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记 第27章 第27章

中洲，景安城。

漫天繁星，一轮弯月悬在天际。

万籁俱寂，只有微风轻抚，沙漓站在假山旁的凉亭里低头看着如平镜般反射出星光点点的湖面，虚空的眼若有所思。

一件衣服披上了他的肩膀，沙漓一惊，紧接着有温柔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夜凉如水。即使已是入夏，夜晚也透着一股凉意。”

向晚意走到沙漓身侧，找了个石凳坐下。

“晚意？是你....”沙漓侧过头看了眼向晚意，眼中有些许失落，随后又转向无边的星空。

月空下，向晚意娴静的端坐于石凳之上，夜风凛凛，吹扬起垂落脚边的鹅黄色裙摆。

他好像从未正眼瞧过自己。

“怎么？很失望？”夜风吹乱了散发，向晚意将散发别于耳后。

“没有。”沙漓深吸口气，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刚收到消息，妖族突然袭击了听风镇，你父亲他很生气。”

“沙漓。”向晚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是一片极美的星空。

“嗯？”沙漓疑惑侧头。

月光照下，他俊美的容貌清润如玉。

向晚意不由看呆了，半晌，终也只是幽幽叹息一声：“我知道你和羽族公主的事情。我不勉强，此事平定之后，我便求我父亲把我们之间的婚约取消。”

“晚意...”沙漓豁然回头，怔怔望着她。

向晚意微笑：“我不喜欢勉强。你应该还有事，我也就不打扰了。”黑暗中，隐约有个影子等在那里。

等到向晚意走远后，风凌才渐渐从黑暗中走出。

沙漓这才转身坐下：“查的如何了？”

“听风镇根本没若曦这个人。”风凌在紧挨着沙漓的石凳上坐下，随手拿起石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

“真没这个人？”沙漓问询般的看了他一眼，手指不断的敲击着石桌面似乎在考虑什么事情，良久之后才严肃的说道：“凌，听风镇今天被妖族袭击，无一人生还。”

风凌又咬了口苹果，点头附和道：“嗯，我听说了，还好我去的快。恐怕这其中定有什么蹊跷。”

沙漓看了他一眼，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不管怎样你再去查一查。”

“知道了，哥。你的吩咐我能不照办吗？”风凌打趣道，继续啃着他的苹果。

“你呀...”沙漓微笑，“顺便在帮我打听一个人。”

风凌嚼了几口，含糊道：“谁啊？”

沙漓目色一沉：“林之祥。”

风凌不解：“查他做什么？”

沙漓沉声道：“我总觉得此人不简单，还有向彦亭隐约提到的那件事....我总感觉有关联。”

风凌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查。那你和向晚意....”

沙漓无奈叹息道：“她是很好的女子，我不想误了她...”

暮鼓晨钟，景安城一片寂静。

数十万的人族及汐族士兵队列整齐的站在城中的广场上。

那气势不由得使景安城为之一振。

只见人族长老向彦亭站在队伍的最前方，将手中令牌，高举过头。

众士兵尽皆面对向彦亭，肃杀之气犹如凌冽寒风，扑面而来。

“出发！”

向彦亭威严的声音回荡在景安城的上空，久久不散。

经过千里跋涉，人族大军终于来到了幽洲边界。

随着人族大军同时到来的，还另有一人。只是她远远的躲在树上，没有人注意到而已。

羽夕鸾笑了笑，翘着腿悠闲的倚在树干上。

她选的这颗树结满了红彤彤的野果子，水灵灵的模样诱人极了。

随手摘下一个野果子，擦了擦，羽夕鸾惊叹道：“这幽洲不亏是妖族属地，竟然有那么多野果子。”

说着一口咬下手里的果子，酸甜的口感瞬间充满整个口腔，纤细的手指无意识的往旁边摸去。

……毛茸茸的物体？

“没想到这里的小动物也那么多。”她笑着看了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的“小动物”，挑眉调笑道：“你主人也来了吧？”

那“小动物”低低的嗷呜了一声，滴溜溜的眼珠子瞄向树下。

顺着它的眼神看去，一只紫色狐狸蹲在草丛里，魅惑的眼静静的看着上面。

“三娘来了，上来吧。”羽夕鸾对它招手。

得到允许的狐狸，垫了垫爪子顺着树干三两下就跳了上来，稳稳的落在枝头上，竟未曾惊起半点波动。

“尊主。”随着柔美的嗓音，蹲在枝头的狐狸逐渐化成了一身紫衣的美艳女子，“事情已经办妥。”

