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惜见想起自己的平安符,一摸颈间,已然不在,不禁心慌,问道:“师妹,我身上一直带着爹爹留给我的平安符,如今不再身上了,冯姑娘送我回来时是谁帮我换的衣裳?”
李允然道:“哦,冯姑娘送你回来的时候带着个包袱,说里面是你的东西,我收起来了,你瞧瞧平安符在不在里面。”
柳惜见微微放宽心,李允然从床后的一个柜子中拿出一个蓝布包袱递给柳惜见,柳惜见打开包裹翻转来瞧,里面是火折、竹哨及荷包、银票等细琐物事,找到最下面,终于见到她那平安符,不过平安符和系符的红线均染血几日,已变得干硬。
李允然道:“是这个么?”
柳惜见道:“是,这是我爹给我求的,我一直带在身上,不过如今变成这样,等我好了看看能不能洗。”说着从包袱中拿出荷包,将平安符放入内,再将两物一同收回包袱中。
李允然将包袱放回柜子里。
柳惜见道:“师妹,我在洛水镇时被吕山打了一掌,胸中滞留了他掌上内力,从那后一运内力胸中便会痛。可方才我试运内力却不疼了,是谁给我化去胸中存余内力的?”
李允然道:“多半是冯姑娘吧,本来尤师叔传讯回来时便说你受了这样的内伤,可冯姑娘送你回来后师父给你把脉,你身上内伤已转好了。咱们这几日也只是给你治外伤。”
柳惜见喃喃道:“冯心雪么?”半晌又摇摇头,道:“不会是她。”
李允然道:“你怎知道?”
柳惜见道:“当时给我诊断的是门中的一位师兄,他说定得是内力深厚之人方能给我化掉胸中的内力。那位师兄内力修为在年轻弟子中很是了不得的,可他也没法子给我化尽。依我所见,这冯姑娘不管是内外功都及不上咱们这位师兄,我觉着,给我治伤的人不会是她。”
李允然听柳惜见所说不无道理,说道:“那这便不知道了,当时只有冯姑娘一个送你回来,咱们也没见过她功夫怎样,便以为是她给你治的内伤呢。”
柳惜见道:“你们没问她么?”
李允然道:“没来得及问,冯姑娘急匆匆的,说是自己有要事要赶回去,庄主看她着急,只和她道了谢,便让明师兄送她回去了。”
柳惜见道:“那会是谁呢?”
李允然道:“下回见着冯姑娘问她便是了。”
柳惜见道:“也只得如此了。”
柳惜见当下又问起山庄中近况,李允然对她说了山庄近日的新闻。说到那日尤昌宁来报讯一事时,柳惜见问道:“常二师兄他怎样?伤的重不重?”
李允然道:“手骨断了,他左眼也保不住了。不过受的都是外伤,养一阵便会好的。”
柳惜见听罢,心道:“他那样爱面子,今后没了一只眼睛,不知怎样过呢。”
李允然又道:“常师兄也不好好在山庄里修养,我们出来后他也偷偷跟着跑来了。”
柳惜见道:“他也跟着来了?”
李允然道:“是啊,他让毛欣带他来的。后来他路上受不住晕死过去,毛欣这才来找师父和常亦大师兄,咱们便把他安置在濮阳,去遂州接了你后把你一起带到这来养伤。先前给你看病的大夫可是治着你和他两个人呢。”李允然口中的毛欣,是毛团的小儿子。
柳惜见道:“他跑出来,师娘不得急死。”
李允然道:“师父已写信去给夫人报平安了,常二师兄说他出来时也给夫人留书了,夫人看到会放心的。”
柳惜见道:“他不好好养伤跑来做什么?”
李允然道:“他说来找你。”
柳惜见道:“找我!”心道:“哪会是来找我的,多半是躲骂呢。”
李允然道:“嗯,他话比以前少了好多啦,多半也觉自己胡闹害了你们吧,估摸着是心有愧疚。那日在正气堂上,他竟亲口承认是他泄露咱们夺珠的谋划给金家。”
柳惜见眉头蹙起,总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李允然道:“庄主说等你和去夺取白水银珠的师兄弟都回去了,再处置常二师兄。”
柳惜见道:“你方才说我大师兄也来了。”
李允然点头道:“是啊,咱们都是一块来的,只有明师兄不是,他比咱们晚到了一天。庄主他们去白屏镇时,常大师兄本来也想去的,可庄主不许,让他留下,护送咱们回庄。”
两人再说了一会子话,便有人送晚饭来,用过饭后又有女弟子来瞧柳惜见,众人坐到天黑方才散尽。夜间仍是李允然与柳惜见作伴,她二人一向合得来,在一处有说不完的话,柳惜见得这一好友叙话,心中烦闷倒是消了不少。
后一日,程秀到柳惜见房中问起她洛水镇上的遭遇,柳惜见便将自己如何遇敌如何杀敌诸事说了,不过埋藏谭清宝剑,用谭家剑法和展泉山的剑法与焦顺对战二事事关她身世,她都是隐去不提。
往后几日柳惜见每日遵大夫嘱咐悉心调养,只盼能早一日回去,以便在初九那日赶到麟州神鹤碑。可越是心急伤口越是不能好,拖了三日,柳惜见强装伤势大好,求程秀启程回万古山庄。程秀与李子道看柳惜见意坚,便也答应,在初六那日率领万古山庄众弟子返程回庄。
柳惜见与李允然同乘一辆马车,为照顾柳惜见的伤,众人每日只行五十里路。
柳惜见心中只是着急,怕不能在初九那日赶到神鹤碑去。到了初八那日,众人日中之时赶到青溪峡。柳惜见知青溪峡与麟州的盈江水路相通,倒是比走陆路快得多,便想从此渡江到麟州盈江,再从盈江赶往神鹤碑。只是她伤中不管去哪程秀也不允准,去神鹤碑的因由此时又不能与众人明说,这一路来她都在想外出的由头。
用中饭时,柳惜见听李允然说常衡没胃口已一天没进食了。柳惜见自能走动后见过常衡两回,常衡果然是神行大变,已没了往日的骄矜之态,只是颇易动怒。她正感叹常衡这番变化,忽然计上心来,只是又想未免对不起二师兄。
原来她的抽身之计是撞到常衡气头上去,和常衡大吵一架,假装负气出走,趁机赶去神鹤碑赴约。思来想去再无佳策,柳惜见还是决意便用这一法子。
用过中饭后,她趁李允然不在身旁时收了银票和一些碎银在身上,又将荷包挂在腰间。待李允然回屋,她又说想去瞧瞧二师兄,便去厨房要了一些饭食,同李允然一起端到常衡门外。
常衡房门紧闭,柳惜见敲了一阵门他方才将门打开。见门外是柳惜见和李允然,常衡道:“你们来做什么?”
