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死日,黄泉大风。一些艳红的花瓣被风吹得飞过了河岸,在黄沙上垂死翻滚,不过瞬间,化成轻烟一缕。
波旬与神乐穿着黑色的斗篷,全身被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然而一张嘴,却还是觉得牙碜。
前方便是泰媪庄,又是五百年的时光,泰媪庄还是千载不变的老样子。
进入泰媪庄时,孟戈刚刚送走一个痛哭流涕的新鬼。
那鬼唠唠叨叨地和她说了半天如何被心爱的姑娘抛弃,那姑娘怎么攀了高枝,现在成了富人家的小妾。他又怎么日日思念,肝肠寸断,贫病交加而死。
孟戈听得直打哈欠,最后忍不住道:“若我是那姑娘,我也攀高枝去了。你和我说有什么用?快点喝了孟婆汤,下辈子投生个有钱的爹,你想找几个姑娘便找几个。”
看着那鬼喝下孟婆汤,孟戈才笑眯眯地道:“忘记和你说了,你一生都不曾积过什么功德,还喜欢占小便宜,虽无大恶也无大善。下辈子投生还是个普通人。”
想投生个有钱的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五百年的时光,孟戈已长成一个貌似十七八岁的大姑娘。
她还是不算甚美,顶多就是清秀,只是一双眸子颇为灵动,转动间带着一丝狡黠。
泰媪庄的门又一次打开了,风呼啸着灌进来,一如五百年前那个红衣人走进来的时刻。
孟戈有一阵心思恍惚,她是孟婆,死了的人都是由她经手的。这数百年并不曾见那人经过,也便是说他还未死。
两个身披斗篷的人走了进来,孟戈蹙眉看着这两个人,今日又是蛰死日,看来又不消停。
身材略矮的那一个推下头上的帽子,望着孟戈微微一笑道:“你是孟戈吗?又见面了。”
孟戈由桌子后面跳起来,这个漂亮的人她自是记得,这五百年迎来送往,就不曾见过有人比他美的。
她道:“你怎么又来了?又要入冥界?”
神乐道:“是。”
孟戈摇了摇头,一次一次地往冥界跑,这是多想不开啊!
她的目光落在神乐身边的人身上,试探着道:“他是谁?”
那人亦推下头上的帽子,孟戈的眼睛一亮,英俊的面容一分没变,只是略有些苍白。
波旬淡淡地瞟了一眼孟戈,这女子看他的目光太炙热,一看便知心思不单纯。可惜了,是个孟婆。
孟戈一本正经地道:“我身为孟婆,守护鬼门是我的职责,你们想进入冥界是不可能的,除非能赢过我手中的斩魂刀。”
神乐的目光落在她手持的斩魂刀上,是孟庸的那把刀。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道:“你的神通,不可能挡住我们的。”
孟戈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别看不起人,我比以前厉害多了。”
波旬蹙眉,他可没时间和这个小姑娘浪费口舌,他身上的斗篷无风自动,一股锐气由指尖飞出。
孟戈手中的刀在身前一挡,虽然挡住了指风,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
她心里暗惊,这个人比以前又厉害了。
她不免有些沮丧,每见一次都更厉害一些,她是永远也别想追上他了。
她不怕死地飞身上前,手中斩魂刀当头劈落。
波旬目光略显凌厉,注视着那把刀,任由他劈到自己面前。
神乐一见他那表情,就有些替孟戈担心,连忙跨前一步,手中红莲花藤飞出,缠住孟戈的手腕,轻轻一带,将孟戈带向一旁,微笑道:“别做无谓的牺牲,他可没什么耐心。”
孟戈挣了一下,居然没挣脱,她更加沮丧,怎么连神乐也这么厉害了?
波旬不再看她,向奈何桥行去。
一个老妪带着一名紫衣少女忽然出现在桥头。
波旬停住脚步,冷冷地盯着老妪,“孟婆?!”
孟婆注视着面前的少年,他是……红莲?
不,虽然容貌一致,他却不是红莲。他是个魔族!
这少年身上的气势太凌厉,即便身为古神,孟婆也暗暗心惊。
她道:“魔王到此,有何贵干?”
波旬淡淡地道:“我要入冥界,请让开道路。”
孟婆在心里叹了口气,孟婆这个职业也真的挺难的。每过五百年都有人来折腾,来折腾的人必然不是普通人。
职责所在,她不能不拦,然则她只是一个负责发汤的老婆子,这可真是太勉为其难了。
她顿了顿手中的龙头拐杖,道:“生人不得入鬼门,这是天地鸿蒙以来的定例,还请魔王不要为难老身。”
波旬道:“不好意思,我今日定要入鬼门,只好为难你了。”
孟婆道:“那老身只好得罪了。”
她手中拐杖向着波旬击去,杖头的那只龙原是被红莲放火烧了的,用了五百年的时间才总算恢复过来一些。此时龙口大张,向着波旬便咬。
波旬一掌击向龙头,掌心与龙头相撞,“咔”的一声响,孟婆手中的拐杖居然被他击得生生折断了。
孟婆一阵气血翻滚,养了五百年,好不容易将龙养出点形状来,这下可好,又要重新养了。
波旬一掌击退孟婆,继续向鬼门行去。
神乐急急忙忙追了上来,路过孟婆之时,侧头看看她,见孟婆的脸色难看之极,他歉然道:“魔王的脾气不太好,请多担待。”
担待!担待个屁!孟婆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眼睁睁地看着波旬和神乐进了鬼门。
她摇头叹息,转头间,又一个少年急急奔来。
这个人她也是认识的,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这可真是……
个个像是飞蛾扑火一样冲进冥界,生人入冥界,他们可知这是多么危险的事情吗?
