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寂静,秋风萧瑟。
丫鬟小寒缩在廊檐下,扭头看向和自己并排坐在台阶上,正对着眼前火堆发呆的李七娘。
“女公子。”
“夜风太寒了,奴伺候您回屋吧。”
李七娘点头。
握着小寒的胳膊,一步步往屋里走。
被她小心伺候着,躺在榻上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小寒,你还记不记得,父亲把自己关在书房几日了?”
小寒摇头。
她是个非常老实,只知道卖力做活的丫头,一向只专注李七娘院里的事,在外从不多说一句话,也从不多看旁人一眼。更何况,李七娘的父亲是府中主公,她一个做女公子丫鬟的,怎好处处留意主公的行踪。
李七娘笑笑,挥退她。
小寒答不出来,李七娘却不含糊。
今天,是她穿越到李府,成为李家女公子的第三十一天;是这具身体的父亲,将自己关在书房的第三天。
她虽来的时间短,却早已将这院子里的所有情形都摸了个透彻。
李家是本地人,在城里还有族人耆老无数。
但李府人口简单。
当家主公李昌良年少时曾拜在一位儒学大家的学馆之中,习得一手好书法,被当朝御史大夫凌驿淮凌大人收入府中,做了个誊抄文书的先生;后凌府仲公子到了习字用墨的年纪,又兼任了凌仲公子的笔墨师傅。
李昌良今年四十有三,只娶了一房妻室姓姚。
也只得了原身这一个女儿。
姚氏感念李昌良待她亲厚,从未因她没有生下儿子而责难她;从前些日子起,一直忙前忙后,想为李昌良则一门身世清白的妾室,给李家开枝散叶。李昌良对此举本也持默许态度,可约莫十日前,一家三口用早膳的功夫,他却忽然交代姚氏,让她约束好家中仆从奴婢,照看好李七娘,莫要在外出为他奔走纳妾。
之后,李昌良便每日早出晚归。
连续数日,李七娘都未在府中看到他的身影。
直至三日前,他忽然满身颓唐的回府,赶走了身边所有伺候的人,把自己关在书房之内。
至今,未曾踏出房门半步。
也是从那天开始,李七娘心中总惴惴不安。
一股可怕的直觉始终萦绕在她心头。她总觉得,这府里要有大事发生。
她一直辗转反侧,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才昏昏沉沉睡去。
却在睡梦中,忽然听到一声女人的惨叫痛呼声。
李七娘一双眼睛倏然睁开,她才刚从床榻上爬起,房门就被小寒急匆匆撞了开来。
“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小寒双手发抖,脸色苍白,看着李七娘喘了好半天气,才艰难道:“主公,是主公。”
“主公在书房自经身亡了。”
“女公子,奴听书房外伺候的叶家阿叔说,主母去给主公送茶点,推门看到主公尸首,当即就晕死过去了。”
“叶家阿叔让奴来看,说是若女公子没有醒,叫奴喊女公子醒来;若是女公子醒了,就伺候女公子赶紧收拾,他待会儿会着人送孝服过来,叫奴伺候女公子换上。”
李七娘眼皮子一跳。
没想到,府里当真出了天塌下来的大事。
她二话不说,直接跳下床,撒丫子就往书房方向跑。
小寒跟不上她的动作,脑袋也转的没她快,还愣了一下,这才一边叫着女公子,一边追在李七娘身后,随她一起跑到了书房门口。
门里门外都已经乱作一团。
平日在姚氏身边伺候的一名老媪正指挥着两个力壮的婆子,把昏倒的姚氏台上塌板,又张罗着给她请医者;书房里是几个仆从,正合力要将李昌良的尸首从梁上的白绫环里救下来。
李七娘仗着人小,动作灵活。
在一大堆忙忙碌碌的丫鬟仆从中,钻来钻去,很快就到了书房里。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之前,她已经悄悄摸到了李昌良平日处理公务的书案前。
此刻的书案上,正平铺着一片白色棉麻布料,上头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麻布角上还压了一块成色不太好的玉珏,李七娘认得这玉珏,是李昌良常挂在腰带上的那一块。她丝毫不显慌乱,动作迅速的将棉麻布料折叠成豆腐块,连带着玉珏一同揣进怀里。
这才拽着小寒,一起出了书房。
她站在院子里,看丫鬟仆从们忙着一团,依旧没有人注意到她,这才举目四顾,要寻叶阿叔。
叶阿叔是李昌良身边得用的人,她曾套小寒的话,得知早在小寒被买进府时,叶阿叔就一直跟在李昌良身边伺候,至今最少也有七八个年头了。
她拉了拉站在自己身边还僵直着身子,回不过神的小寒。
“你去找叶阿叔,不管他正在干什么,都叫他立刻到这里来。”
小寒有些不敢,还在犹豫。