柳惜见看了一眼他左眼上的黑色眼纱,道:“听说你一日没吃东西了,我给你送些吃的来。”
常衡微感不耐烦,道:“我不吃!”
柳惜见道:“师兄你伤还没好,千里迢迢跑来遂州做什么?”
常衡神色微变,道:“你把东西端回去,我不吃!”
柳惜见道:“你还是吃些东西吧,不然身子吃不消。”
常衡道:“我说了我不吃!”
柳惜见道:“你已瘦成这样了,回去师娘见了不知怎样担心呢!”
常衡道:“死了岂不好,你们不是人人怪我害死了周太师叔他们么,我爹不是愁着怎么处置我么?我一死,你们便谁也不用愁了!”
柳惜见没想到常衡心中会有这许多苦闷,道:“旁的人我不知道,师父是绝不会那样想的。”
背后有人道:“你回去吧,让阿衡好好静养。”
柳惜见听那人说话声音,知是常亦来了,回头道:“大师兄。”
常亦道:“你是无事一身轻,可知他心里怎样难受,何必又来这多让他烦恼。”
常亦说这话时若不是双目直视柳惜见,柳惜见还真想不到大师兄这是在指摘自己。
李允然道:“常师兄,你在说什么呢?”
常亦瞧了李允然一眼,道:“不关你事。”
柳惜见摸不着头脑,问常亦道:“什么叫我让二师兄烦恼?大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常亦正色道:“你此去洛水镇倒是立了大功回来,阿衡是惹了一身过回来,你受人交口称赞,他却要被人耻笑,既已如此,你今日又何必来这羞辱他。”
柳惜见怒道:“我羞辱他?我哪里羞辱他了。还有,你以为我愿立这个功么?我在洛水镇伤了多少人便树了多少敌,是福是祸未知,你以为我稀罕这个功劳!”
常亦面色稍和,道:“师妹你是有能者,就别在失意人这里多留了。”
常衡似觉常亦的话重了,劝道:“大哥。”
柳惜见本只想寻个负气好得因出走,目下却真被常亦数言激到,做计成了实争,假怒也成了真怒,当下再不相忍,道:“我若是有能者,便也不会落得今日这副模样,外有敌人追杀,内有师兄弟斥逐。”
常亦道:“师妹也不必自谦,只怕来日被斥被逐的是我,你仍是好好做着你的能者,受人扬颂。”
柳惜见不知常亦何故气怒,顿了顿,冷笑道:“师兄放心,你方是有能者,在万古山庄何人敢与你争,我是个过客,不敢斥你逐你,你不必担心我会占你的名你的地。”
李允然看他们师兄妹越闹越僵,道:“你们有话好说,别伤了和气。”
常亦道:“没什么和气了。”
柳惜见只感心寒,道:“师妹,多谢你了,劳烦你将饭菜端回厨房去,我先走了。”
李允然不知柳惜见话中另有意思,还道她要回房,说道:“好,师姐,你先回房。”
柳惜见苦笑,又道:“多谢你了,师妹。”心内道:“你这份情我会念一辈子的,允然。”双目一红,转身出了常衡院子。
李允然向常亦、常衡兄弟别过,端了饭菜回厨房。
常衡道:“大哥,我气我的,你气什么,说那样重的话,我看小师妹神情不大对,你着人去看看吧。”
常亦此时心中也颇后悔,长叹一气,道:“有允然看着她,不会有事的。”往外走了几步,道:“二弟,我也难做啊。”
常衡不明白他意思,问道:“你难做什么?”
常亦不答,蹲下身坐在石阶上。
原来,常泽赶到遂州看柳惜见一副伤重模样,想起她为山庄拿回白水银珠,杀伤强敌,一时感念她的功劳,便兴发和常亦说了要将柳惜见许配给他一事,自感为儿子挑了个贤内助。常亦心里有一个卫仪卿哪还容得下别人,回绝父亲。常泽没想到自己做的亲事会遭儿子所拒,问常亦拒亲因由常亦也是遮遮掩掩,常泽最不喜人婆婆妈妈,当下斥了他两句,父子二人不欢而散。两日后常泽赶去白屏镇,常亦为躲避柳惜见想要随父亲同往,常泽硬要他留下护送柳惜见回庄,常亦百般无奈,想起自己和卫仪卿情投意合,如今横插进个柳惜见,只怕自己和卫仪卿缔结白首之事会因柳惜见受阻,忧心无计中,便将满腔忧怨全倾发在柳惜见身上。如今怨气出尽了,常亦才又自觉不是,暗暗生悔。
柳惜见却会错了意,当常亦怕自己抢他名位乃至万古山庄继任人之座,为此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