“金翠洲那边如何了？”羽夕鸾问道，目光却一直盯着人族大军的动静。

“羽族一直按着您的吩咐，不断骚扰沙之国的边境。”狐三娘如实回道：“萨兰王已经亲自领兵出发了。”

“很好。”羽夕鸾嘴角噙着笑，眼光一洌，“想办法把消息透露给向彦亭。”

狐三娘回了声是，一双媚眼冷冷的看向正在对峙中的大军：“幽洲多为山涧峡谷，唯有这一处地处平原，北环朱雀江，南邻青龙湖。虽然这里离祭都相隔千里，但居住在这里的妖类却是比其他地方还要多。”

“呵呵。”羽夕鸾发出一阵冷笑：“看来这个向彦亭很会选地方。”

“是的。”狐三娘说道：“选择将这里团团围住，这样下来后方妖族支援不上，仅三个月就能让妖族后继无力。”

事实上向彦亭的确也这么做了。

羽夕鸾看着已经明显发黄的树叶，突然一阵感概。

没想到，这么快就到秋天了，秋天本就是一个萧索的季节。

满目的黄叶摇摇欲坠的挂在枝梢，秋风起，树叶纷纷扬扬的散落进正在对峙中的大军之中。

羽夕鸾眯了眯，抬头望向天空。

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暗黄色。就连太阳也收起了刺目的光芒，躲进了云层之中。

太过肃穆寂静了。

“就要开始了么？”

羽夕鸾发出一声轻叹，从稀疏的枝叶间隙往外看去，只见向彦亭穿了一身盔甲，人模狗样的站在队伍的最前方。

“哼，不愧为妖，天性狡诈！”

“你们人族才当真阴险！”

顺着看去，狐三娘出声解释道：“这个说话的就是妖族长老虎震。”

点了点头，羽夕鸾又从枝头摘了个果子啃了起来，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出由她指导的好戏。

正看的津津有味，突然空气中有一道视线直射而来，羽夕鸾心下倏然一沉，还没来得及咽下嘴巴里的果子，当即凝神施法掩盖住周身气息。

这时，向彦亭已经抽出了手中长剑，遥指妖族长老虎震。

风吹过，尘土飞扬，卷起地上的残叶抛向空中。只听得向彦亭道：“虎震，你们妖族残害我人族。今日便要为我们枉死的族人讨回血债！”

虎震手持双斧，满脸怒气。

“哼！向彦亭，你背信弃义！”

一声怒吼，地动山摇。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族士兵纷纷蹲下身子捂住双耳，面露痛苦之色。

向彦亭见状，猝然出手，手中长剑化作一道清光，向虎震胸口刺去。想不到向彦亭平时儒雅的一个人，出手竟是相当狠辣。

看样子虎震是未料想到向彦亭的剑招竟如此凌厉，当即停下咆哮，侧身闪开，堪堪避开长剑。紧接着向彦亭手腕轻转，剑锋回转，剑芒犹如毒蛇般又向虎震袭去。

眼见剑芒追袭而至，虎震提起双斧，格挡住剑身的同时袭向向彦亭。

羽夕鸾在树上看的起劲，没想到有一天她竟然也能做个旁观者。

“三娘，你说是向彦亭厉害，还是虎震？”

看似无心的一句话，却惹得狐三娘心中郁结，一双媚眼紧紧落在虎震身上，深紫色的瞳孔里有着紧张与担忧，更多的却是一种道不清的隐晦情绪。

而此时，双方战场也在霎那间掀起一阵激斗。

“啧啧啧....”羽夕鸾摇头，眉眼间多了几分玩味，“果然还是看别人打架有意思多了。”

“尊主。”狐三娘突然脱口，道：“寒烟翠已经回去了，我也先走了。”

“你不看吗？”羽夕鸾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眼神晦暗眼角微微泛着红，当即关心道：“你....没事吧？”

