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也罢了,主要是还有个果林,那林子里的产出村里人都能瞧见,庄上管事的心善,年年品相不好的果子都任由村里孩子去捡。
一到秋日里,一群猴孩子就守着果林,只盼着树上掉下个坏果儿,或是将将才烂掉的果子。
荷香对庄子倒比赵大胜还了解,因为她常跟人家一道去看果子林,也去捡过人家的果子。对于元绣说要买庄子,她是最欢呼雀跃的。
“林子里头好多果子树,即便烂了,都甜的很,庄上婶子人也好,看见孩子们过去从没骂过,曾还给过我好果子呢!”
元绣听着荷香的话更为意动,干脆歇了手里的针线活儿,横竖现下有时间,不如就直接去瞧瞧。
丹桂县土壤肥沃,田地大多都是好田,便是下等田,还比那些偏僻地方的中等田还要肥些,开始她想着不拘下等田还是上等田,能买些便都是好的,如今既然有更好的选择,自然还是上等田最好。
当初出宫拢共带出来二千两银票,既说了那庄子要一千二百两银,那她银钱是足够的,再不说她还有那十两金。
先前她寻访故友,被几位好友塞了几百两银票,这塞给她的钱她没算自个儿的,不过心里到底承了情。锦娘塞了一百两外加一个足金镯子,芸娘也塞了一百两,明和王府做供奉嬷嬷的玉香姑姑贴了三百两,总的加起来也有五六百两银票,而她不过带些各地风土俗物去看人家罢了。
几位好友都是出宫早的老人了,她出京以后一路北上,凡有消息的都去见了见,南行路途遥远,她只去了信问好,不曾亲自过去。
这一路过来,见大家过得都算不错,这才放心归家。
赵大胜说的庄子,离双井村算不上太远,周边除了城里大户人家,估计也没人能出的起这个钱。若能在年底之前把庄子买了,来年就能直接种上,倒也不必担心田地荒废。
赶驴车约莫小半个时辰便到了,一众仆人成了罪人,那庄子上所有营生也都停了。庄子管事的姓周,南边人,瞧着颇为和善,不过想来这几个月吃了不少苦头,看着疲惫的很。
才下过雪,天冷,元绣出来时穿的是嫩青色镶毛领的袄子,针脚细密,领口袖口都绣了纹。寻常衣裳都是她自己做的,虽说比不上宫中司衣坊秀女的手艺,不过拿到外面也是很叫人高看的。
至于相貌,虽不比小姑娘活泼俏丽,不过她长相大气,再加上不同于人的气度更容易叫素不相识的人信服。
譬如面前这位周管事,他极有眼色,旁人只当元绣年纪小,所以才称她作姑娘,唯独这周管事心里要过几道弯。见她气度非凡,一时拿不准该叫夫人还是叫姑娘,又见元绣没挽妇人髻这才开口称呼:“姑娘万安,您今儿是来看庄子的?”
元绣点点头:“听说庄子要卖,我便来瞧瞧,若是确实不错,便立时定契。”
周管事眼神亮了亮,旋即又暗下去,沉吟许久,才叹了口气:“那我先带您去瞧瞧罢”
“这价钱是定死了?”庄子里收拾的井井有条,元绣心里已然有数了。
“是一千二百两银子,便是杨财主想压,恐怕也压不下多少,上面下来的钦差铁面无私,咱们知县都不好说话……”管事不安更甚。
“杨老财也想买这庄子?”元绣蹙眉,一想十里八乡估摸着也就他能买得起。
“好些日子前就来问了,还托杨主簿跟钦差大人说和过,想叫少些银钱,不过那位大人铁面无私,不曾答应”周管事觑着元绣神色,“也有旁人来问过,不过都被杨老财寻个由头打发了您…,…您似乎不怕他?”
