因失子之痛有些失控，几番吵闹怕是吵到了这位仙人，让这位仙人有些累，出现了幻觉……”

男人用胳膊肘碰碰妇人，她立刻磕磕绊绊地帮腔:“是啊……是小的……是小的不好……扰了这位仙人，实在是对不住，请您回去好好休息，小的下次必定登门拜访，给您带些赔礼……”

珠玑不是傻的，这夫妇都说到这份上了，显然就是不想她管，但这蛋……

珠玑还是问寻霁:“蛋你要拿走销毁吗？”

寻霁终于回应了珠玑，不过回得冷冷的:“与你无关。”

说着，那夫妇的神情又开始紧张起来。珠玑的眼神从寻霁身上悄悄溜回到了那对夫妇身上，她的脸上忽然绽放出一个让人琢磨不透的笑，那笑直直映到那对夫妇的眼里，刺眼的很。

那对夫妇原本就不打算让寻霁把蛋带走，但看寻霁这样子，怕是难了。

一开始他们不过是想靠着暂时掐断两颗蛋的灵脉来讹点灵石，这蛋他们还是要留着的，毕竟也是他们的骨肉，无论如何还是要养的。

……只不过要换一种方式养罢了。

珠玑看出了他们的心思，便试探性地问寻霁:“能给我吗？我最近和老八有个想法，想用仙鹤试试，我保证我和老八能好好保管它们。”

寻霁答得坚定:“不能，这是天云城的仙鹤。”

“那我去问爹和娘？”珠玑又小心翼翼地问。

寻霁被问得不想再答，直接回身对珠玑抱怨:“你什么时候能不这样任性？爹和娘事务繁多，你还去用这么小的事去烦他们，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面对寻霁的质疑，珠玑答得坦然，脸色都没变:“可我才化人形不过百年诶。”

寻霁一笑:“我刚化人形之时就随爹四处征战，和那妖界的子泽同征邪魔，确实是没有时间像你这样四处惹事。”

珠玑不偏不倚，把话题拉了回来:“那蛋怎么办？这两人你不会没看出来吧？”

那对夫妇一愣，愕然地看着珠玑，又瞄了眼寻霁的神情。刚刚他们一番对话下来，就算不知道珠玑是谁也知道她是位不好惹的主了，于是那妇人当机立断，为保全子嗣，也为了那点多出来的灵石，拉着丈夫又跪了下来:“小的恳请大人，将孩子的遗骨赠予这位仙人。”

“求大人开恩呐！”妇人的丈夫也跟着帮腔。

寻霁皱着眉头，还没把珠玑的话咂摸清楚便被打断，他回道:“你们的孩子是天云城的，我需要请示上一级的仙官……”

“求大人开恩！”

珠玑蹲在原地，饶有趣味地盯着寻霁。

洪亮的声音震得寻霁说不出话，过了好一阵，他才低下眉眼，终于是松了口:“……好。”

午后，强烈的阳光正好照在天云城郊外某处小屋院子的树枝间，落下几片稀稀落落的阴影，恰好拢住了坐在树下的三人。

珠玑拿着树枝轻轻敲面前的两个小萝卜头:“现在知道你俩从哪来的了吧！”

两个小萝卜头的反应都不太一样，左边那个扁起嘴，感觉下一秒眼泪就要出来了，但是右边那个却只是呆愣着，没什么表情地坐在原地。

一阵凉风刮来，正好落在两个孩子脸上，激得左边那个孩子跳起来，扒到珠玑腿上开始撒娇:“珠珠坏！把我和哥哥拐走！要抱抱！”

珠玑“哎哟”一声，把孩子抱起来放到腿上:“真冤枉，我可没有拐你啊，是你娘孵你俩的时候屁股歪，跟我可没关系，说起来你俩还得谢谢我呢！”

这个爱撒娇的孩子就是风骏，他坐在珠玑腿上悠闲地摇着腿，看哥哥久久不说话，便奶声奶气地关心他:“哥，怎么啦？是不舒服吗？”

