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纪略 第1章 步步生莲

天人历第三阿僧祇劫三万一千九百年，莲花坡，血与火似将天空都染红了。

神乐站在坡前，看着那满山遍野燃烧的大火。火势太猛，炙热的气浪似乎能将周围的一切都引燃。

他知道以自己的神通是无法进入火中的，毕竟身为乐神，他擅长的无非只是吟风弄月。这火是战神之火，即便是天人也不敢轻视。

他略一沉吟，取下背后的琉璃琴，盘膝坐下。手指轻拨，清越的琴音如同一缕泉水游走于火光与鲜血之间。

许多倒地呻-吟的天人战士因这宁和的琴音逐渐安静了下来，似乎连火光也不再似刚才那般猛烈。

神乐的心情却与琴音完全相反，他焦急地注视着火光最盛之处，心中唯有一个念头：红莲！你到底在何处？

他弹奏的是入阵曲，他为红莲所做的曲子。这曲子并不激越，甚至是略带哀伤的，与曲名完全不符。曲名是红莲起的，他是战神，想出来的名字自然是杀伐气重了一些。

神乐一遍遍弹着入阵曲，自己都不自知，他正在反复地呼唤：红莲！红莲！

终于，一个身影由火光中走了出来，即便是在如此猛烈的炙焰中，那身影依然灿烂夺目。他走得并不快，一步步走来，似已走过了千山万水。

神乐清澈如同泉水般的双眸中泛起了一丝涟漪，他放下琉璃琴，向那身影奔去。他很快看到红莲脚畔次第绽放的莲花。

他走得不快，不过是因为他受了重伤。每走一步，鲜血便不断滴落，落在地上，化为红莲绽放。他一路走来，红莲开满了他走过的地方。

神乐的眼睛有些模糊了，如许红莲，他到底是流了多少血？近在咫尺之时，他却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

红莲一直穿红衣，身上的血迹就不明显。然而近了，却仍然能够看清。他周身的红衣，似乎又被鲜血重染了一次。

红莲却漫不经心地微笑，伸出一只手，抬起神乐的下巴，唇边牵出一丝嘲讽的笑：“紧那罗宗主因何而来？看看我死了没有吗？”

再次闻到那淡淡的莲花香气，但这莲香却掺杂着血腥之气，脚下已遍布红莲。神乐所有的自持和冷静在瞬间消失无踪，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如同起了一层薄雾。

红莲却放开了他，轻轻后退了一步，拉开与神乐之间的距离，他轻笑：“不是说不再相见吗？一年之期未到，你便不怕会出什么意外？”

神乐用力咬了咬嘴唇，感觉到喉间一股铁锈的味道，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如常，他道：“我带你走。”

红莲笑了：“你带我走？我们已经深陷魔族的包围，我会死在这里，你……也会死在这里。”

神乐道：“召唤鬼兵吧，这里有这么多的尸体，无论是天人还是魔族，只要是尸体便可被役使。红莲，你……一定要出去！”

他再次弹响琉璃琴，仍然是同一首乐曲，却已不再相同。琴音所到之处，地上的尸体渐有了回应，许多死尸慢慢站了起来。

红莲注视着神乐，他原本不是不喜役鬼吗？现在却主动役鬼。越来越多的死尸成为了琉璃琴下的鬼兵，魔族开始在鬼兵的进攻中溃败。

忽听“铮”地一声钝响，琴声戛然而止，琴弦断了！神乐脸色剧变，他低下头，手指被断弦割伤，一串鲜血滴落在琉璃琴上。

琴便似能吸血一般，血迹渐渐隐入琴中消失不见。

乐神的琴弦是不该断的！难道这是五衰之兆？

鬼兵失去了琉璃琴的指引，却并不曾倒下，无数鬼兵仍然在不断地厮杀，不仅杀魔族，亦杀天人。

神乐脸色惨白如死，五衰忽现，他的五衰竟已成为天人界的劫难。

他忽然明白一件事，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逃过五衰，这是他的宿命，他逃无可逃。

他抬头望向红莲，道：“杀了我！”

红莲的目光便不曾离开过神乐，神乐的任何一个表情变化他都不曾放过。

神乐在伤心，为了那些死去的天人伤心。

他可曾为他伤心过？他轻笑：“我怎会杀你？”

红莲业火忽然大盛，业火燎原，鬼兵被业火烧尽，魔族亦被业火烧尽，连天人亦不可避免。

神乐绝望地看着在业火中惨叫的天人，那里有阿修罗众，有龙众，有摩呼罗迦众，亦有紧那罗众，业火燎原烧尽一切生灵。

他转头望向红莲，战神的火，可毁天灭地。他与他的劫难，如今已成为天人界的大劫！

只因他们两人都不想杀死对方，天地便在惩罚他们吗？

他俯身，捡起地上不知何人遗落的一把剑。

许多红莲，次第开放着，他便如同置身在莲花的海洋。

在花中，他最爱的便是莲花，甚至超过了以美丽著称的曼陀罗花。

他抬头望入红莲的眼眸，红莲一直觉得他美，其实他觉得红莲才是真正的美，如同火中莲花。

剑刺出，红莲身子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那把刺入自己心口的剑，他终于还是动手杀他了……