她道:“你也来了。”
黯月道:“正是,还请上神放我进去。”
孟婆道:“你已是初劫天人,我怕是也拦不住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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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鬼门,触目所及,大片的曼珠沙华怒放在忘川水边。
四顾无鬼,静得令人心惊。即无风声,亦无鸟虫之声,这种绝对的寂静实在是让人很不舒服。
波旬理所当然地望向神乐:“往哪里走?”
神乐蹙眉:“我怎么会知道?”
波旬道:“你不是来过一次吗?”
神乐苦笑:“来的那次就在河边徘徊,根本没进去到里面。”
波旬环顾了一下四周,随意向远离奈何桥的方向一指:“那就那边吧!”
一眼望过去,渺渺茫茫,幽深得不知远近,似乎走几年都未必能走到尽头。
然而,才走了数十步,眼前蓦然出现一座大城。
这城实在是出现得很突兀,看见的时候已经在眼前,险些一头撞到城墙上。
两人面面相觑,一个是魔王一个是初劫天人,视力肯定没问题,怎么这么大一座城居然就看不见?
城上写了三个大字:枉死城!
两名鬼隶懒洋洋地站在城门前,一个头戴乌纱帽,身着皂衣,肩上插着一把尖刀,腰间挂着刑具,手拿纸笔,一双眼睛大如牛眼。另一个则身着白衣,脸上鲜血长流,背上背了个米袋,胸前挂着银纸钱,手拿算盘,愁眉不展。
两人见了波旬和神乐,皂衣人打了个哈欠道:“报上姓名。”
波旬淡淡地道:“波旬!”
皂衣人翻了翻手中的卷册,抬头看看两人,忽然道:“是生人!”
白衣人长叹一声:“生入鬼界,很想死吗?”
波旬淡淡地道:“冥界之主何在?我要见他!”
皂衣人哈哈大笑:“你说什么?你要见冥王?”
波旬道:“是。”
白衣人长叹道:“这世道可真是有趣,冥王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的吗?”
皂衣人伸手抓向波旬:“既然来了,就随我入枉死城吧!”
波旬冷笑:“我是要进去,只不过我有洁癖,最讨厌别人碰我。”
神乐不由看了波旬一眼,有洁癖吗?似乎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并不曾发现他有洁癖。
波旬衣袖轻挥,皂衣人被他衣襟拂中,一连后退了几步。
他哈哈大笑道:“厉害厉害!吃我一刀。”伸手拨出插在肩上的那把刀。
刀一拨出来,他的肩头立刻鲜血长流。他却并不觉得疼痛,一刀向波旬劈来。
刀上的鲜血四散飞溅,波旬皱眉,行云流水般退到神乐身后,以免血珠溅上自己的衣服。
神乐手中红莲花藤飞出,缠住皂衣人手腕,道:“我主人是魔王波旬,还请尊使通报一声。”
皂衣人道:“波旬是个什么东西?即已身入冥界,那便是我手下的小鬼,谁管你生时是何人。”
神乐轻叹,“那就得罪了。”
他手中的红莲花藤蓦然伸长,尖锐的枝梢在皂衣人身上一击,皂衣人大呼了一声,后退了数步,揉着胸口道:“你还不帮忙?”
白衣人叹道:“放他们进去便是了,反正也活不了多久。”
他虽然这样说,手中却飞出了数十枚算盘珠子。
神乐花藤一震,藤上飞出数十枚莲子,与那算盘珠子一撞,珠子被击得倒飞了回去。
白衣人吓得跳了起来,转身便跑。
皂衣人一见白衣人跑了,立刻也跟着落荒而逃,边逃边叫:“等等我。”
红莲花藤缩回到神乐的手腕上,又化成一圈小小的花环。
波旬的目光淡淡地落在花环上,觉得这花环还挺碍眼的。
他道:“枉死城!这里住的是冥王吗?”
神乐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据说枉死城中所住之鬼皆是夭折之人,他们的寿数未尽,就因意外而早死。因还不能入六道,需在枉死城中将剩下的寿命过完,方才能再入轮回!”
波旬“嗯”了一声,道:“冥王在何处?”
神乐苦笑道:“我怎么会知道?”
波旬侧头看看他:“你那个叔叔不是冥王之子吗?或许他知道。”
神乐默然不语,沙华确是冥王之子,如此说来,他自己还是冥王之孙呢!
只是沙华又在何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