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府,刚过影壁前的垂花石拱门,萧缇就瞧见长姊萧蕴等候在两侧游廊中间的穿堂小院里。
“方才得知广步里今晚出了事,连除魔司都出动了,母亲一直揪着心,好在你们回来了。
三妹妹,你不若和五郎一道去见见母亲?”
萧缇轻轻拍了拍弟弟的背,示意他去萧蕴身边。
“不了,这么晚,我就不去打扰母亲休息了,劳烦姐姐替我向母亲问安。”
定衍侯府内院一间抱厦厅阁,侯夫人冯氏正候在那里。
小胖墩被母亲抱怀里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又细问过今晚行程,侯夫人才放他离开。
“你舅舅传进消息说,今晚乐平坊的贼道恶观,就是那位平海将军带队平的。”
萧蕴点点头,“三妹妹和我讲过了,稻家那位少将军在夜市里追查歹人踪迹,正巧遇见了他们。
她知道妹妹是个没有修为傍身的弱女子,又带了幼弟出来,因着前几日的缘分顾念,便叫麾下将士护着他俩去酒楼坐了坐。
乐平坊在广步里西南角上,弟弟他们是在夜市东头,没遇着什么危险。”
“没事就好,回头我给你妹妹多调几个得用的武侍。她生母没见识,把好端端的姑娘家养成了个弱不禁风的娇花,风一大只怕就吹折了。”
“没遇到危险就好,”侯夫人舒了一口气,既庆幸又有些遗憾,“如若今晚换作你,说不准能被那位平海将军看中,捎带上也得些功绩......”
“母亲说笑了,妹妹是前几天遇险才识得那位西疆武将,换作我,今晚去了也与平海将军无瓜葛的。”
冯氏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就是不甘心。
长□□秀,缺的只是机会。
萧蕴马上就要从官学离开,她想考入太府司任职,可竞争太过激烈,若有家中帮忙打点或有能拿得出手的功绩才好。
可丈夫文不成武不就,只有一个祖上传下来的清流文侯封号,名声是好听,但也只是在文人中间有个浅浅的名号,于朝野间并无话事权。
国朝尚武,内外魔物妖邪不断。常言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跟正经的军功武爵相比,文侯看似清贵,着实算不得什么。
“娘,三妹妹性子孤僻,又因为我们背上了‘心智不全’的名声,她能与平海将军结识也是一桩好事。
我和妹妹是一家人,荣辱与共,实没必要分个你我。”
侯夫人对此不做评价,只欣慰地拍了拍女儿的手。
“蕴儿,你心胸宽广,行事大气爽朗,你娘我被困于后宅多年,见识浅了,不免沾了些小家子气。
你们日常姊妹往来,便依你性子自由便是。”
“但一座府宅便也相当于一间小朝堂,跟那许多管事打交道,我作为内宅主母操持多年,也锻炼出来了眼力。
前几年是我失察,你舅舅糊涂,为了五郎那样污她声誉,这些年过去,我也看出来了,她是真不怨怪我们……”
“这不好吗?妹妹宽容大度,我们着力补偿,这才是一家人应有的样子。”
侯夫人摇头,“那不是大度,若真重视这段亲缘,她跟那两个庶兄弟一样多到我跟前亲近,也不会被传孤僻不讨父母欢喜,在那间独院里一住就是这多年。”
“平心而论,蕴儿,除了五郎那件事,我从未苛待过她。
我本以为她因其母而对我有怨,但后来想明白了,有那样一个愚昧的生母,这么多年压抑先天灵慧,甘居小院自得其乐……
这样的人,心中定有城府深壑,但生性多少有些凉薄厌世,不可深交。”
将军府书房,稻煦坐在轮椅上正听妹妹讲述着今晚的行动。
稻琼将遇见萧缇的事情也提了,但隐瞒了那女子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只说碰巧遇见,然后在夜市发现了跟纪珣描述相符的歹人拐子,盯梢追查下去顺藤摸瓜带出了后面的事情。
稻煦坐在书桌后头的轮椅上,左手托着茶盏,右手轻轻转动着茶杯。
“这倒是你的机遇了。
若不是阿泽和孟衡对过一场,我也不会查到,东阳公私下里在替门人争东城都尉一职。孟家倒没什么,可涉川长公主的身份非同小可,大多数人都会给个面子。
京城不是西疆,朝堂也不是军中,在枢密院那些大人们眼里,个人军功不代表着本事,他们要考虑的东西更多,咱们稻家在京城的根底还是浅了点。
今晚这件事,叫你在京城露了一回脸,我们与东阳孟家相争的胜算也大了一些……”
[阿琼,不管与谁争,你都必要登上东城都尉的位置。]
“大哥,你相不相信有人能知道未来发生的事情?”
“什么?”稻煦怔了一瞬后笑起来,“你去卜卦了?”
