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殃切换到骷髅形态后,步履越发迅疾。
不过少顷,便到了杨柳乡二十里外的绝命崖。
这里是方圆百里的乡镇百姓口中的禁地。
禁地的纷飞柳条间,有团雪白巨物若隐若现。
余殃隔老远就看到了自己那艘白得扎眼的宇宙舱。
舱头扎在土里,舱尾高高翘起。
这个撅大腚的动作就是它的隐身功能。
余殃咬着后槽牙笑了一声。
她看见它个废物样就来气,上去使劲踢了一脚。
“咔嚓!”
矿物质骨骼碰到超合金外壳的一瞬间便开裂,余殃吃痛地原地抱脚。
这该死的羸弱身躯!
飞舱感知到主人终于回来了,立马破土而出,舱头的光屏上显出两行泪水。
主人把能量告罄的它独自留在原地,不知道它有多害怕。
余殃怒骂道:“你怎么不干脆发广播,让土著来收了你这垃圾!”
舱体光屏迟疑地显出一个“?”,随后支起外置喇叭:“废物回收请注意,废物回收请——”
“闭嘴!”她一拳重击传音器。
再次被揍之后,飞舱才看懂眼色,安静下来。外壳也几经调整,顺利切换成隐形状态。
“蠢死了,怎么就正好带上你这蠢货了?”余殃骂了声。
她懒得再看它,扫视周围。
这片禁地宽阔平坦。
一半野草丛生,绿荫如盖;另一半却尽是荒芜,像被炸过似的,透着股虚无死气。
"价值三十万星币的风暴之环,果然不同凡响。"余殃兀自肉疼了一下,响起罪魁祸首,她恨得牙痒痒。
要不是因为一个疯女人!她这风暴之环本可以留在后面发挥更大用处!
余殃前天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吴善的骷髅躯壳孤零零地躺在崖底。
她爬上悬崖后,撞见一个土著女人,身旁还带着一个在她看来十分粗制滥造的土著机甲。
她们似乎在搜寻什么。
但那土著女人脾性异常跋扈,一看见她,便操控诸多奇怪的器物,向她围剿而来。
余殃的新身体很弱,不仅被那女人锁在异变空间里,将她和飞舱隔绝开来,还被那土著机甲抽走了肋骨。
纵观她多年在星际游猎的经历,还是第一次被打得这么冒火。
她用风暴之环,引起一场大爆炸,才让那女人消停。
余殃脱身之际,看到一群人慌忙赶来,将奄奄一息的她带了回去。
现在回想起来,那女人应该就是众人口中的所谓“仙人”。
两天过去,也不知道她到底死没死。
不过余殃今晚的目的不是来探查那个女人的身份。
她来到记忆中发生打斗的地方。
当时她被那个机甲召唤出的变异柳条鞭打,被生生掰断了肋骨。
而柳条原在的那棵树,早已经被炸得全是焦土枯草,什么都不剩。
莫非肋骨是被一起炸飞,落入崖下了?
她屹立在断崖边,眼前犹如一道天堑横截而下。
俯瞰深渊,万丈峭壁,平滑如镜。
下面就是令百姓胆寒的万骨陵。
听说数年前曾有仙门大能与魔族恶煞在此大战,恶煞最后葬身于此。
有传言称,那恶煞并未死绝,只是被封印暂时镇压。
余殃摩挲着肋骨断裂的部分,闭眼感应那半根肋骨的链接……
一刻钟后,毫无收获。
她试图向系统索要一点线索,声音便放软了些:
“正义的系统大人,您是不是给点提示啊?我刚来的时候,您什么都不说。眼睁睁看我被一阵毒打,等肋骨被打飞了,才让我保持完人之躯,不然就定时暴露本体。”
“我说我随便暴露,你又不准我引起土著居民的恐慌。”
“您让我积德行善,但自己老干缺德事,是不是于理不合啊?”