他惨笑，鲜血由口中溢出，他伸出一只手，握住神乐的脖颈，神乐心中一松：杀了我吧！快动手杀了我吧！

但红莲却只是握着他的脖颈，并没有折断他的脖子，他的手抖得太厉害，神乐看见泪水由红莲的眼中毫无阻滞地滴落。

他道：“你还是先动手了……”

神乐笑，“是，如果你我必要死一人，那便你死吧！”

红莲的手不由收紧，他那么爱他，他终究还是不爱他！

神乐感觉到颈间的手越收越紧，他已无法呼吸，他刺红莲那一剑并不深，只要杀了他，红莲就可以无虞了。

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他听到红莲的声音似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恨你！我诅咒你，诅咒你们紧那罗全族！你们永远会受到我今日之痛！天人五衰，你的谶言会成为紧那罗族全族的谶言，你们千秋万代都会死于自己深爱之人之手。”

泪水终于涌出，滴落在红莲的手背上，红莲如同被什么烫了一下，原本收紧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神乐哭了，他哭了！他只觉心痛如割，神乐被他弄哭了，他的手无力的垂落，忽然便失去了再活下去的勇气。

他要他死，那他便死吧……

他握住神乐的手，那只手中仍然抓着剑柄，这剑刺得太浅，他死不了。

他用力，神乐的眼睛蓦然睁大，红莲抓着他的手，将那剑刺入自己的身体，刺得极深，剑尖透心而过，穿透了他的身体。

红莲轻笑，低低地道：“我把命给你吧！我知道你不爱我，却被我迫着做了那件事！我的命便赔给你吧！我死了，你的五衰之劫便过去了！以后……以后……你再也看不到我这个讨厌的人，你……还会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我……我……”

鲜血由他的口中泉涌而出，他看着神乐近在咫尺的容颜，他梦寐以求的容颜，虽然近在咫尺，却又似远在天涯。

他忍不住向他俯身，让我再亲你一次可好？他的唇向着他的唇靠近，然而，还未曾碰触到，他的头便向旁边斜落。

红莲的头无力的落在神乐的肩膀上，神乐抱住他失去生机的身体，他的身体渐冷，原本燎原的红莲业火也因红莲之死而逐渐熄灭。

许多天人正在抢救着那些因业火而受伤的同伴。

神乐一直抱着红莲的身体，他身上的辉光渐盛，五衰之劫渡过了，如今他的辉光便如同红莲一般，耀眼更胜日光。

然而这却是红莲给他的。

他注视着红莲苍白的面容，他何曾如此苍白过，他一直如同火焰，可是现在，火焰熄灭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对他说：我想念你，想要时时见到你。

他低声道：“红莲，其实这几十天，我也是很想念你，时时刻刻都在想念着你。我也想见你，非常想见你！我早便后悔了，你知道吗？我早便后悔了，我不该说什么不相见的话，我想见你，很想很想。你说我不爱你，不是的！我爱你，或许是你先爱上我，但我是真的真的爱你。那天，你没有迫我，我是心甘情愿的。我是真的很爱你，所以才想和你做那件事，并不是你迫我。”

他侧头看看红莲，红莲静静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他们两人在一起之时，一向是红莲说，他听，现在红莲不再能说话了，他才终于坦诚地说出心底最隐秘的想法。

他道：“我为什么不早点说出来？为什么一直都不说出来？若是我早一些说出来，或许你便不会死。”

他的唇落向红莲的唇，红莲的唇瓣仍然柔软，却如此冰冷。

他扳过红莲的身子，由背后抱住他，那把剑透体而过，剑尖正对着他的心口。

他道：“红莲，你说过一起生一起死不好吗？那我们便一起生一起死吧！我从来不曾讨厌过你，以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他握住剑柄，用力向后刺入，剑由红莲的身体刺入他的身体，两人的血融合在一起。

乐声忽起，乐神身殒之时，天地间便奏起了一首哀伤的乐曲。

在乐曲声中，红莲漫山遍野地怒放，未死的天人，多年后还会忆起那时的奇景。

那样美丽的红莲，自此只开放在莲花坡！这个地方原本只是一个无名的小山坡，此役后，被火般的红莲花覆盖。红莲如同结界一般将这个小山坡包围了起来，阻止着外人靠近……

这个故事跨度数万年，人物众多，转世数次。为了更方便阅读，会在作话中列出简单的年代表。年代表随着剧情增加更新，请随时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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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步步生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