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渊拂尘录 第1章 九天仙人落凡尘

在上界第九重天的汪洋大海深处，有一只巨龟。这巨龟矗立在大海之上，四肢深入海底，稳稳地托起了背上的一片小世界。当初，樊渊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压根不曾想过这片岛屿竟是一只巨龟背甲所化。

樊渊，一个没有记忆的人。

当初被这岛屿主人座下一只鸾鸟带回来的时候，他昏迷了好些日子，神魂激荡不稳。所有仙人都以为，他是从下界而来受不住九重天上的气息，待他适应一些时日也就平安无事了。谁知，他醒来之后，居然变成了一个小白痴，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不记得自己是谁。

面对众人的打听，鸾鸟不耐烦的嘟囔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我本来是去下界办事的，半路上，老头儿突然叫我去一个蛮荒之地接人，我到了那里，就看见这小白痴的灵体在那里游荡，差点要烟消云散呢。我废了好大力气才帮他稳固神魂，随后火急火燎的把他带了回来。”

听说是老头儿的指示，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不好追问，更不便私下嚼舌根。因为，鸾鸟口中老头儿不是别人，正是这座岛屿的主人，柃木仙人。

这柃木仙人在外人看起来，是个胡子花白的小老头，矮矮瘦瘦，常穿一身墨绿的短袍。但在这九重天，从没有人敢轻易的小瞧了他。一则，这柃木仙人不知修行了多少年岁，道行高深莫测。二则，他专管仙人们下界历练之事，几乎与整个九重天的前辈后辈们都略有交情。

一百多年弹指一挥间，樊渊从没见过这位柃木仙人出现在人前。他一肚子疑问无人能解答。

到如今，他被安排在情司打杂，整日就盯着那些到下界历情劫的仙人们看，确保他们的一切都尽在掌握，免得出现岔子导致历劫失败，从此入了六道轮回无法返回九重天。

情司所在之处，是岛屿的西方。这里有一棵苍翠的参天大树。这棵树的来历比柃木仙人还要早，它的枝干四处延伸，像一座巨塔一样突兀。狭长的叶子生着细密的锯齿。每一片树叶的正面像美玉一样温润透亮，背面却叶脉纵横，布满了晶莹剔透的短刺。这些短刺可不简单，若是不经意间触碰到，被这些茸毛扎一下，即便是九重天上的仙人，都会得疼的冒冷汗。

而这棵仙树，便是情司的根本所在。每一个枝桠，每一片叶子，都代表了正在经历情劫的仙人的一生。每当有外力干涉，渡劫之人偏离了预定的轨道走向未知。那这枝桠上的叶子便会枯黄。一旦叶子凋落，在落地的瞬间便化为虚无，这就意味着此仙人渡劫失败，进入六道轮回。他此后的命运便不再由情司掌控。

樊渊百无聊赖的躺在树下的凉亭里走神。这一百多年里，他看惯了无数仙人在尘世中的**纠缠，内心早就一片寂寂。

“小师弟，想什么呢这样出神？不会是思凡了吧？”

樊渊眼角划过一抹俏色，他便知那是自己的师姐摇光来这里串门子。

“师姐你又胡说八道。倒是你，隔三差五的跑来看旁人历劫，我看是你自己想下去玩儿吧。”

一袭青衣出现在亭子外。这女子身着淡青色长衫，领口与袖口绣着几朵云纹，肤若白玉，鹅蛋脸面，眉目之间饶有些一丝丝少女的稚气，面上一派自在散漫的神情。樊渊瞅了女子一眼，努了努嘴表示打招呼，继续躺在石板上盯着大树瞧。

女子随手折了一枝花枝在手中把玩，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直直走上前去盯着大树上的花叶瞧个不停。

瞧了一会儿，女子有些倦了，便随意倚在一株小树树干上，随手朝大树一指。被她指到的枝叶便发出淡淡的翠绿荧光。一缕细微的荧光像针一样没入女子的前额。

樊渊无奈的笑了笑，坐起了身，也收了一缕荧光，与女子一同观看这位仙人的历劫过程。

眼前袅袅的雾气之中，出现了一些画面。画面中，一群人熙熙攘攘七嘴八舌。一俊秀男子身着红衣，看来是要成亲。只是，这画面中的女子却被掀开了盖头坐在地上哭泣。身边散落着一些摔碎的朱钗玉饰。

“唉，怎么又是替身嫁人的戏码？我都看腻了。你们情司的人能不能想点新招数？”

樊渊白了她一眼，回道：“每一次你都说看腻了，偏偏你每一次都看的这么入神。”

女子拂去耳边的碎发，说道：“这你就不懂了，虽然招数大同小异，但人的差距可是大得很。你看这金光仙人的徒弟，当年在我们九重天的时候，那可是眼睛长在头顶上，高贵的不得了。现在，他在那里历劫，我怎么可能不来看热闹？哈哈。这不，他喜欢的女子跑了，还找了个丫头替嫁。哎哟，你快看，他都气哭了！哈哈哈，有趣有趣！”

樊渊无奈的摇摇头，心里却在想，这越是固执的人，情劫就越难渡过。有的仙人在劫中历尽爱恨嗔痴，了悟的很干脆，重返九重天之后，心如磐石，道心坚定，进入了新境界。而有的仙人在**得失中沉沦，勉强过了此劫，却落得道心动摇，神魂不稳的境地。看来，这金光仙人的弟子，大概是后者。