系统保持沉默,随后显出一行通知:“系统维护中,将于05:00(当地卯时)恢复访问,请宿主注意自身安全。”
“……”
余殃可算是知道她当初刚来的时候系统为什么不吱声了,她眯起眼睛:“维护?那我直接坐飞船走咯。”
系统并未回答,只是在那行通知下,出现了一个笑嘻嘻的骷髅小人,她身后有一个越来越大的黑洞,骷髅小人的嘴角随之下垂,变得伤心起来。
“……你的服务器是睡了,但你的屏保还是贱得惊人!”
余殃骂了一声,恶狠狠地挥去系统界面。
她深吸一口气,自嘲道:“好吧,没想到我也会用到最蠢的搜宝方法——地毯式搜索。”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的。
她盯着迷雾重重的深渊,头都不回地给飞舱打了个响指,示意它跟上自己。
虽然她之前在崖下并没有发现异样,但有个铁包骨在身边,多少安全一些。
然而那飞舱却毫无眼色,原地不动。
余殃不耐烦地回头,冷眼道:“难道你的光脑也被摔坏了?你出厂的时候真的通过智商鉴定了吗?”
却听“嗡——”的一声,飞舱发出怪响。
隐形外壳失灵,时隐时现。
它像只黑夜里眨动的巨型白眼球。
这是能源枯竭了。
余殃烦躁得拍了下额头:“真爱给我找事啊。”
船舱所需能量来源于宇宙中的晶石髓源,但她现在去哪儿给它搞晶石?
她少见地叹了口气:“如果在无髓源补充的情况下,进入休眠状态蓄能,你还能待机多久?”
飞舱的接收器坏了一边,只能歪着头听命令,它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报告主人,蓄能芯片损坏90%,据评测还能使用一次。船舱此次休眠蓄能需要10天。10天后,可以保证2天非战斗状态的正常运行。”
余殃点点头。
只要她小心行事,应该暂时用不上它。等脱离系统后,两天也足以她从这里飞去跃迁中转站。
当然,她要是能在这十天内找到这破系统的bug……那些什么狗屁任务当然也不用在意了。
余殃下意识抚摸身旁的野花,锐利的指尖划过娇嫩的花瓣,留下触目惊心的划痕。
若想要攻克系统,需料敌制胜。
但问题在于,这系统像开了省电模式,不怎么搭话,还随时都可能维护。
她很难套出有用的信息。
她看向无尽深渊,就像系统威胁她的黑洞一样,仿佛要吞噬万物。
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先满足它的要求,说不定会慢慢露出马脚。
她转身向飞舱警告道:“藏好一点!节约能源别乱跑,我先下去搜查,你随时等待指令。”
飞舱歪头聆听,听到她要单独行动,光屏又流下两行泪,眨巴舱头灯,回应道:“AT125知道了,请主人小心!”
“沙拉沙拉——”
只听一阵窸窣声,余殃像散架似的,抖落成一块块小骨头,拼接成一条长约三丈,躯干参差错落的“骨蛇”。
骨蛇顺着崖边滑下,逶迤前行。
远远看去,万丈天堑中,仿佛有一道游动的闪电。
就在她离开绝命崖的下一刻,一只长尾蜉蝣衔光飞来。
它漂亮得不像昆虫。
飞舱第一次见翩跹飞舞的发光小虫,好奇地跟在后面。
最后,长尾蜉蝣停在了余殃刚才抚摸过的野花上。它刚要继续沿着余殃的轨迹,飞往崖下。
旁边觊觎许久的飞舱,忽然张开饕餮舱口,一下把它吞进了昏暗的舱体内。
蜉蝣慌忙振翅,不知为何突然到了陌生又狭窄的地方。
它到处找出口,不惜撞击舱壁。
飞舱连忙劝阻道:“虫子朋友,这个碰撞游戏太危险了,125太坚硬,而你太脆弱了。”
长尾蜉蝣的透明羽翅不断颤动,身上的光芒更甚,仿佛在扩散什么信息似的。
飞舱见它不乱动了,露出满意的笑脸,小声道:“AT125太孤单了,请虫子朋友陪陪125吧,等主人回来了,125就可以送你回家啦。”
不知蜉蝣是不是听懂了含义,羽翅颤动得更厉害了。
“刺啦刺啦——”
余殃化作骨蛇,在绝壁上游动。
路过一棵树时,她忽而回身,绕上树干,将挂在枝头的一块布料,摘了下来。随后一直翘起蛇尾,拈着那块布。
到达崖底,万骨陵。
余殃由下而上“噼里啪啦”组接成了完整躯体,“咔嚓”扭了下脖子,整顿好这具逐渐熟悉的躯壳后,她从胯骨中抽出了那条布料。
是一条沾血的断袖。
虽然余殃不懂这个星球的工艺水平,但也能以肉眼判断出,这绝对是此地平民难以接触的上乘布料。且保存完好,看着崭新,不像是在风雨中丢弃多年的。
她上下对比衣袖挂枝的位置,竟和吴善当时坠崖时的方位吻合。
这莫非和吴善的死有关?
