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照水,红霞浸空,江天相映,大小渡船驶往新晴城,蜻蜓从蒹葭丛中乍散,穿梭在船帆和旅客中间。
乱蜓绕眼,有人觉得心烦,意兴阑珊回归船舱,一人趣味盎然,伸手画圈,一只红色的蜻蜓缓缓停在叶思川修长的指尖。
他长发半簪,立如修竹,眉山微开,长眼顿散悠情,盯着红蜓的翅膀抿唇屏息,修长脖颈微微后倾,生怕惊飞小东西。
正想伸手捏住翅膀时,有人压下他随风飘飞的发丝和发带靠过来,惊飞了蜻蜓。
此男子与他同穿蝶翅蓝纱袍,少年稚气,风吹下,袖缘上的字文牵丝映画。
郭兴雨好奇地上推左眼眼镜,撒娇道:“师兄,你是如何让蜻蜓停在手上的?你教教我,教教我。”
叶思川抬眼目送,语带逗弄:“被你吓走了,不告诉你。”
“小气!”郭兴雨鼓着微肉的双颊,双手环胸撅着嘴。
叶思川带笑一瞥:“你都十九了,如何生气还一副孩童神色?”
郭兴雨比划着下巴:“师兄你倒是变得成熟稳重,几日不剃须,二十有三变三十有二。”语气颇为不悦。
叶思川面容端雅白皙,长颈修颚,唇上铺了些短须却不难看,到显成熟风流。
“兴雨啊,最近你怎么气鼓鼓地,嘴变得与你的制的药一样毒。”叶思川低头一笑,双手揉向那被风吹乱的头说,“别到时候舔一口把自己毒倒了。”
郭兴雨挣开,抱怨道:“能不气嘛,这船上跟开武林大会一样,个个持剑拿刀,凶神恶煞。”
叶思川扫视船上乘客,不紧不慢道:“韬魂鼎出现在新晴城,所以才有如此多的江湖人士聚集前往,好在没有道门和佛门正派牵扯其中。”
韬魂鼎是江湖传闻的神器,此鼎炼出的丹药能祛百毒延年益寿,功力大增,十四年前从琮台山被盗后踪影全无,月前有人传闻出现在齐国新晴城,欲夺欲睹此物者均蜂拥而至。
“方才有人认出我是琮台弟子,扯问我韬魂鼎炼的丹是否真能让人功力大增,可我怎么知道。”郭兴雨语气无奈道。
叶思川伸手舞蜓,神光闪烁:“韬魂鼎虽是琮台之物,但就算师父也没真见过韬魂丹,你自然不会知晓。”
“听说师叔的师父炼出过,等拿到鼎我也练着试试就真相大白了。”郭兴雨叉腰道。
叶思川迎头痛击:“拿是不可能的,师父只说顺便打听虚实,不抢也不争。”
郭兴雨撑着船沿:“是啊,见都不一定能见到。还是先去新晴与小师叔和师妹汇合再说。”
突然船头传来打斗声和喝彩声。
“有人打架!”叶思川提剑,循声而去。
黄昏霞光下,船头围满看客。
叶思川挤上前望去,一个着茶白长衫,绿纱半袖,还罩白色遮身白纱帏帽的人正赤手空拳与一彪身大汉缠斗,恰似巨蟒扑蝶。
绿衣人身形飘然,如风中瘦柳,透过白纱显出修整的侧脸轮廓。
那绿纱心口处的水晶紫绣花图案若隐若现,好似靠近便能闻到花香。
朱砂色编织腰带上系着四寸左右的玉萧垂下,掌拳出动时随步摇动。
看客无人出手阻拦,只噙笑议论:“穿这么鲜亮又不以真面目示人,肯定是个女侠。”
“我看还是个美女,从上船开始那大汉就按捺不住想上前攀谈了。”
“就看这美人儿能否逃脱魔掌了。”
绿衣人振袖鼓袍一掌出去,彪身大汉故意让其打中,看似未受丝毫伤害,邪笑道:“哟,美人这一掌还挺凉快,内力冰腹寒心啊。”
大汉捉不到那飘飞如雪的绿衣人,绕得难碰其丝毫衣袂。
绿衣人几掌过后,周遭生起凉风赶走黄昏余热。
大汉抽出长剑左挑右刺,几招后挑去那飘逸的白纱帏帽。
