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霜刃却淡淡道:“这有什么,不过是多一张嘴吃饭而已,就算是让我养你一辈子,我也是做得到的。”
云归处心中一动,不由得叹息一声,将脑袋枕在试霜刃的肩上。
“这要是换做个普通女子听到姜小公子这么说,也许就要非君不嫁了。”
试霜刃道:“那你呢?”
云归处郁闷道:“我倒是也想嫁给你,只是……要是姜小公子的父母听到这话,恐怕也会觉得如雷轰顶,到时候也免不了一场大战。”
试霜刃沉默片刻,忽然想起了明珠所说的话。
与一个青楼女子共度一生尚且如此艰难,更不要说是一个浪荡江湖的男子。
但……他并不想就此放弃。
“没关系的,”他坚定道,“我已做好了这个准备。我的父母都很疼爱我,家里也不缺我一个人传宗接代,只要同他们好好说,想必他们也会理解的。”
“更何况家中哥哥姐姐都是极为善解人意的人,而且他们一向向往江湖中人,若是他们知道事情原委,想必也会接纳你的。”
云归处轻咳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怎么听试霜刃这么一说,他忽然有了种“丑媳妇也要见公婆”的奇怪感觉?忽然来这么一下子,还让他怪害羞的哩。
于是云归处岔开了话题:“一直忘了问你,你的发带到底是谁给你的?看你这么爱惜的样子,想必是某个很重要的人。”
试霜刃闻言,不由得摸了摸垂下来的柔软发带,忽而脸上露出了一点温柔又幸福的表情。
“嗯,是我母亲送给我的生辰礼物。”
只要一想到母亲,试霜刃就觉得格外地想家。
但是他现在已长大了。
更何况这条路,是他亲自选择的。
离开了家的庇佑、离开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仗剑天涯潇潇江湖。
但等他疲惫的时候,总有那么一个身影,会默默地等待着他。
云归处看到他这样子,难免哽了一下。
试霜刃是哥哥姐姐们最疼爱的小弟,亦是父母珍重的亲生子,现在不过出去玩闹了一番,就带了个男人回家见父母兄姐,还说要跟这个人厮守终生……
唉,还是不要继续想下去了,云归处心里暗自腹诽道,再怎么说他也算是个有良心的人,j将心比心,越想他就越觉得自己对不起姜家。
马夫在外面等得有些不耐烦,又掀开帘帐探进脑袋来。
“你们两个到底在做什么呢?饭菜都要凉了还不出来!”
云归处叹息道:“好啦好啦,不要催了,这样絮絮叨叨的,很容易让人觉得你是个脾气很坏的老妈子的。”
马夫撇下了嘴角:“你以为我愿意啊?还不是怕你饿死。总而言之,赶快出来!”
试霜刃站起来,拍了拍皱皱巴巴的衣摆,道:“那我们现在就出去罢。”
马夫看见他,忽然怔愣了一下,而后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他看。
试霜刃歪了歪脑袋,怪道:“你作甚么这样看着我,难道我的脸上有什么怪东西不成?”
马夫却幽幽地看向了云归处。
“以后避着点人罢,两个笨蛋。”
说罢,他就放下了帘子,一声不吭地走回了篝火旁。
试霜刃满心疑惑地看着云归处,但云归处却已经率先掀开帘子走了出去,试霜刃也只好跟着他一起走。
刚一出营帐,试霜刃就听到了有甚么东西被炖的“咕噜咕噜”冒泡的声音,鼻尖还嗅到了一点鲜肉煮熟后的香气。
至于是哪里来的肉,又是甚么肉,试霜刃已不愿再多想。
也是这个时候,试霜刃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吃饭了。
能够饱餐一顿的念头让试霜刃不由得雀跃地加快了脚步走到炉灶旁边,杨柳风正端着碗筷大口朵颐着,而他的身边还坐着玉门关和马夫。
云归处姗姗来迟,坐在了试霜刃的旁边。
玉门关似乎已经吃完了,正在细细地擦拭着他心爱的玉笛。
“昨晚好大的风。”他悠悠然地开了口,意有所指地说,“风大得连沙子里的动物都卧不住了,直往温暖的营帐里钻。”
云归处却全然不为所动,装得一副好像甚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沈兄说的是,昨夜的风确实大得很,不知道你晚上守夜有没有多穿一点?不然不小心着凉就不好了。”
玉门关低笑一声,道:“多谢宋兄关心了,我在大漠生活了许久,这点冻还是扛得住的。”
云归处但笑不语,只伸手给试霜刃盛了一碗肉汤。
在场五个人,只有一个人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杨柳风吃完,放下碗筷,莫名其妙地问:“咦?你们到底在说甚么?”