翩翩公子目光和煦看着自家妹妹,丝毫不觉得她做了一件孩子气的傻事,只认真回复道:“这就要看你自己了。玄门卦象、大妖神通,前人也不是没有留下这般异人传说,但卜易言论只可参考,不能尽信。”
妹妹这次从西疆回来,稻煦知道她会不习惯。
她本就讨厌任何人加之于人格上的束缚,厌恶世人异样的目光。
妖拥有灵兽一魄,但究其根本还是人,可人又是最爱抱团排异的族群。
异见、利益、血缘、情爱……桩桩件件,都足以叫人类自我分割了,更何况是与常人有一魄相异、数量稀缺似人又似精怪的妖呢?
稻琼当年被带去西疆,偶尔回一次便罢,真定居,心里一定会有极大的落差感。
就好似一头荒漠原野上的虎豹误入丛林。丛林里什么都不缺,什么都有,但处处都是绊脚的树根野藤,叫她跑也跑不快,足垫软绵绵的落不到实处,浑身都觉不爽利。
妹妹因此而烦躁,占卜问卦四处瞎跑胡思乱想,他这个做大哥的也能理解。
“万因纠缠得果,世间最不缺的就是变数,而尘埃落定之前,你我皆为变数,不必因此烦恼,从心即可。”
是啊,从心即可。
无论那女孩是骗子、疯子亦或真是自己……嗯妻子,稻琼摸摸下巴,心里涌上一股新奇又怪异的别扭感觉。
管她是谁,打的是何主意,还能控制自己这个变数不成?
“大哥,峥叔和黄氏族里的关系怎么样?”
稻煦倒也习惯了妹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天马行空想一出是一出的问话。
“这些年好像还不错。
你也知道,峥叔二十多年前就跟着咱爹了,很少回来,十余年前,他妻子偷偷变卖了祖业,卷款携女弃他而去,族里也不闻不问,他心灰意冷,自那以后便和族中断了联系,至今都是独身一人。
几年前黄氏有族伯怜惜他,说西疆寒苦,恐他沙场战死无后人送终,沦为孤魂野鬼,便做主往其名下又过继了一个孩儿。
不过那孩子还是暂时寄养在生身父母膝下,只逢年过节托府里寄信送去西疆,峥叔这才慢慢跟族里又有了来往……”
说到这里,稻煦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我以前就想说的,但峥叔在爹身边那么多年,左右也算是我半个长辈,不好开这个口。
现在他跟着你,你就是他主君,找时间便提点峥叔两句吧。
家信可以请人代为润笔,再由孩童抄录,不养在自己身边的,怎么也不算自家孩子。
峥叔该对那些人多留个心眼,饷银什么的留着傍身,可比远远养一个只见过几面的别人家孩子要好……”
这些她都不知道。
稻琼心里难受,不知怎地喉咙有点干,“大哥,你再帮我查点东西。”
正月下旬,气候反复无常,冷一阵暖一阵的。
这日晴阳正暖,小胖墩跟姐姐身后在院子里打转,萧缇指点着花匠移栽草木,将原本雅致精巧的院落打乱了布置。
簇锦的幽兰盆栽移走,换成了绿意盎然的园内芭蕉。
青竹独占一隅,细泉环白石假山后绕竹流淌至亭前汇成小小湖泊,水声潺潺,水边花木深幽,颇有野趣。
萧晟站在亭子里扒着栏杆往下看,“姐姐,这么浅的水也能养鱼啊?”
萧缇看着小径周围搭起的花架,浅笑道:“只暂时先养上几尾,等藤萝倒挂,绿藤绕枝遮阴的夏日,就能多养些了……”
“哇,难怪三姐姐你喜欢待在院子里看书不出门,要是我院子也这样就好了!”
“你院子里要是布置成这样,只怕日日上蹿下跳钻小径里躲迷藏,功课还做不做了?”
管事带着匠人们过来回报,萧缇环顾了一周院落,大体还算满意。
今日杂务算是办完,她需要回书房继续整理思绪,想想下一步该如何做了。
东城都尉年前就空出来了,巡城司不会叫这个位置空太久,正月底必会有定论,稻琼的时间不多了。
但只要阿琼不信她,不来见她听她分说,萧缇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思忖着对策,推开书房门,一眼便瞧见一只漂亮的玉面三花狸蹲坐在窗边案几摊开的书册上。
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给它绸滑如缎的毛发镀上了一层浅金色光边,这只猫刚把自己一只毛绒绒的爪子从茶杯里拿出来,茶水从悬在空中的爪垫上滴落,将杯碟打湿了一大片。
见门开有人来,它忙将爪子放了下去端正坐好,随后想到什么,低头抬爪,书页上霎时出现了一朵梅花爪印。
萧缇眼底涌出笑意,连忙掩上了门。再回头时,美人明眸清亮,“五郎,你该回去做功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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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