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都是宗族,就说上头那宋家村,里面宋姓最多,是个大宗族,年年倒了放水的时候,都要先截住,待村里人都灌完了,才轮的到双井村。
再遇到旱年,这水便一直截着不往下面淌,双井村也从没人敢去说道,一来村中都是杂姓,人心不齐,二来他们受欺负惯了,只要勉强能活,是想不起来去反抗的。
若是心里有底气,手里有钱财,腰板定然也能挺直了。
元绣如此跟村长商量了一下午,村长是当初里正跟衙门定下来的,虽说管着双井村,但也没什么用,家中上等田地也被杨老财占尽,因此看起来与一般村人无二,不过他老人家心善,村里人也敬重他。
因此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叫他家几个儿子挨家挨户去喊主事的,家家户户都派了人过来。
双井村一共四十几户,一排挨一排,也站了半院子人。村长看人差不多来齐了,才问了一句:“都来了吧?”
他一开口,底下也静了静。
“赵家姑娘今儿来说了一件事,惯常爱欺压咱们村的杨员外被抓了,应当是没有好下场了。”
话音未落,一群人就开始窃窃私语,因没人提醒,探讨声也越来越大,村长只好咳了几声。
“咱们从前被杨老财强收去的那些地,说不定可以要回来一些,只不过……”说着便看向元绣。
村里人也看向元绣,一齐开口:“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需得大家一起去衙门,将杨老财做的恶事告到官府。”元绣不紧不慢开口,她家中并没有被杨老财占去的田地,连那几亩被杨老财洒了药的地都无法断定是杨老财所为。
这话一说,先前兴致高涨的村人都萎了大半,元绣知道民怕见官,只好劝了几句,只不过没甚成效,半晌才有人开口。
“元姑娘,不是我等不信你,只是……才开始杨老财占地时,善保他爹去官府告过,他爹还是前朝秀才哩,可惜连知县大人都没见到,就被打的吐血丢出来了,第二年就死了。”
“是啊赵姑娘,听说那杨老财跟衙门主簿是亲,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哪里又敢跟这些人作对。”另一人接道。
“便是杨老财已经被抓了,说不得关上几日又放出来了,咱们要是过去告状,说不得等他出来,又得遭罪。”
各有各的说话,不过都是苦命人,说着说着一群干瘦汉子甚至开始抹泪,互相哭诉自家老子娘因为没饭吃饿死,或是没钱治病一病不起这些话来。
元绣深深叹气,这杨老财一直压在村里人头上,若是能将地要回来,村里人以后就能挺直腰板,若是没能将地要回来,以后只怕连带她也怪上了,不过单她一家日子好过了,也不是个办法,毕竟他们都是外来户,不像别的村子,即使寻常有龃龉,到了关键时候,必然也是团结一心,一致对外的。
元绣打心底也希望双井村虽是个异姓村子,但到关键时候,也能一致对外,而非一味忍让,到最后叫人欺负的连反抗的心思也生不起。
她知晓众人心里的担心,不过她心里也笃定,走/私一事牵扯甚广,无论上面人能不能查到头,下面这些喝汤的必定落不得好,沉吟片刻,她便信誓旦旦开口:“大家若担心那位杨主簿,也大可不必了,杨主簿也一并抓起来问审了。”
如今只怕杨老财罪名不够多,村中人一起前去,趁着杨主簿也被抓了,这才能真的叫知县做到主,知县同她有故旧,不求他偏袒,但公正办案想必还是能做到的。
这话一说,院子里才开始吵嚷起来,村长适时出来:“才刚元绣姑娘来时我便说了,我这把老骨头,愿意跟姑娘一道去衙门。”
方才有位村人说的王善保,也站出来了:“我也跟姑娘一同去!可怜我家爹爹泉下若有知,怕能阖眼了。”
有人起头,愿意一同去的人也多了起来。
最后院里所有人都点头了,元绣这才放心,既然不是顽固不化,也不是一味自私自利的小人,以后再谈一致对外什么的,也是容易的事。
也不知是谁先向元绣道了声谢,接下来这道谢声便愈来愈大,从低价赁地再到摘蘑菇,再到如今告官,大家都轮着谢了一遍。
毕竟她一个人独享富贵也没人敢有二话,如今她自家地都在,如今与她没什么干系,她却还要来帮村里人,这才是真正的善心人,
她对双井村都是有恩的,一件接一件,一桩接一桩,村里人若是能将这恩情记下,便能将她看的更重,她也有把握叫村里人跟着一起富裕起来,至少不再忍饥挨冻。
不过人多心思也多,她在宫中十数年,要真凭善心,怕也活不到现在,这要有些人能压住小心思,她也不介意人家来分一杯羹,但若将鬼主意打到明面上,她也不会留什么情面,毕竟她手里有些钱,只肖一家人安然无虞便好。
各家各户既然都同意了,元绣便回家准备状子诉了这些年杨老财如何强买田地、鱼肉乡民、横行乡里,这张状子是由村人按手印,各家各户都要派个人按上。
另又起了张状子,说明了杨主簿恶意伤人,这张是单给王善保的,王善保住赵家隔壁,帮过爹娘不少回,如今元绣也是存了想拉扯他一把的心思。
王善保接了状子,心里不免打几道弯。
前一张状子毕竟众人都按了手印,若杨老财出来了,大家都按了手印,即便他想找茬,人多大家好歹心里也不慌。
这张单有他一人按手印的状子,他真按了手印了,等人出来了,肯定就成了靶子,也落不得好。
王善保看着状子,他家老子是秀才,故而他也识字,元绣这状子写的叫人忍不住心酸,他一时又想到亲爹死时连眼也合不上的样子,一狠心竟咬破手指捺了个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