眼看着师姐越看越起劲，樊渊有些烦躁。他竟有些不忍以前高高在上的仙人，用自己一败涂地的痛楚为旁观者增添笑料。

“师姐，看这种老套的东西有什么意思？我前段时间想出一个新点子，呈到了师兄面前，师兄觉得很好，就用在了历练里。绝对够新奇，够有意思。”

果然，女子闻言立刻来了兴趣，忙拍了拍樊渊的脑袋急切的说道：“你居然不早说？快指给我看看。”

樊渊伸手捉住一缕荧光，荧光扩散，雾气中出现了一处画面。

画面中，一位江湖少侠英姿飒爽，在一场武林大会上夺得魁首，遇见了一位江湖浪人白衣女侠，名叫摇光。这位少侠顿时心有好感无法自控。但武林盟主却当场点明，要将自己的独生女许给这位少侠做妻子，一时间这位少侠进退两难。

看到这里，樊渊身边的女子一下子跳起来，恶狠狠大叫：“你个小白痴，居然拿我的名字去给别人用。想死是不是？”

樊渊扶额。

“唉！忘了这一茬儿。当时只为图个方便，懒得起名字，就借用了师姐的。如今，好像摊上大事了。”

女子脸色变得倒是快得很。上一刻还在暴怒，现在却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色的笑道：“你最好给我安排个皇室公主或者盖世侠客这样高贵的身份！不然，有你受的！”

樊渊沉默了片刻。

“这个，她其实是个花魁。”

“什么？你居然把我的名字安排到青楼女子身上！看我不剥了你的皮。”摇光登时大怒，抬起手来作势要打。

“哎哎哎，师姐冷静啊。你看，这花魁只是一个表象，其实这位女侠是那位少侠失散多年的青梅竹马，但也是他亲大哥新娶进家门的夫人。”

女子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我的天，这也太不是人了！小师弟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呢？这样的不伦之恋师姐我实在无法消化！”

樊渊高深莫测的摇了摇头说道：“这后面的故事嘛，可称得上是跌宕起伏。这白衣女侠以花魁的身份帮他丈夫铲除异己，借着这次武林大会盯上了这位少侠。谁知一见面，发现这少侠居然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小叔子，内心开始犹豫，便放过了他。这位少侠多年之后，铲除江湖败类，杀掉了自己的哥哥，想跟女侠重归于好，谁知女侠对自己的丈夫一心一意，在武林盟主接任大会上，当场殉情。从此成为少侠心中的白月光！怎么样啊师姐？够跌宕起伏吧。”

摇光愣了两秒，忍不住问道：“有没有搞错，就这么死了？那少侠跟谁度情劫去啊？这白衣女侠居然不是主要人物？”

樊渊得意笑道：“当然不是！主要人物是前武林盟主的女儿嘛。两人相爱想杀一辈子，谁也甩不开谁，我就不信了，这种程度的爱恨纠葛，绝对能让这位少侠从此堪破情关，进入无上大道。”

摇光摇摇头说道：“你这也太损了。你就不怕他渡不过这个劫，人家师门的师兄弟前来找你要说法？”

樊渊心里一顿，面上仍然云淡风轻的说道：“这可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个看门的小厮罢了！他渡不过此劫，那是他道心不坚悟性不足，跟我可没关系!"

摇光又恢复了散漫慵懒的状态，挥挥手说道：“好吧，等这个故事到了要紧处，记得喊我。我回去忙去了。”

看着摇光师姐化为一道流光消失，樊渊继续躺在亭子里走神。

其实，这一百多年来，樊渊勤加修炼，为的就是不给捡自己回来的老头儿和鸾鸟丢脸。渐渐地，关于自己为何没有记忆的事，他心里已经有了些思量。

一个人，脑子没坏的情况下，记忆怎会平白丢失？除非，记忆本来就没丢，而是不属于自己罢了。他知道，自己身体里仿佛有另一道灵魂，也许这道灵魂才是本来的樊渊，自己是新生的，也许只是个替代品。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己会出现？带着记忆的那部分灵魂为何一直沉睡不醒？如果有一天他醒了，自己算什么？难道自己会陷入沉睡或者消失？

手中的绿草已经被揉成一团。手心被草浆染成墨绿的颜色，他也没有发觉。

这一日，东方的海面上突然霞光漫天。

“是哪位前辈前来拜访么？”他很好奇。

可没等他看个真切，漫天的霞光突然消散，一只五彩斑斓的大鸟像一阵彩色的旋风一样出现在上空。羽翅掀起的气流吹得树叶哗哗作响。

“鸾鸟前辈？与他一同出现的，想必是柃木仙人本尊。”

想到此处，樊渊连忙屈身下拜。鸾鸟与鸟背上的老人并没有注意地上的樊渊，直直的飞向岛中央高山上的大殿。

樊渊轻轻一跃，攀上了树梢，望着鸾鸟飞进了大殿，心中五味陈杂。

若是可以，他很想与柃木仙人说几句话，问一问自己过去的事，问一问自己如今的莫名情形。可是，他只是一个小仙，即使有满腹疑问，也不敢贸然求见。

半个时辰后，一道亮光闪过，带来了情司大师兄的口信，要门下弟子前往大殿前拜见铃木仙人。樊渊不敢耽搁，忙窜回自己的房间喝水漱口，整理衣衫。这才化作一道流光前往大殿。

摇光师姐本就天赋超群，又入岛很早，自然排在人群靠前的位置。樊渊默默站在师兄身后，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人群，便不再张望，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惹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