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响亮的敲门声惊醒了许尾。他本来不想起的,昨天睡得太晚了,可奈何敲门声实在是急促。
揉揉惺松的睡眼,看一眼旁边。武初春把头蒙在被子里,睡得正香,许平安昨夜一直守着团长。
裹了件外衣,许尾穿好鞋就跑到门边,打开门闩。
开了门,门外站在一个戴着黑色兜帽的人。那人脱了兜帽,露出本来样貌。
“小花姐?!”许尾惊喜道,用力掐了把自己,竟不是做梦。
“幺鱼儿,”江映花同样眼含热泪,分隔一天犹如半年。
恍惚间许平安好像是听到了江映花的声音,从梦中惊坐起。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披了件外衣跑了出来,福生和绵长也紧跟其后。
“花!”真的是她,许平安喜过了头,跑过来时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大姐!”福生道。
绵长抱住江映花,仰头红着鼻头,声音小小的:“我好想你……”
江映花也连忙反抱住他,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大姐也想你……”
安慰完绵长,江映花看着他们身后,一直仿徨不前的武初春。
“小五……”她轻唤一声,笑得温柔缱绻。走过去,抬手碰碰武初春脸上的伤痕,江映花暗自神伤。
偏过头,武初春睫毛微颤,不自然道:“我没事……”
吱呀,一直紧闭的房门被打开。姜妹走出来,神情畅然。她手上拿着的木簪被晨光一照,竟化做飞灰,从指间飘去。
团长也慢慢苏醒过来,丽娘早起过来一看,差点惊掉下巴。不由佩服起姜妹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
其实化解霞云木一直以来都有两种方法。一是之前说的送人,二是用坚定的信念战胜它。
可是二很少有人做到,木簪上的邪灵会制造出很多幻境,那些痛苦的不堪的往事会慢慢浮现。这些会把人带入痛苦的漩涡之中,信念不坚定之人可能会从此昏迷不醒。
可能姜妹小时候过得顺风顺水,没被邪灵找到入侵的缺口。
江映花告诉众人,是林远生林公子带她逃出来的。林远生对此事并不知情,见到江映花时大吃一惊。
这几天,本以为慕二小姐把他关在家中等她消气也就无事了,没想到还给他塞了个女人进来。
林远生带江映花逃出后,自己又回了慕府,有些事是应该说明白了。
邪灵善于蛊惑人心,那日慕二小姐是被蛊惑了也不一定。反正慕府再没找过居家班的麻烦,虽说没有上门道歉,但赔了些银两。
团长是好面子,但班里要吃饭的人多,不能为了自己的面子害人受饿,他就“勉强”收下了。
这天,团长在一堆柴里挑了根不粗不细的棍子,他问姜妹:“姜妹你说,送你木簪的缺德玩意儿长什么样?我去打断他的腿!”
姜妹有些为难又觉好笑,团长总是这样,凶神恶煞的。
姜妹:“算了团长,事都过去了。”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自己上街去找。我一定要打断他的腿!干这档子缺德事,死了后贤阳女君必在阎王殿参他一本!”
说着,团长拎棍上了街。
后院,许尾和许平安正在拧湿嗒嗒的被褥,武初春爬上那颗梨树,也不知道在干嘛。
拧被褥时,许尾往左边用力,许平安往右边用力。
许平安眉毛挤在一处,看上去很用力的样子。
许尾眼神一直跟着武初春在动,不自觉松了手上的力道。
在只有一边受力的情况下,被褥向右边倒去。
“哎呦!”许平安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被褥也沾了泥土。
许平安捂着摔疼的屁-股大骂:“许尾!你到底在看什么?!”
许尾回过神,吓一跳:“对不起对不起,许平安对不起!”
因为动静太大而看过来的武初春:“……?”
晚饭时分,团长气鼓鼓的回来了。棍子一扔,就对众人说道:“真是气死我了今天!何止是气,简直是气炸了肺!!”
许尾:“发生何事了?”
武初春:“没打断那人的腿?”
喝了口水,团长道:“不是这个。我今天上街刚好看到一个杂技班在表演,就停下看了会儿。不得不承认,表演确实精彩,我就鼓掌说好。结果他们班长见我拿着棍,以为我是来砸场子的!”
团长现在想起来就气,拍桌喊:“他们说我同行相轻,嘲讽他们。我虽然是想偷学几招!但我没有看不起他们!今晚亥时我以居家班的名义和他们约了架,谁不去谁孙子!”
