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光熹微,薄雾氤氲。
天庭育幼院正门前,今日破天荒地热闹了起来。
金玉铺就的长阶直通天外琼台,红玉兰花开遍路旁,灵鹤低鸣,仙乐悠扬,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仙草香气。
一场盛大的新生入院典礼,即将在此举行。
三十三重天已有百年未开育幼院新学——如今天帝亲自主持,可见这一届的重要性。
芸姝站在人群后方,低着头,指尖紧紧揪着身上素净的粗布衣裙,心跳得飞快。
她不像其他仙童们那样衣袂飘飘,气质出众,甚至连灵气波动都弱得可怜,像极了随处可见的山野杂草。
不过,她也习惯了。
她知道自己是编外身份,连名字都没被堂而皇之列在玉简上,只能作为杂役童,偷偷跟着上课。
“别乱动。”
玄凛淡淡地从侧后方开口。
他一身银白常服,眉目冷峻,站在芸姝身侧,如一株冷杉般挺拔。
芸姝怯生生地应了一声,抱着小灵芝,缩回人群中,努力让自己变得透明。
玄凛扫了她一眼,眸光极淡,却在袖下微不可见地打出一道微弱的遮息诀,将芸姝的气息彻底藏匿于杂童之间。
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瘦小得可怜的小草妖,连主事仙官都以为她不过是顺带带进来的小杂役,懒得多看一眼。
而这一切,正合玄凛之意。
玉阶之上,琼台玉案高设。
天帝端坐龙座,身着玄金冕服,威严不可侵。
天后则立于侧旁,笑容温婉,仪态雍容,一如往日,仿佛昨夜的暗潮与杀机从未存在过。
育幼院主事官怀抱玉简,声音宏亮,宣读着新生名单。
“木灵族青蘅,入院!”
一名身着翠色长袍的少年上前,双目如玉,气质温润,行礼恭敬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
“星灵族荧惑,入院!”
一名身形纤瘦、银发银眸的少年跟着上前,他动作潇洒,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似乎对这庄严的场合并不怎么在意。
台下仙童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那是木灵族的嫡脉青蘅,听说天生木脉,修为极高。”
“还有荧惑啊,星灵族旁支出的怪胎,一出生便能感应星辰轨迹……”
芸姝听着这些声音,偷偷抬头看了一眼。
只觉得这群同龄人一个个灵光四溢,气质不凡,跟自己这颗小草简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
她连忙又低下头,抱紧灵芝,小小的心脏缩成一团。
就在此时,琼台上再度响起宣读声:
“殿下焱泽,入院!”
声音落下,台下刹那安静了一瞬。
众仙童面面相觑,不敢议论。
——天帝之子,亲王之尊,竟也要入育幼院?
只见琼台侧门缓缓走出一个少年。
他着一身火红玄纹锦衣,五官俊美如雕刻,唇角微翘,眉宇间自带三分桀骜之气。
那一身气势,叫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与众不同。
只是此刻,这位尊贵的殿下脸色极不好看。
焱泽手里懒散地转着一枚火玉,眼神漫不经心地扫过台下仙童们,嘴角勾着一抹嘲讽的笑。
——他压根就不想来。
什么育幼院,不过是父帝逼他“历练”的冠冕堂皇借口。
焱泽心里不屑得很,步子也懒懒散散的,半点没把这场典礼当回事。
直到——
他的目光,倏地一顿。
在人群后方,一抹细瘦的身影闯入了他的视线。
小小的、脏兮兮的,穿着一件粗布衣裙,抱着一株灵芝,低着头,像一根风一吹就倒的小草。
本该不起眼得像尘埃。
可偏偏,焱泽心脏处像被什么无形的针扎了一下,涌起一股莫名的……厌恶。
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本能抗拒。
仿佛那小小草妖身上,藏着什么令他本能排斥的气息。
焱泽皱起眉头,心里泛起一股烦躁,却又说不出缘由。
芸姝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
她悄悄抬头,与焱泽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
芸姝吓得猛地低头,瑟缩着往后缩了缩。
而焱泽则眯起眼,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讨厌。
这小草妖,真叫人讨厌。
典礼继续。
仙童们按顺序入列,拜见天帝,誓言效忠,修习仙法,承载未来之责。
芸姝却被留在了最后。
主事官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懒得细查,只随口道:“杂役童,编外登记,自行安排住处。”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懒得多看一眼。
芸姝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抱着灵芝,缩着身子默默退到最后一排。
仿佛天生与这个光鲜世界格格不入。
天帝俯瞰台下,目光沉沉,似乎扫过了芸姝藏身的位置。
他眉头微蹙,却终究未作声。
天后立于一旁,眸光微垂,指尖轻轻敲着团扇,神色似笑非笑。
玄凛立于最末席,银眸静静注视着台上台下的一切,袖下手指微动,在虚空中悄悄织出一层隐形的结界,将芸姝的气息彻底隔绝。
——至少今天,不会有人注意到她。
至少今天,她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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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礼结束,仙童们被引导入各自院舍。
青蘅、荧惑走在最前,少年们意气风发,谈笑风生,已然显露出日后翘楚之姿。
芸姝悄悄跟在最后,小心翼翼地收敛着存在感。
谁知,还没走两步,就被一道火红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芸姝一怔,抬头。
对上的是焱泽那张带着倦意与不耐的俊脸。
焱泽冷冷地俯视着她,声音懒散又带着几分不屑:“你叫什么?”
芸姝怯生生地抱紧灵芝,小声答:“芸……芸姝。”
焱泽挑眉,啧了一声:“芸姝?草妖?”
芸姝点点头,又不敢太明显,只小幅度地点了点。
焱泽眸中厌烦更甚,语气也不客气了:“少在我眼前晃悠,碍眼。”
说罢,他便懒懒转身,潇洒离开,留下一阵微微的火气残留在空气中。
芸姝呆呆地站在原地,眼圈有些红了,却倔强地抬起头,咬着唇没哭出来。
远处的玄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眸光微沉,指尖轻轻敲了敲袖口,眸色幽暗深不可测。
——果然。
芸姝身上,那滴天后心头血的气息,即便隐藏得再深,也会在某些特定血脉的人身上引起本能的抗拒。
而焱泽,作为天帝之子,感知尤甚。
玄凛垂眸,袖下指尖微微收紧。
看来,他必须尽快想办法,彻底遮掩芸姝的异变气息。
否则,今天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不快,未来,将会有无数明枪暗箭,等着这个瘦小的草妖。
夕阳西沉,暮色渐浓。
育幼院的大门缓缓关闭,仿佛一道无形的锁链,将一群尚未长成的仙童,牢牢囚禁在这座金碧辉煌却暗流涌动的牢笼里。
芸姝抱着灵芝,独自一人,走进了新生宿舍最偏僻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