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羽 第3章 第三章

洛璃一生说了很多话，听过许多话，很多都如过往云烟，一过一忘，左耳进右耳出。

父皇对自己的鞭策，自己忘了，大姐二姐对自己的辱骂，自己忘了，当初受到的流言蜚语，自己也忘了，那些达官显贵，金躯玉身，儒生学者说的话，念的文，讲的学，自己都忘了。

可羽的这句话，却让洛璃自己记了很久，久到一辈子都刻骨铭心。

聚窟仙洲最近的天黑的越来越早了，那隐藏在暗夜之中的怪物也越来越无所畏惧，以往这种有着水老镇守的部落，不须人守夜，就会得了一夜好眠，可现在，除那中央的篝火外，其他的一切，都像是阎王索命的铁钩。

只不过，对于现在的人族，这些都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在狂沙稍稍散去，皓月偷偷探出头的时候，水老带着羽和剩下的人，丢了一切细软，水源，干粮，向神鸟山中央的山谷走去。

山谷的路很难走，凸糟的岩翘，不平的石路，刺骨的寒意，暗处的野兽，每走一步，都有人丧命，可羽看不到，因为太黑了，实在太黑了，那种黑暗仿佛能把灵魂最后的一股尖叫淹没。

死者的鲜血渐渐把众人所走的路重新涂抹，周边咀嚼骨头，撕咬肉身的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却没有一个人害怕的尖叫或者慌张的逃跑，众人只是把高瘦的羽围在中间，把胸膛面向前方，把心脏留给后面。

被拖走的人半点声音不会发出，只是会无比留恋的拍拍羽的肩膀，然后抽出腰间的匕首，插向自己的心脏。

在又走过一个拐角后，前方虽然还是一片黑暗，但脚下的路平坦了起来，这便是神鸟谷的心脏了。

神鸟谷看似平凡，但实际上却是接近聚窟仙洲本源最近的一处，这会不会是上天的少有的眷恋，让人族能在彻底灭绝前，找到这一线生机。

若是把这想法说了任一人族听，那人族不骂你个天昏地暗，脑晕目眩，都不算完，碰上那脾气急躁的，不定要打你个什么七荤八素，没有人样，临走临走还要唾骂一句，我们可不认什么狗屎上天。

又进了几刻，便看见前方神鸟谷最中心的一片地方，有一团火光正燃烧着，此情此景映入，在这片被黑暗完全笼罩的聚窟仙洲里，那一点火光便显得格外刺眼。

洛璃在这便停了下来，接下来的事情她不该看，也不想看，要一定要说个理由，这个长着双角，从不害臊的女子，恐怕会扭扭捏捏来一句“我怕看见那呆子疼。”

羽见了那火光，也是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吐出一口浊气，褪去了身上的长袍，那高挑纤细的身躯上不知何时被一股墨色油脂涂满，在那丹田，心脏等部位还画了些能止婴儿夜啼的恐怖图腾，或是一血盆大口，吞食天地的异兽，或是一布满血肉，眼珠，以白骨为剑鞘的邪剑，又或是一蝗宇成灾，互捕互食，千足万手的蛊虫，再或是一阴魂不散，凄厉尖鸣的厉鬼。

羽依次抚摸过了自己身上这四个图腾，来到了那篝火面前，那火点燃的不是木柴，而是一些诡异稀奇的东西，骨骼，毛皮，牙齿，指甲，奇形怪状的药草及那些最为惊异的血肉，这些东西放在平常，早该成了一推黑灰，可放到现在，却如一块块茅坑里的石头，臭的出奇，也硬的出奇。

羽再次走进，那些诡异的燃料，便突然如同活物一般，邪性的抖动起来，那燃烧的火焰也浮现一阵又一阵奇异的灵纹图案，那些图案直叫人反胃，看了一眼，就足以噩梦缠身了，那羽连同身边的人都直勾勾的盯着，不曾移开片刻。

一直跟在羽身后的水老，从怀里掏出一匕首，匕首通体玄黄，三寸有长，更似短刀，在其中部分，一晶莹剔透玄黑之晶，望着犹如美人墨瞳的小小宝石，正如跗骨之蛆般，黏腻在匕首上。

羽接过匕首，下一步竟然直接踏入那火焰之中，瞬刻，一朵彼岸之花，化为烈火，绽放在山谷之中，羽身上那四图案更如洪水猛兽，活灵活现过来，直要刺破羽的皮肤，逃窜出来，危害四方。

那玄黑之晶也如受到邀约一般，亮堂起来，羽狠咬舌尖，把血吐了那匕首上，血色几欲把那黑晶遮盖，头顶那彼岸之花又现了一层，若是这是那高山流水，琴瑟和弦之地，这景一定会让无数仙人留下千古绝唱之诗篇。

可这里是聚窟仙洲，人族的放逐之地，也是人族最后的苟延残喘之地。

羽微微垂首，看了看洛璃的方向，闭了眼，安静的跪坐原地，接着，便是拿起那玄黄匕首，往四图腾之中，割了四刀。

本该血流如注的伤势，却什么也没发生，那玄黄匕首，玄黑之晶，四邪图腾公堂享受这场饕餮盛宴，吞咽声，几乎成了这天地最后一道声响。

待那四邪图腾彻底稳定下来，远方深邃的黑暗之中，某个不知名的所在里，忽然传来一阵仿佛令人心悸的敲钟声。

众人身前的那一堆篝火，连带那绽放的彼岸花，都剧烈的颤抖起来，它变得狂乱，溅起了无数火星，如果这火有生命，有七情六欲，那么这一刻火就是在咆哮，在怒吼，在向这天，这地，这淼淼宇宙宣泄。

一个沉重的脚步声，蓦地在这山谷中传来，下一声便从极远处过来了眼前，然后几步之中，来到这火焰面前，而那催人心智的敲钟声也达到了定点。

片刻之后，一个头为山羊头骨，下面为半人半马之身的高大身影，从火中走出，火光瞬间壮大了数倍，照亮了周围整个山谷。

那羊头身影，猛的一踏地面，从那其中拉出了一一人多高的火门，接着便踏步回了羽的身边，不再离开半步。

那火门之中，诡异的异常安静，偶有那天力高强者，能突然听得里面有一二句人言，火门如受了祝融垂帘，直把那周边空间烤的扭曲。

只要你是一心智健全之人，都不会接近这火门半分，可水老却首先一步踏进，没有半分犹豫，就如穿越一再平常不过的大门一般，后面更是让魔，仙，妖瞠目结舌，剩余的人族有序的一个个走进了那火门之中，火焰炙烤在其血肉之上的声音仿佛地府的催魂低语。

待所有人投身于那火门之中，彼岸花也慢慢闭合，消失，然后聚拢回到那火焰之中。羊头身影也渐渐虚化，融入了周边篝火，羽缓缓睁开双眼，眼神里多了一丝清明，可那木讷，呆滞还是占据了大半。

走出那火焰一步，本来数人高的烈火瞬间烟消云散，连带那诡异的燃料都无影无踪，仿佛刚刚那波澜诡橘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羽要走出山谷的时候，回头望了一样那如铁石一般沉重的夜空，然后走了出去。

等待多时的洛璃刚想问羽有事没有，可看见羽的样子后，蹦出的第一句话却是：“呀，你怎么不穿衣服。”

许久之后，洛璃得到了回答：“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