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纪略 第54章 相约三世，可好？

一月之后，往凉州的官道上，一辆马车踽踽独行，车里坐着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女。少女脸上神情悲戚，双眼红肿，她已经哭了许多天了，还是忍不住会哭。为什么……太上皇会忽然崩了呢？

一个黑衣少女坐在她对面，她是李宪精心挑选的女暗卫，可以一挡十。她看着对面的乐慧，离京的这些日子，乐慧每天都以泪洗面，那人已经死了一个月了，也不知她还要哭多久。

乐慧道：“离凉州还有多远？”

黑衣少女看看马车外面：“快了，再过两三日应该就到了。”

乐慧道：“他为何要我离京？”

黑衣少女道：“太上皇说宫里不安全，只有远离京城，公主才能平安无事。”

乐慧一听到“太上皇”三个字，又忍不住痛哭失声，为什么……为什么便那么忽然地死了呢？

黑衣少女道：“公主不必担心，崔刺史已在凉州安排好了一切，公主以后就在凉州生活吧！”

乐慧点头，他已经死了，在哪里又有什么不同？

柔然大军又在边境集结，车骑大将军率军出征。

双方军队在漠南相遇，数年前，故太上皇曾亲率大军追击柔然军队至此，并于此处立下界碑。此时柔然军队已经越过了界碑，深入魏境数十里。

两方交锋之下，车骑大将军身先士卒，勇不可挡，一路又将战线逼回了界碑。

看到那块青石板的界碑，李宪由马上跃下。他身上的铠甲已经被鲜血染红，如同穿了一件红衣。他在界碑前单膝跪了下来，伸手抚摸着界碑上的字迹。柔然人由此经过时，特意用刀剑砍毁了界碑上的字，只剩不多的几个字还能看清。是神乐的字，依然是龙飞凤舞。只是，却已经遥不可及。

李宪的眼中泛过一丝泪光，心中的疼痛竟完全没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少，反而越来越疼，疼得麻木了，如同行尸走肉，再也感觉不到疼了。他答应过神乐，要让拓跋宏成为名垂青史的伟大君主，可是，那时间太久，他支持不下去！

柔然是御驾亲征，领军之人是柔然可汗，也便是乐慧的父亲。他对乐慧一直不闻不问，乐慧到了魏国这几年，柔然人想打仗便打仗，可从来不曾顾虑过身在平城的公主。

李宪抚摸良久，忍不住将嘴唇贴上界碑，贴在那些犹能看清的字迹上，便如同过往的每个夜晚，他吻上神乐的嘴唇。只是神乐的嘴唇是柔软的，这石碑却是冰冷坚硬的。一众将士面面相觑，大将军的爱国之情可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对于一块已经损毁的界碑都能如此珍视。大将军现在沉默得很，从来不笑，然而却越发凌厉，众将士其实都是很怕他的。现在蓦然见到他如此奇怪的举动，深觉过于违和。

李宪吻过了每个字，方才一跃上马，手中刀指向柔然军队，正想下令进攻。忽见天空之中翻起千层乌云。原本这是一个晴天，万里无云，碧空如洗，忽然便在天顶之中，现出许多极厚重的乌云来。这些乌云来得如此突兀，亦不是从旁处飘来的，就是突然出现在了天顶。

对阵的双方将士都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天。

狂风渐起，乌云的中心如同起了一个巨大的龙卷风柱，在风柱的正中，天似乎被打开了一个大洞，由洞中现出一道光芒。

那光芒由洞中降下来，越来越近。双方将士渐看清那光芒，原来竟是一头周身放射金光的异兽。

这异兽生得像是麒麟，却又长了大象般的长鼻子，头顶正中一尖锐的犀角，四蹄则像是牛蹄。

异兽忽然降临战场，双方将士一时都呆住了。

那异兽却是极为凶悍，一落下来，长鼻子一甩，原本离它最近的几名士兵便被甩飞，飞出了数十丈方才落下，口吐鲜血，显然不活。

众将士立刻明白，这异兽来意不善，纷纷举起刀剑向那异兽砍去。异兽却显然刀剑不入，那些刀剑落在它身上，立时便卷了刃，却不能伤那异兽分毫。

众人大惊，这是何处来的异兽，难道是天上的神物？

李宪长啸一声，飞身向那异兽的眼睛刺去，眼睛总不可能也刀剑不入吗？然而那异兽的动作却很灵敏，见李宪飞身而来，一低头，头上的尖角便向李宪刺来。

李宪在空中折身，堪堪避过尖角。他忽然发现，异兽的尖角上似乎有一根若有若无的银线。银线直通向天空那大洞，再往上却看不清了。

他心里一动，这银线……

与此同时，柔然可汗也向着异兽扑过来，柔然人和大魏人皆是鲜卑人，平时便极为彪悍。见到这种情形，居然都不曾后退。

李宪看了柔然可汗一眼，两人点了点头，居然还挺心有默契的，一左一右向那异兽的一双眼睛进攻。

异兽被他们两个逼得后退了几步，心中大怒，长鼻子将柔然可汗甩开。与此同时，李宪的刀也刺中了异兽的一只眼睛，异兽大呼一声，被刺中的那只眼睛居然也没有流血，它眨了眨眼睛，眼中落下一些银色的碎屑，那眼睛居然又完美如初。