没想到风禾的眉眼压得更低，小声说:“……我没事。”

珠玑叹气，将风骏放下，坐到地上看着风禾，温和道:“想爹娘了？”

风骏听到这话，不知怎么的，用如临大敌地语气闹了起来:“不想！不想！爹娘坏！”

珠玑把这个闹起来的小家伙抱进怀里揉来揉去，揉得风骏受不了了跳起来才罢休，转头去摸风禾的头:“想回去见他们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说罢，风禾才抬起他的眼，这时珠玑才发现他眼里的泪。风禾攥着拳，嗫嚅地说:“可以吗？”

“当然可以。”珠玑平静有力的声音给了风禾力量，让他抬起自己的头朝弟弟说:“我想回家，你和我一起吗？”

风骏闻言，奇怪道:“家？这里就是我家，我才不回去呢。”

珠玑坐在那儿抬头安静了会儿。两兄弟这时都不敢再开口，只怕吵到她。

等门外响起另一个脚步声时，珠玑才开口悠悠道:“走吧，带你们一起回去看看。”

等到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提着大包小包气喘吁吁地撞进小屋后院，才看到钉在树上的一张纸条——

“带着两个小萝卜头去一趟仙鹤灵树，拜托你把火羽还给娘，谢谢啦！”

灵树边上，三个身影悄然而至，其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还踉跄了一下，被大大的身影一把揽住才免了一跤。

“这里……就是我们以前的家吗？”

风禾的手抚上灵树粗壮的树干，灵树似有所感，竟发出莹莹幽光与风禾的动作相呼应。

风禾小小的脸上终于绽出了笑容，他回头看着死命扒着珠玑腿的弟弟，雀跃道:“你过来看，这树好像认得我们！”

风骏并不好奇会发光的树，小脸皱皱的，一脸嫌弃道:“不喜欢，不如家里的树。”

珠玑揉揉风骏的脑袋，又敲了他一下:“去看看，说不定喜欢呢？”

风骏嗔怪地看了珠玑一眼，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敲自己一下，但也不敢闹脾气不听，便不服气地挪动脚步贴近灵树。

灵树感受到久违的两股仙力，更是拼了命地发出光亮来回应他们。

灵树的动静很快就吸引到了另一边的一群人，仙鹤夫妇以为是灵树显灵，便带着三个孩子去树下跪着，虔诚地合手祈祷。

其中一个孩子调皮，偷偷在祈祷的时候睁眼，发现了树对面的影子，大喊道:“有人在树后面！”

珠玑听自己已经暴露，便不打算再藏，带着两个孩子走出树干后的阴影，朝仙鹤夫妇微微一笑。

夫妇两人变化不大，举手投足都是以前的那个样子，但唯有两人的发间，多了些不太常见的灰白。

那妇人看见珠玑先是一愣，这才看到她膝下的两个孩子，眼眶一湿，彻底跪着怔愣在了原地。

丈夫的眼在看到那两个孩子的时候也微微睁大，但随即紧紧攥住妇人的手，将她死死地按在原地。

珠玑悠悠地开口:“今天天气不错，我带我家两只小兔子来散步，偶见你这灵树显灵，便来拜拜。”

那丈夫率先开口，客气道:“仙人倒是来得及时，也是有缘了。”

妇人的视线半天没能从风骏风禾的身上移开，是旁边的孩子看见娘亲眼红红的，才扑上去安慰:“娘亲，你怎么啦？我给你吹吹眼泪，把眼泪都吹走，不哭了好吗？”

“妈妈没哭……傻孩子……”半晌，妇人才缓缓将视线挪到安慰自己的孩子身上:“娘亲觉得灵树显灵来得真是太巧了，肯定是你们以后都能成大器灵树才这样……”

见状，第一个忍不住的人是风禾。

他盯着妇人红了眼，没想到刚冲出去两步就被珠玑直接用术法提了起来往后丢，他错愕地望着珠玑，并不理解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珠玑还是那个和善的神色，用满怀歉意的语调朝仙鹤夫妇道歉:“对不住，我家这兔崽子实在不好管，老爱四处跑，让您见笑了。”