许平安听后,翻了个白眼:“无聊,我不去。”
团长:“你怂什么?有我在拳头还能打你脸上?”
许平安:“丢人现眼的事我为什么要去?”
团长:“你活着就是丢人现眼!”
许平安:“我不干了!现在就走!”
“……”
许尾汗颜,这两个人真是好奇怪的情谊。
亥时,玉台镇某处空旷的山坡上。两个杂技班对立而战,空气中火药味浓浓。
许平安望着漫天黑幕,心里那个恨啊。咬牙切齿的想,虽然今日又没走成,但总有一天他要离开这个破杂技班。
团长撸起袖子和对面的班长对骂了有好一会儿,祖宗八辈估计都出来了个遍。
许尾转了两圈,压根没他什么事。武初春已经和两个小孩窝在树下睡着了,许尾屏住气息靠近,将外衣披在三人身上。
对面估计也没什么事,除班长外,其他人无聊到玩起了骰子。
“哎,”有人小声喊,“小友来玩一局?”
许尾好奇走过去坐下:“怎么玩?”
“切,”许平安白一眼,“玩物丧志。”给他钱请他玩,他都不稀罕。
不久,他们打成一片。
“大大大!”许平安握拳挥手,嚷嚷着。
对面掀开盖子一看,小。
“又输了……”许尾叹气道,又交给对方一片树叶。
许平安玩红了眼,许尾也很认真地打起十二分精神。两人不把输掉的四十一片树叶赢回来,誓不罢休。
天色渐渐擦亮,泛起鱼肚白。几人歪掉一片,竟都在此地过了一宿。
已经立夏,天气炎热起来,过一夜并不会受寒着凉。
许尾还在做梦,梦里他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镇子。天上下着小雨,他浑身湿漉。过桥时,桥梁突然断裂,他整个人掉进桥下急湍的河里。
河水快速堵口鼻,呼不过气,体温慢慢消失。河里掉了好多人,他拼命挣扎,却愈发下坠。
“幺鱼儿—”
耳边有清脆的声音在回荡,喘不过气了,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唔……”许尾动了下,用手打掉捏住他鼻子阻碍他呼吸的手指。一下子惊醒过来,大口呼着气。
收回手,武初春促狭一笑。将手中揉成团的外衣甩开来,披在许尾身上。
许尾睁开眼睛一看,太阳明晃晃的,刺人眼球。
团长和另外一个班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走光了。只留下他们两个还在原地。
抓抓头发,许尾跟上武初春的步伐。
“哥哥你为什么不早点叫我?”
都已经是上三竿了,他怎么可以睡这么久。
武初春打着哈欠伸懒腰,揉了揉略微酸涩的眼睛,道:“做了点事。”
回到宅子,许平安很意外地在包饺子。他一个男人做这些东西,总是做得很好。
看着大碗里的肉馅,许尾眼馋,班里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吃肉了。
“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嘛?”许尾努力回想着黄历,好像并非是什么节日。
“当然是大日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转头,丽娘竟然也在这。她把包好的饺子拿到锅里去煮,边拿边道:“今个姜妹及笄,你说,是不是大日子?”
“那确实是,”许尾了然道,“姜妹现在在何处?”
许平安:“和小花去看衣裳去了!你能不能做点事,去烧火。”
“抱歉,我这就去。”许尾很快走到伙房,他问旁边的武初春,“哥哥你也知道?”
武初春“嗯”一声,点头。看着灶里旺盛的火苗又道:“准确说,只有你不知道。”
“……”
为什么不告诉我,是不熟吗?
临近下午,姜妹和江映花才回来。她们的确买了新衣裳,但却只买了一件。
见姜妹回来了,团长连忙道:“那现在就开始?”
说话间,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一个粗人,也不太懂这个。”
“哎呦喂,哪能这么随便!”丽娘嗔道,“要先沐浴换新衣裳,再把头发绾成髻插上簪子。这一切都要由家中的女性长辈来做!”
“这么麻烦,”团长虽然嘴上说着麻烦,脸上却笑开了花。
他道:“丽娘你来为姜妹行及笄礼如何?”