绿衣人被震得后退贴船,险些翻下江去,他抹掉嘴角腥红,眼神冰冷。
叶思川迷离失焦的眼瞳顿烁精光,他翻身跳出人群,举着未出鞘的长剑挡退魁梧大汉,神色亲和道:“道友切磋,点到为止,切勿伤了和气。”
大汉充耳不闻,招式一收,歪头呆凝叶思川身后那捂心微喘之人,旁观者也禁声,怔愣望去。
叶思川疑惑转身,不解的神光对上那送出秋冷又铺上霞红的异瞳,一阵风袭,叶思川顿时被眼前的“南山晴雪图”卷走了神思。
此人是个白皙清俊的男子,薄面瘦颊,淡唇微抿,细梁翘鼻,眼窝深邃,宽阔上扬的双眼断断续续地扇着密睫,冷而不孤的眼角透出阵阵空寂。眼瞳一黑一棕,内含两界星辰,黑瞳不见情绪,似有深渊寒玉。
他坠腰长发未簪未束,随风飘飞,左右额角飘逸些许齐眉参差碎发,赤色额绳编紫珠与银饰穿插进发丝,晶莹剔透的紫珠恰卧左眉之上,颇具异族风情。
郭兴雨摇头称赞:“原来男子也可以长得这般好看啊!”
人群开始骚动:“比霞光青山更胜一筹,颇有味道!”
“真是钟灵神秀!”
“清冷禁欲,见之忘俗,被认为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并不为过。”
大汉抹掉口水,见是男的也未退后。
叶思川被一把推开,大汉上前道:“原来……是个男人,不过无妨,我请公子喝酒,就当赔礼。”边说手便要揽肩。
“滚!”男子皱眉,捂胸后退。
“住手!你没见他受伤了吗?”叶思川回神上前阻止。
他高人一头,将男子完全挡在身后。那男子也收回刚冒出袖间的紫色甲虫。
“琮台山的道士来怜什么香惜什么玉,美……公子受伤我自会给他疗伤。”大汉嘲笑道。
叶思川眼中生威:“我看他并不想与阁下纠缠,壮士还是先离开吧。”
“哈哈哈!你个嫩鸟道士出头,难道不是因他美貌?”大汉高声道。
叶思川蹙眉道:“恃强凌弱不和道义,不管他生相美丑,我身份如何,都应挺身而出。”
大汉扯住叶思川脖子前的锥状龙形玉觿,威胁道:“知道我厉害还敢逞强?别以为仗着琮台山跟皇帝沾点边就天不怕地不怕。”
“师兄……”郭兴雨想要上前。
“兴雨别过来。”叶思川塞回那咬爪卷身的玉觿道,“在下仗的是剑,不是任何人的权威。”
“不用你管……闲事,起开!”身后男子声色冷淡道。
“公子不必担心。”叶思川温声道。
大汉得意道:“你听见了吧,人家看不上你。”
又靠向叶思川小声道:“还是乖乖离开别坏我好事,否则没找着你家韬魂鼎前我就先杀了你。”
叶思川毫无惧色,他俯首一笑道:“阁下还是先退下驱除五脏六腑的寒气吧,不然没到新晴就先被抛江喂鱼了。”
“你……”大汉正要振气提剑,突然咬牙捂住肚腹。
他闷声忍痛,意识到叶思川没说错,刚才绿衣人那几掌看起来绵软无力,实则早已将阴寒之气灌入体内,若再发动真气,定然回天乏术。
大汉怒目圆睁,指骂绿衣人:“他妈的,臭婊子竟然敢阴我,你给我等着!”语罢提剑灰溜溜离去。
绿衣人眼中冷箭离弦,一只紫色甲虫拱袖而出,潜随大汉而去。
眼见英雄救美,大汉遗憾离场,众人没热闹瞧便散了。
叶思川扶住绿衣人,关心道:“你还好吧,我这就给你运气疗伤。”
正要向其背后渡气,绿衣人一把推开他道:“不必!离我远点!”语罢向铺霞的江水里吐出一口鲜血。
毫无防备被推开,叶思川一脸茫然,他被郭兴雨稳住,郭兴雨不满道:“我师兄好歹出头救你,你怎么不识好坏人呢?”