“无事。”狐三娘摇头苦笑，跃下树枝。

看着远去的紫衣，羽夕鸾心里也感同身受的难过起来，没了之前看热闹的心态，暗淡的眼继续回向战场。

只见几轮交手之下，向彦亭被虎震打得连退数步，口中溢出了鲜血。他不得不以剑撑地，勉强撑起体力不支的身体。

羽夕鸾托着下巴看的无趣极了，便去搜寻那道熟悉身影。只见沙漓静静的站在湖边，目光一直锁在某一点。

猛的一个激灵，视线隔空相交。羽夕鸾这才惊觉原来先前的那道目光是他的，他一直注视着自己所栖身的这棵树。

原来，他还是在乎的。

羽夕鸾心里顿起一股暖流，感觉自己的心间暖洋洋的，一双眼直直的看着那抹蓝衣。

突然间有一个女子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让他不禁侧目看去。

羽夕鸾愣了下，也跟着他的目光看去，手下意识的握紧。

只见那女子面带忧愁，毫无防备的被向彦亭推了出去。

被迫卷入战场的她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向彦亭看着她那窝囊样，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气急败坏的说道：“玄灵，你在做什么！难道你想背叛人族吗？”

只见玄灵微微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来是个身负重伤的妖族男子被一剑刺穿了胸口。

“仇英！！”玄灵突然仰天长哮，撕心裂肺般的叫声几乎响彻天际。

羽夕鸾毫无征兆的被她吓了一跳，一个重心不稳，直接从树上摔了下来。

“嘶....”

拂去沾满全身的枯黄树叶，当她再次爬??上树时，就见玄灵轻轻的放下仇英的尸身，愤恨的看向人族：“向彦亭！你说的不错，我杨玄灵今日就要背弃人族！”

这一幕，不禁让躲在树上的眼眸瞬间沉了下去。

而，此时等待在旁的沙漓对着身旁的风凌悄悄使了一个眼色。风凌心领神会，只一瞬间便不见了踪影。

向彦亭见汐族已动，当即飞身上前，趁其不备一剑斩下虎震的头颅。

灼热的鲜血激洒，染红了土地，妖族的战士们无力的放下手中的武器，眼神悲愤的看着他们的长老，纷纷跪了下来拜别了他们心目中最尊敬的长老。

自此，妖族一败涂地，消失匿迹。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血腥味随风蔓延开来。

羽夕鸾这才从树上跃下，一袭白衣黑发，袖口处的黑翼白羽格外显眼。

她缓步走进只剩狼藉的战场，四周还残留战争流下的满目遗疮。没有一个人，只剩了满地尸体，还有伤痕累累的残体以及暗红色的血。

“原来是你——羽族公主。”玄灵吃力的匆地面爬起，嘴角还带着干涸的血迹，身上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透。她移步踉跄的走至一个角落，抱起地上的妖族男子，“我希望你能将我和仇英葬在一起。”

不等羽夕鸾回话，玄灵徒自说道：“本来我们以为能永远生活在一起，可是没想到人族和妖族竟会闹翻。长老曾对我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可是我不在乎，直到那天...”

玄灵脸上没有悲伤的表情，反而有一缕笑。

“在相见，战场上，已陌然。”她的语调是那么的凄凉。

羽夕鸾站在她的身侧，看着这凄惨的一幕，不知该说些什么。

玄灵似乎不以为意，只是摸着仇英早已冷去多时的脸庞：“仇英这里容不下我们，那我们就去另一个世界吧。”

说着，她轻轻拿起地上的断刀，将断刀抬起。

微笑再次绽放在她的脸上。

这笑容仿佛看透了生与死，超脱凡尘后释然的微笑。

她伸手，倏然将断刀插入自己的腹部。

而，那个笑容，也在霎那间停滞。

羽夕鸾想阻止却已来不及，只能怔怔的看着那两只紧握一起的手。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踩在枯叶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羽夕鸾心下猛烈的跳动，却不敢回头。

沙漓走到她身后，凝视那个熟悉的背影，“你果然在这里。从我来到的时候就发现你一直躲在那边的那颗树上。那个和你在一起的女子是谁？”

“你说――我们会不会像他们那样，最终在战场上相见、相杀。”羽夕鸾却不答，她只是跪坐在地，手轻轻的覆上那两只紧握的双手。

“夕鸾...”沙漓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再相见，战场上，已陌然。

杨玄灵临死之前的话深深印刻在脑海中。

他与夕鸾最终也会走向这个结局吧。

沙漓暗自苦笑。

这时，羽夕鸾终于站起身，回望沙漓，却笑了：“如果我们以后也是这样的结局――至少我很喜欢。”

沙漓静静的看着她，看她从自己身前走过。

一袭白衣，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蓦然回首，低下头，看见早已死去多时的一对恋人仍紧紧相握的手。

是啊，这种结局对于他们而言何尝不是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