众人忍不住手脚冰冷，这异兽难道是打不死的吗？连眼睛都刀枪不入？

也不知异兽是因被李宪所伤还是为了什么旁的原因，似乎认准了李宪，长鼻向着李宪卷来。李宪身子一闪，闪过异兽的进攻。异兽的四蹄齐出，踩向李宪，恨不能将李宪踩成肉泥。

柔然可汗见此情形，立刻由异兽脑后掩至，跳到异兽的后脑，手中刀向着异兽的口中刺去。既然眼睛砍不伤，那直接刺入口舌之中又如何？

异兽用力一甩，柔然可汗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抛了出去，他竟是无法抱紧异兽。身在半空，只见异兽的一根闪亮的独角向着他刺来，想躲都无处可躲。他正在心里哀呼：命丧于此！忽见一道身影到了他身边，手中的刀向着独角一砍，借力拉着他横飞出去。

他连连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一看，救了自己的人居然是李宪。

他皱眉，有些别扭地道：“多谢。”

李宪没看他，目光一直落在那异兽的角上，此时忽然道：“我向大汗讨个人情。”

柔然可汗道：“何事？”

李宪道：“若是我今日救了大汗，请大汗发个誓言二十年内不得进犯我朝边境如何？”

柔然可汗沉默了一下，北方游牧民族本就重然诺轻生死，此时柔然可汗右拳放在心口道：“好！我便与你在此订下盟约，若是今日我能脱困，二十年内，边境相安无事，绝不再起争端。”

李宪微微一笑，亦右拳放在心口：“你我在此结盟，天地可鉴。”

他忽然一跃而起，向那异兽头上的尖角飞身而去。左手轻轻握住腰间的玉带钩：神乐，没你的日子太痛苦了，我真的不想再独自一人支撑下去了。

我们相约三世可好？你说这一世是你先爱上了我，所以你输得万劫不复。那么下一世，让我先爱上你，换你折磨我可好？

你现在在何处？我来追你，还追得上吗？能否等一等我？三界茫茫，我怕我会找不到你。

就算你不愿等我也没关系，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一定会找到你！

李宪一刀砍在异兽的头顶上空，而不是异兽的角上。与此同时，异兽的尖角也深深刺入李宪的身体。

血光四溅而出，如同在空中开出了一朵巨大的红莲。

与此同时，在天人界的某处，一人手中持着银丝，那银丝“呯”地一声断了。那人蹙起眉，断了吗？居然……被一个凡人砍断了。

异兽忽然便越缩越小，最后居然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金石制成的玩偶。

双方将士慢慢走上前，看着地上的玩偶，面面相觑。

车骑大将军死于与天外异兽的战斗中，柔然可汗答应二十年内不再进犯大魏边境。拓跋弘终成为一代名君，这皆是后话。

神乐忽然睁开双眼，他仍然身在坛城，低下头，他清楚地看见身上的辉光。辉光已开，那么……在人间界的二十多年，是真还是幻呢？

他走出坛城，见日影西斜，他进入坛城的时候是早上，现在是傍晚，只经过了一天吗？

忽见一道红色辉光向着天空冲上去，在天空之中绽放出一朵红色的莲花。神乐一惊，这是……阿修罗族的……战神！

开启辉光的同时，便成为战神了？这人……难道是……红莲！

他们两人居然是在同一天开启的辉光？！

神乐忽然心乱如麻，在人间界时，那个李宪……

他不敢再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无念无想境，直奔巫女阁。巫女妙音盘膝坐在星盘前，也不知在想什么心思。

见神乐进来，妙音恭敬地行礼：“恭喜少主开启辉光，愿少主福慧双修，智人得果！”

神乐犹豫了一下，道：“我想请教，人间界与我天人界到底是何关系？”

妙音微微一笑：“业力所致，也许有关系，也许没有关系，少主何必追根究底。”

神乐默然，每次都这样，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他道：“那……人间界的人……和天人界又有什么关系？”

妙音看了神乐一眼，似笑非笑道：“业力所致，少主何必挂怀，或许那只是一场梦吧！”

一场梦？可是梦中心疼的感觉仍然历历在目，难道那真的只是一场梦吗？

红莲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到脸上冰凉一片。他用手抹了抹，是泪水，他流泪了！他开启了辉光，并且同时成为战神，但心底为何会痛得如同裂成了无数碎片？

摊开左手，手心里握着一枚玉带钩！怎会如此？他的身体还在坛城之中，并不曾离开，那如同梦境一般的地方，到底是真还是幻？

他怔怔地看着手里的玉带钩，是神乐送他的那枚，他每天都看许多遍，再怎么都不会认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心中无比急切，忽然很想见一见神乐，想问问他是否还记得人间界的那些日子。然而一走出坛城，他便冷静了下来。坛城外已经有许多天人自发地围在外面，红莲示警，吉凶参半，这天人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战神，他已成为传奇。然而，那红莲影像之中为何会隐有黑气？

众天人纷纷恭敬行礼，低声说着祝福的话。红莲由众天人中走过，每走一步，他疯狂叫嚣的心便沉寂下来。他知道他不能贸然去见神乐，如今，他一静一动，皆万人瞩目。至少，他知道神乐还在，在这天人界与他共同生存着，他没有死！他还活着！

这就足够了！神乐还活着，不是人间界那苍白寂然的少年。只要他还活着，他总是能再见到他！虽然心中的思念如同不停拉扯着他心脏的锯一般，然而他却一定要忍耐。

他长长吁了口气，握紧手心中的那枚玉带钩。神乐，相约三世吧！无论你答不答应，我都要和你相约三世！

明天开始新卷，人间界故事已完，回到天人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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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相约三世，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