若前东家没落魄,周管事也是不怕的,可如今前东家倒了,杨老财自然也知道,很是找了几回茬了。
“大可不必担心杨老财,我本就与他结了梁子,何况买卖一事,先来者得。”元绣听周管事说完,仍云淡风轻,一挥手丝毫没将周管事的话放在心上。
一路上听着周管事说,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刑部指派了钦差下来查没财产,像是小庄子或是地处偏远的私产是要就地发卖的,要说周遭谁家能买得起庄子,除了杨老财再数不出第二人了。
杨老财自然也知道,他也看上这个庄子了,钦差大人在这儿留不了多久,到了时间再不走,庄子价格势必要降。他便想耗着,若一直没人买,这价儿就好压了,再一个杨老财不愿意养这一庄子人,管事的跟车夫那几个壮劳力倒还行,剩下一群老弱妇孺,没用且不说,还费粮食。
只是余下那些老弱妇孺又能卖去哪里呢?罪臣家中的下人,泰半都只觉得晦气。
周管事方才脸色不大好,也是心里想着大家一处共事多年,晚年没落到什么好下场,不免生出几分悲凉跟唏嘘罢了。
元绣神色不明,周管事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也不敢过问许多,只边走边给元绣介绍。
赵大胜腿脚不便,跟着走了两步就歇下了,元绣见他走不动了,就叫他去跟庄上人聊聊,看看庄上那些人品行如何,若有偷奸耍滑之辈,是断然不能留在庄里的。
“这些田地荒了一年”周管事指着枯黄的麦苗给元绣看。
自出了事以来,庄子就被封了,哪怕是庄稼还在地里长着,也没人敢去收,今年一年的辛苦全白费了不说,地里那么多粮食也糟蹋了。
先时说那位钦差大人铁面无私,可那性格较寻常人来说也更固执。既然已经查封了,庄上任何东西本来就不敢擅自乱动,那位大人来了以后又发话,更没人敢动了,毕竟他们也算是待罪之人,再敢有其他动作怕是会当即处死。
周管事在庄子里待久了,除了每年送东西回京,其他时候都颇为自在。他也不稀罕京中的荣华富贵,更不想着要回京挣前程,一直窝在这小地方,这才逃过一劫,要知道,京中几个管事的,没一个有好下场,如今……只盼着新东家是个仁厚的。
元绣不知道周管事心里的想法,她瞧这五十亩上等田地,确实的相当好,即使许久没料理,也能看得出来土壤肥沃,因着田地一眼瞧不见边,只稍大致看了一眼,便叫周管事带她去瞧瞧果子林。
果子林分四个块儿,除了苹果跟雪梨两样稍微常见的,另外还种了不少软籽石榴跟樱桃树,靠山脚还圈了一小块单种水晶葡萄。
山脚底下那些葡萄,除了专用来酿酒,余下皆要送去京里,因不易存放,这东西就是极为金贵的水果。
如今果子比粮食要价高很多,可也更不好打理,今年果子没人收,地上烂了一摊,也有被鸟雀啄食的就剩一小半的,还有不少干枯瘪瘦的挂在树杈子上。
“我家婆娘专门伺候果子林,今年果子林官府不给动。”周管事叹了口气,“都是成年的果树,品相不好的都锯了重新补苗,那边葡萄藤也是如此,年年这林中果子若是单拎出来卖,恐怕也能有百来两银子的进项。”
这话不假,不过品相上佳的果子都要送去主家,主家是要朝京中显贵各处送的,要知道,这人情往来可比百两银子划算。
思及此元绣不免有些唏嘘,如今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这二品大员元绣之前居于深宫时还曾听说过,如今高楼塌,竟没一个帮着说话的,听说连个辩驳的话都没有,就被禁军就地处死了。
也不知究竟犯了什么事。
收回思绪,元绣又去种葡萄的山脚看了一眼,这会儿寒冬里,仍能看得出葡萄藤长的壮实,估计明年一开春,一发芽儿准能重新繁茂。
周管事说的不错,单这果子林的出息,没几年也就回本儿了,若非杨老财一时半会儿舍不得掏出这些银钱,恐怕他也早就将这庄子买下来了。
果子林不茂盛,但这也能保证每棵树都能晒到太阳,往年入冬前都要在树干上刷些石灰水,一来为了防虫,二来也防止入冬冻坏了果树,今年因为不敢动,所以暂时还没刷石灰水。
自个儿看的,加上周管事说的,元绣能看得出来,无论是林子还是田地,之前都是被精心打理的,这会儿到了山脚,连二十亩靠着山脚的中等田,土地都依旧肥沃,不光麦子长得好,杂草也长的高。
“果子林是我那婆娘管,田地都是宋庄头管的,咱们庄子上还有个赶车的,再就是前年我跟我婆娘捡回来当闺女养的小丫头,还有从前府里遣到庄子养老的婆婆。”周管事搓了搓手,“虽尽是些老弱,不过里里外外都能一把抓,再一个……既是老弱,吃的也不甚多,姑娘若是嫌弃,也不必勉强,只肖给个住的地方,我们几人匀出一口也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