余殃绕着吴善坠崖的死亡现场,一边踱步,一边思考。
吴善小女士,是什么让你从仙途归来,又死无全尸呢?
如果是羞愤自杀,一根绳子足矣,何必跑这么远呢?
若是他杀……
又究竟是谁,会这么想要你的命呢?
余殃的骷髅眼散发幽光,回想当天的事情。
就在两天前,她还在瑟琳星系携手下劫船。
那艘飞船上的宝物至少价值千万星币!能为她的中心领地浇筑营养土壤,布满可再生植物。
可当她把玩飞船上的宝物时,忽而发生异动,她眼疾手快地回到飞舱避难,却发生了意外跃迁。
醒来后,她便成了崖下的一具白骨。
不知道系统用了什么手段,让她和吴善的躯壳融合为一,但她却始终无法窥清吴善的生前记忆。
脑中只依稀闪过几个碎片画面,胸口残存着一丝让余殃有些陌生的沉重感受:压抑、恐惧、痛苦、绝望……
一个平凡少年被测出灵根,必然是喜悦的事情,可为什么她能感受到吴善在登上仙船后并不快乐?在回家途中,又为什么倍感痛苦?
“轰隆隆——”
在破碎回忆里,余殃总能听到什么坍塌爆炸的声音。
不是房屋山石,更像是心。
除此之外,尽是虚无。
但待在一个地方回忆前尘往事,并不能帮助她完成任务,她很快就收起心思,扩大搜索范围。
崖下阴森寒冷,不时传来怪异的鸟叫声,在绝壁之间震荡回响,
这里像一片没有生机的山谷。
余殃警惕地往山谷里走,边走边摘下了自己的头颅。
虽然在物理打击上,这具空心骷髅已经弱到没有弱点了,但遇到危险时先保住头,总是没错的。
月光将抱头骷髅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更添几分惊悚。
树影摇曳,犹如山魈狂舞,摄人心魄。
其中一道影子却比周围的树影更浓稠一些。
那道黑影荡秋千似的,从石壁表面晃到树干上,随后蔓延滑下,紧贴地面。
它在漫行中,逐渐化作一个女人的影子,并模仿余殃的动作,同样摘下了自己的头颅,然后伸手靠近余殃的影子——
“唉。”余殃突然深叹一口气。
那黑影立马缩回了手。
余殃走了大半夜,一阵疲倦忽然袭来,打算休憩片刻,便朝一棵大树走去。
她的影子也逐步被大树阴翳笼罩。
见机会就要错过,那道黑影似乎有些踌躇。
在余殃的肩膀、脖子一点点没入树荫时,黑影小心翼翼地伸出手。
就在它指尖将要触及时,“呼——”大风吹来,摇晃的树影一口吞没了余殃的影子。
那道影子仿佛感到可惜地叹了口气。
而下一刻,一只骷髅手掌影探出了摇晃的树荫,还冲那道黑影招手问好:“你好,请问你在找我吗?”
黑影愣怔一瞬,立马撤退!
余殃却一把揪起黑影,掐住脖子,将它暴露在树荫和月光之间。
黑影在月光下的半边身子充满惊恐,挣扎不断。而被树影笼罩的半边身子扭曲变形,如同浓稠的墨汁一般向下滴落。
她俩的脑袋都被自己端在手上,竟以一种离奇的姿势面对面说话。
余殃呲出白森森的牙,露出个可怖的笑容,道:“跟了我一路,你是在找光吗?我的影子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