“我昨夜睡得可舒服了,什么时候开始刮起的大风,我居然都不晓得。”
马夫皮笑肉不笑地再给他打了一碗,塞到他的手里,道:“大人之间的事情,小孩子就不要掺和进来了。”
杨柳风端着热乎乎的汤,颇为郁闷地说:“早说了,我今年已快四十岁了。要说小孩子,我们这里只有姜小公子一个人二十出头的小孩子罢。”
马夫打住道:“吃你的,别的不要多问。”
杨柳风噘了噘嘴,嘟嘟囔囔地应了一声,好似不大高兴,但还是闷头吃起肉来。
趁着天还没有变得太热,几人围坐在已经熄灭的篝火旁商讨事情。
云归处道:“我这几日在地底下,确确实实遇到了传说中的那个部族。他们倒是有个正儿八经的帮派名字,叫做‘扬沙帮’。”
“那些被漩涡卷进地底下的商人大多都被搜刮干净身上的财物后死了,只剩下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或者是身强体壮的男子留在地底。”
“——前者为他们生儿育女、繁衍后代;后者则在他们的武力胁迫下替他们从事一些体力劳动。幸好,在他们的眼里,我还算是后者的行列,所以没有一开始就被杀掉,而是被他们抓去了牢房关押着,等待他们首领的最终安排。”
试霜刃思索片刻,不由得想到了那个同云归处一起进入漩涡的人。
“话说回来,那日同你一起掉进去的那个白衣男子如何了?”他问,“我瞧他的身体也还蛮结实的,应该也和你一起被关起来了罢?”
云归处仔细地想了一下,而后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说:“没有。”
“我在牢房里好像没有看见他的踪迹,但我在死人堆里也没有见过他的身影。或许是我看漏了才没有看到他,又或许是因为他被扬沙帮的人发配去做了其他的事情。”
马夫忽然好奇道:“那你在地底下的这几天都在做什么?”
“我听你说,觉得你的行动好像也不是多么受限。我还以为你会被五花大绑起来狠狠鞭挞一顿哩!”
云归处简直想白他一眼:“你能不能盼着我有点好?”
“虽然在地底的这几天没有被绑起来那么惨烈,但白天做得事情已算得上是磨炼。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还会有比当通缉犯更受气的时候。”
“我要在夜里守卫熟睡的时候暗中调查,所以白天的时候我也不能打草惊蛇,因此我只能装作一个普通的汉子,白天替他们做些搬运尸体货物之类的脏活重活,只有晚上的时候才会有一顿稀饭吃……”
马夫惊道:“真的这么惨么?”
云归处叹息道:“我骗你作甚么?我在地底的那几日,算是过足了没有人权的奴隶的生活,每天两眼一睁就是奴隶主的鞭子,不管我做得好不好,他高不高兴,我都要挨打,没有过几天,我就渐渐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唉,真是毫无人性可言。连我都尚且如此,可想而知那些普通人在此能坚持多久?”
“不过因祸得福,我在大牢的深处,找到了一个你我都很熟悉的人。”
试霜刃闻言,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但他没有打断两个人的谈话。
马夫摸了摸下巴,道:“你先不要说,让我猜猜——是不是李长老?”
云归处点点头,道:“你还蛮机灵的嘛,一下子就猜出来了。”
马夫笑嘻嘻的:“唉,这又不是甚么很难猜的事情。毕竟武林盟八位长老里,能够将各种稀奇古怪的蛊毒、医术、巫术之类的武学尽数掌握的就只有他。”
“既然如此,对他来说,那区区曼陀罗毒肯定不是甚么难事。更何况现在姜小公子好端端地站在我们几个人的面前,就足以表明你见过他的这件事。”
“不过奇怪的是,他不应该在武林盟里待的好好的么?怎么会在扬沙帮的大牢里过苦日子?”
云归处道:“我也这么问过他。但是彼时的李长老已经伤重得完全说不出话来了,撑着给了我一点东西后他就两眼一翻晕过去了,所以我最后也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
“在地底待的时间越久,暴露的可能性也就越大。因此,在找到扬沙帮出入地底的隧道后,我就一个人逃了出来。”
“扬沙帮的颓败可以归因为那场史无前例的沙暴,但这样伤亡惨重甚至要靠掳掠妇女来延续种族生存的氏族却在短短几日之内迅速崛起,甚至成长为能够威胁到沈兄沙漠之主地位的存在,你们难道就不觉得奇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