闻言,丽娘受宠若惊又心生慌乱:“那如何能行,我一个寡妇怎么能碰这种吉利事?要小花来嘛。”
江映花却笑着摇头:“团长你知道的,我——”
突然,团长摆手示意江映花别在继续往下说。继续对丽娘道:“这有什么,我们又不介意!”
“没事,我不介意的。”姜妹也道,如果能由丽娘为自己行及笄礼她是很愿意的。虽然之前两人有过嫌隙,但现在了解了,丽娘真的是个好人。
禁不住众人的再三恳求,丽娘还是答应了。
姜妹换好衣裳,坐在铜镜前,等着丽娘为她绾发。
丽娘仔细梳着发型,眼底有些热泪。已经很久不和这种喜庆的事沾边了。她一个寡妇人,大家都嫌她晦气,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快这么觉得了。
发髻已经梳好,武初春递过来一根木簪。用梨树木制成的,上面还雕了两朵梨花。为了使梨花看上去更逼真,昨天他特地爬上树,观察了好久梨花的形状。
武初春其实还有一根未送出去的忍冬花木簪,当年就差了一点。思及此处,看向姜妹的目光也变得柔和起来。
簪子入发,及笄礼已成。望向铜镜里的自己,姜妹笑了笑。心里在想,要是能由姜婆婆来为自己绾发就更好了。
大杂技院做饭的姜婆婆,是姜妹的恩人和抚育她长大的人。姜婆婆看到她平安长大一定会很高兴的。
姜妹是两国交战中的幸存者。
四岁以前的记忆只有:有一天,天很暗,周围弥漫着硝烟。风吹乱了死者的头发,吹动士兵手中鲜血染红的战旗。
周围一片死寂,乌鸦在上空盘旋。年幼的姜妹蹲在一具女尸旁边,为她整理凌乱的头发,女尸已是一片鲜血淋漓,旁边用布裹着一个血团状的东西。
孩子说:“娘已经睡了好久了,不回家了吗?”
孩子说:“娘周围睡了好多人啊。”
孩子说:“娘不说话我就自己一个人走了哦!”
孩子小心翼翼地抱起地上的血团:“我带弟弟一起走了哦,娘要一起吗?”
孩子的左耳还流着鲜血,手中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儿。绕过其他的尸体向前走去,每经过一具尸体孩子都会赶走停留在上面的乌鸦。
脚边的尸骸越来越少,孩子回头望去,身后没有人。
“娘,我一直往前走,不拐弯。娘要是睡醒了,记得来找我,我一个人……害怕。”
孩子抱着早已腐烂恶臭的婴儿流落街头,她身上总是很臭,有人说她身上有死人的恶臭气。
她每天都很饿,某天她实在饿的不行,就偷了一个阿婆摊位上的生姜。
拿着生姜跑了很远才停下,肚子很饿。她一口咬下,生姜很辣,辣的她直流眼泪。
那个阿婆也跟过来了,奇怪的是,阿婆并没有说她是小贼。只是笑话她,说她是傻丫头。
阿婆说要带她走,给了她新名字——姜妹。
阿婆说她弟弟睡着了,把弟弟放进了土里。阿婆住在大杂技院,姜妹喜欢跟着院里的哥哥姐姐们学杂技。可他们好像都不喜欢她,姜妹去问阿婆为什么,阿婆只是笑,不说话。
阿婆没钱治病,在一个雨夜病死掉了。姜妹被大杂技院赶出来,她没钱给阿婆买棺材。
跪在街边,姜妹请人写上“卖身葬母”的牌子。她长的不够漂亮,很瘦小,没人愿意买下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男人给了她很多银两。她问男人叫什么,男人笑得很明朗,说他姓居。
葬了阿婆,她悄悄跟在男人后面。男人带着两个孩子,过得很苦。
“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拜托了。”
很幸运,男人没有拒绝她。
姜妹出来的时候,团长刚刚和许平安起了几句口角之争。原本臭着的脸在见到姜妹后又喜笑颜开。
“快来快来,吃饺子。就等你了!”团长笑着招手。
九个人围成一桌,团长还拿了一小缸子酒出来。他热情地给每个人碗里都倒上了米酒。
许尾喝的有点晕,一个饺子在他眼里有三四个那么多。
“姜妹生辰快乐!”大家道。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①。”许平安道。
团长喝得醉熏熏的,开始胡言乱语:“等、等小五弱冠之年,我给你炖只鸡!”
武初春一听,“噗呲”一声笑得直抖。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①——《诗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得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