李七娘却已继续道:“你就跟叶阿叔说,我父亲自经之事,必然还有内情。想来此事也瞒不了多久,估计再过会儿,李家的族老们就要上门了。如今不是忙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时候,还是尽快叫他带着心腹之人在我父亲的书房找一找,看我父亲书房有没有贵重物品。免得被那些族老们抢了去。”
“你就跟叶阿叔说,是我叫他来的。”
小寒急匆匆跑走了。
李七娘这才抿起唇。
她也并非是真的怀疑李昌良在书房里藏了贵重财物。
她只是觉得,叶阿叔进出都陪同在李昌良身边,说是他的左膀右臂也不为过。或许,他能知晓李昌良因何自经。若是这其中有什么她和姚氏不知道,而叶阿叔却知晓的复杂内情,他也能从这个书房重地中寻出来一些关键的卷帛简牍。
不论是留存证据,还是消灭踪迹。
都不能让书房一直这样乱着。
否则,等李家族老一到,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果然,叶阿叔很快就回来了。
他也顾不得和一直守在门口的李七娘招呼,更顾不得问李七娘小小年纪怎么能懂得这些。一头就扎进书房里,先是指了好几个人,让他们把李昌良的尸首抬到院子里,用白布盖上,然后就在屋里的几个书架上不停翻找。
原主这身体,如今虽只有三四岁,可李七娘在穿来之前,早已经当过十数年社畜,不是三四岁的孩童。
家中有大事发生,她顾不上藏着掖着。
李昌良莫名其妙在家里自杀,要么就是在外头犯了重罪,是畏罪自杀;要么就是必须得舍弃了自己的性命,而保住其他人,是要做别人的替罪羔羊。
无论是哪一种,都极有可能牵连到家眷。
若是不能收拾好首尾,那她作为李昌良唯一的骨血,必然首当其冲。
她想了想,也迈着小短腿,跑进书房。
“阿叔。”
叶阿叔已经从书架上抱下来好几卷竹简,堆放在地上。
她急忙上前去扫了一眼。
这些竹简的边缘都已磨得十分光滑,隐隐可见油光之色,一看就知道是主人经常翻用的。每卷竹简下头还坠着一小片简牍,用小篆体特意做了标注。李七娘虽然对这些小篆体不十分熟悉,可连蒙带猜的,也能识得几个字。
她一眼就认出来,好几个竹简上标注的官员名称,这些应该都是朝堂上王宫大臣们的资料。
见叶阿叔还在一趟一趟搬,李七娘下意识往书房门外看了一眼;这天色,方才还暗着,片刻功夫就已经放亮了。
如果她预料的不错,李家族老此刻怕已得到消息,在来的路上了。
“阿叔,我阿爹的书卷又多又杂,你这样找,怕是起不了作用。”
“你只管在书架子里头寻,有哪些是需要保住的。把需要我们留下的全部找出来,其余的一把火烧了便是。”
叶阿叔正在忙碌的脚步一顿,他诧异的看着李七娘。
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三四岁的小女孩嘴里说出来的。
李七娘没时间给他站在那里发呆。
“阿叔别发愣了,快些吧。”
她一边说话,一边迈着小短腿,去搬李昌良存在书房里的酒坛子,和灯油坛子;叶阿叔也很快就把需要留下的几卷竹简抱在了怀里。
他有些愣神的看着李七娘搬动酒缸油缸,要往地上竹简堆里倒。
二话不说就要来帮忙。
却被李七娘止住。
“这些东西放在阿叔那里不安全,放在我与母亲身边也都不安全。我和小寒说,阿叔,你把东西藏在她厢房里。她不过是个小丫鬟,又是个嘴笨长的呆的,没人会把她放在心上。东西放在她那里准没错。”
“其余事情,以后再说。”
叶阿叔抱着竹简,前脚刚刚出门;后脚,李七娘啊的一声叫,也从书房冲出去。
紧接着,她身后就燃起熊熊火焰,传来一阵酒坛子被烈火烘烤,发出的噼里啪啦爆炸声。
李昌良这书房本就是木质结构,又被李七娘浇了油和酒,火才一起,就已有了冲天之势。
偏偏这院子离府上水井又远得很。
等李家族老进了李府大门,得知书房起火,带着人急匆匆赶来的时候,院子里已是浓烟四起。
原本搭建的十分规整的书房,早已被烧成了断壁残垣。
自经身亡:通俗就是上吊自杀,这里的“经”实际是古代织机的“经线”,就是织布机上竖着的线。《妖猫传》中,那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被发现时,就是用织布机上的竖线缠绕脖子去世。这个线就叫经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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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自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