叶思川阻止:“兴雨别说了,我没事,公子定是受了惊吓。”
他走上前,隔了绿衣人三步,声色轻柔道:“我并无唐突之意,只是想帮公子疗伤。”
绿衣人转头抹去血迹,发丝覆面,眼神清冷道:“我不想欠你人情,我的伤与你无关。”
“我并非图你回报……”叶思川竟难再解释。
“留云你不是晕船嘛,我找到一个西瓜,你冻一冻我们……”身后一个黑衫青年人朝船头跑来。
此人二十多岁的风姿,身形伟岸立如危岩,小麦肤色难掩俊朗,面部棱角透着坚毅,鼻梁高耸,嘴唇微薄,眼如弯刀。
他靠近绿衣人,又惊又忧道:“我才离开不到一刻,你怎么搞成这样。”
“别担心,刚才一番打斗,反噬加重了而已。”留云摇头道。对黑衣人倒是一反刚才冷漠的神情。
“打架?跟谁打架?”黑衣人放下瓜,抽出雕花银鞘中的黑刀横指叶思川,“莫不是你欺负的留云?”
叶思川赶紧解释:“不是我,兄台误会了。”
郭兴雨快语:“我师兄刚才可是救了他,你不感谢反倒提刀相向,是何道理?”
黑衣人怒视道:“留云是他们吗?”
留云转身拉开黑衣人:“不是,我也没被人欺负。”
“不是……原来是误会。”黑衣人眼色顿时变得热情亲和,收刀施礼道,“得罪,得罪。”
“不足挂齿,公子无碍便好。”叶思川回礼道。
见名叫留云的绿衣人无事,他放心不少。
黑衣人捡起西瓜道:“在下尔南,偶尔的‘尔’,南方的‘南’,我买到个西瓜,我分你们一半当作方才的赔礼吧。”
郭兴雨眼冒精光:“好啊好啊!”
“兴雨!那是人家解晕船之苦的。”叶思川拉住扑上前的郭兴雨道。
他对尔南道:“在下叶思川,这是我师弟郭兴雨。”
“无赔礼之说,不必分了,我们刚吃过饭。”
郭兴雨低头抿嘴后退至一旁,神色带着失望。
尔南掰开一半西瓜递给郭兴雨,笑着道:“别客气嘛叶兄,就当感谢你为留云出手。”
“谢谢大哥。”郭兴雨一个箭步,开心接过西瓜又俏皮瞄了一眼叶思川。
叶思川无奈摇头。他扫到留云,他眸光映霞,轻声道:“还不知这位公子贵姓?”
“他叫郁留云,手下留情的‘留’。”尔南道。
叶思川眼波微转,顿了顿道:“ ‘郁’可是《蜀都赋》里‘蜜房郁毓被其阜’的‘郁’?”
“正是。”尔南爽朗道。
郁留云转身戴上帏帽。毫无涟漪的眼神划开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1.故事背景是公元573-574年间,主角团虚构,故事虚构,后面提到的一些人物有历史原型。
2.故事里的琮台山是以道家哲理修炼武学的门派,所以叶思川可以称为道士,但非当今的概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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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三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