风禾还想开口，却被珠玑偷偷用术法封上了口舌。

风骏更是不理解现在是什么状况，他只觉得哥哥这样吃瘪好玩得紧，还在一边抓着珠玑衣角看着无措的哥哥没心没肺地笑。

过了一阵，珠玑才把风禾放回地上，但仍然没有解开封住他口舌的术法。

这时妇人终于颤巍巍地起身，带着孩子走回丈夫身边，凄凄道:“不妨事…我家三个调皮蛋也难管，都是孩子心性，只怕是不如仙人的两位仙童懂事了。”

珠玑安抚性地朝妇人一笑:“不至于，他们都还小，还说不上什么懂不懂事的，平时不给我添乱我就开心了。倒是你这儿，d看起来好像更好了。”

那妇人一手攥着一个孩子，竟不知不觉之间愈发用力，攥得两个孩子直喊疼，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要松手，谁知这两个孩子刚被放开，就一溜烟地躲到了珠玑身后，硬生生挤开了一直拉着珠玑衣角的风骏，朝他们的娘亲喊:“娘亲你怎么啦？好可怕……”

被挤开的风骏十分恼火，以为这两个孩子是要粘着他们回家，便直接一把把这两个可恶的家伙推开，骂道:“没礼貌！珠珠不会带你们回家的！”

“好了好了！”珠玑受不了脚边这群小祖宗叽叽喳喳地用歪理骂来骂去，直接给他们通通用上了和风禾一样的术法:“肃静！当心回去我让你们通通都去练打坐练字！”

终是得了片刻安静，珠玑才瞄一眼风禾的神色，开口道:“今日我们还有事，就不在这里久留了，下次有缘再聚吧。”

丈夫拉住了几乎控制不住神色变换的妇人，上来摸了一把兄弟俩的头，朝珠玑笑道:“是，有缘再聚吧。”

风骏极其嫌弃地挠了挠头顶，把自己硬是挠成了个鸡窝头。另一边的风禾则眼角挂着泪，缩在珠玑身后。

珠玑朝夫妇二人作揖:“保重。”

“保重。”

不知多少年后，还是天云城外某处小屋的院子里，依旧是那棵树下，这次三人在地上的阴影里躺得横七竖八，似乎都陷入了沉睡。

拂过小屋的风永远都是舒服的，它轻轻带走太阳落在皮肤上的炙热感，让人彻底陷入一种松弛里。

小院的地面修缮过好几回了，但仍然难掩地面上那一条又一条的枪痕，还有不远处的棋桌，经常下棋的地方甚至都有了些许凹陷，但它的主人们似乎没有一点要换掉它的意思。

至于小院里的树，更是青翠得放肆，从未有过展现过一丝要衰败的迹象。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好，好得不像是真的。

风骏永远都忘不掉拂过小院的风，那条老是绊倒他的枪痕，还有珠玑特别爱下的一步棋碰到棋桌的声音，当然还有那棵树，那棵永不凋零的树。

画面一转，他又看见自己和珠玑坐在小屋里，和对方谈哥哥要离家的事。

他记得那个时候珠玑脸上的落寞，他知道她很舍不得哥哥，但她依然会让他去走他要走的路。

所以那个时候他就下定决心，绝不会离开她，让她露出那样的表情。

但是之后……

一个冷战让风骏陡然转醒，他的梦戛然而止，落在了一个最让他意难平的地方。

他不敢再想，也不敢再梦之后发生了什么。

眼泪从双眼不受控制地流出，强烈的思念侵占了他所有的思绪，他看了眼四周，决定不再犹豫，暗下决心。

下次见面，他一定会杀了子泽，把珠玑带回到自己身边。

他想回家。

原谅我来迟了，因为我真的憋了个大的（

好久没写这么多字了，各位见谅

感谢观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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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黄粱一梦.风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