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之中,一切都仿佛冻结了。xinghuozuowen
从天而降的血雨被冲天而起的霜冻所感染,停滞在了冰冷的风中,天地间陷入肃然的寂静中。
只有天穹之外响起的轰鸣与巨响。
当刺目的闪光自天外一闪而过,血红色天空的裂隙中便响起尖锐刺耳的碰撞声。
世界在轰然震颤,自这不知何处而来的伟力之前。
紧接着,阴云破碎,无穷尽的烈光自天外喷涌而出,无数血肉如树一般生长着,夭折之子的双手挣扎着抓向天空中的裂痕。
就好像迫不及待地等待分娩那样。
可那究竟是诞生的欣喜啼哭,还是灭亡时的痛楚悲鸣呢?
谁也说不清的凄厉鸣叫中包含着欣喜和绝望,紧接着,便有庞大的残躯自空中坠落,燃烧着,压破了崩裂的云层,放射出万丈衰老而绝望的辉光。
那是太阳。
太阳在坠落。
因为永恒的黑夜即将到来。
“来吧,罗娴。”
槐诗握紧剑柄,轻声呢喃:“我将赌上我的所有——”
那一瞬间,沐浴在血色中的白马随着王子的低吼,踏落铁蹄,追随这最后的辉光,向着敌人发起了冲击。
剑刃举起,引领着最后的余晖斩碎前方的黑暗。
他背对着悲鸣之日,向前,身影好像要消融在那辉煌又凄厉的日轮中去了。
像是王子那样。
闪闪发光。
无数落在大地上的余晖好像也被这马蹄的行进所惊动了,如萤火那样地飞起,追随在了辉光之后,飞上天空,没入了黑暗中去。
“真刺眼啊,王子。”
罗娴凝视着那一道燃烧的残光,不知是憧憬还是愤怒,只是微笑着,轻声呢喃:“请对我施以救赎吧,王子殿下……”
黑暗轰鸣!
自漫卷的黑暗里,狰狞的南瓜马车剧震,轰鸣着向前。
血雨倒卷而起,逆着重力,向着天空飞出。
那一道道凄厉的红色蠕动着,妆点在扩散的黑暗之上,自罗娴破碎的灵魂中流溢而出的力量爆发而出,终于突破了无形的隔膜。
它们凭依在这一片凝结成实质的漆黑,收束起吞没一切的痛苦之雾,凝聚成了切实的形体。展开双翼,如铁的鳞片张开,倒映着烈日最后的辉光,仰天咆哮,暴虐地将一切杂响降服在这震怒的鸣叫中。
这便是自二十四年的漫长等待之中自人的空壳中积累下的绝望和痛苦,自来自深渊的灵魂中所诞生的灾厄奇迹。
只是惊鸿一瞥的浮现,便足以令无数深渊大群臣服的恐怖威严,哪怕只是酝酿之中的灾厄胚胎也足以令所有观众为止惊骇的狰狞本质。
那是龙!
——黑暗的魔龙!
此时此刻,不止是屏幕前的观众,就连谛听眼角也忍不住狂跳了起来。
“只是灵魂就能形成魔龙的质变,这样的天赋也太夸张了点吧?”
他苦恼地挠了挠脸,第一次感觉到解说这一份工作不好做,回头看向白泽的时候,就忍不住叹息。
“你觉得他能赢么?”
白泽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像看傻子一样。
“那还用说?”
她遗憾地下达了结论:“必输无疑。”
直接能够观望到无数历史分流的神兽早已经窥见了十万个不同分支中那唯一一个必然的结果,那是纵然如何的幸运和智慧也无从改变的结局。
似是敬佩那样,白泽轻声叹息。
“他死定了。”
那一瞬间,随着马车的轰鸣行进,魔龙的虚影振翅,卷起飓风和血雨,摧垮前方的大地、阴云、天空等等一切微不足道的尘埃。
背负着这一份早已经过分沉重的深渊之爱,它张口,向着面前的王子,吐露心声。
纵声咆哮。
恐怖的源质波动自龙喉中汇聚,痛苦和绝望摩擦,彼此碰撞,激化出了刺目的火花。
紧接着,随着震撼天地的咆哮声,白炽的火光自黑暗的深处浮现,浩荡席卷,如洪流奔涌向前,吞没了陨落残阳最后的辉光。
龙火炽盛,扑面而来!
那一瞬间,白马飞跃而起。
它嘶鸣着,近乎翱翔的驰骋在风中,长鬃如旗帜招展。
【不要温和地走入那良夜。】
槐诗握紧剑柄,意识中却忽然浮现出来自深渊的诗篇。
【苍老时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
【咆哮吧,咆哮,痛斥那光明的退缩】
【怒斥、怒斥那光明的消逝。】
那一瞬间,美德之剑上传来细碎的震动,随着槐诗无声的吟诵,迸发钢铁的怒吼声。
山鬼的圣痕骤然延伸出了千丝万缕,没入了剑柄内侧无数的古老铭文之中,那些涌动的生机蜕变为纯净的辉光,附着在剑刃之上。
好像黎明的一线希望。
“谨以全灵交付与此剑之上,美德将于吾等的传说同存——”
随着恍惚中无数人的庄严吟诵,槐诗抬起了手臂,自毁灭的龙火之前展露出剑刃之上所燃起的璀璨光明。
相较往昔的慷慨庄严,如今所浮现的只是渺小的一线。可是它却万分执着地燃烧着,纵然龙炎席卷,依旧不曾熄灭。
美德并不存在庞大和渺小的区别,并没有众多和孤独的差异。
哪怕无法改变任何痛苦和绝望的现实,可依旧足以映照出希望的所在。
只是存在于此处,便足以照亮漫长的前路。
于此,宣告破晓的到来。
槐诗纵声嘶吼,斩落剑刃。
“——浩荡长夜,至此而终!”
相较曾经惊天动地的洪流,槐诗手中的只有残光一线,可哪怕只是这一线残光,却随着剑刃的劈斩,迸发出撕裂龙吼的鸣叫。
斩破黑暗的光芒,一闪而逝。
可无穷尽的龙火却好像洪水一般,自剑刃的劈斩之下向着两侧分离开来。
肆虐的汪洋在庄严浩荡的剑刃之下开辟。
分海。
槐诗向前,势如破竹!
魔龙震怒的嘶吼,向着槐诗纵声咆哮。可白马却奋起铁蹄,践踏在它的面目之上,碾碎了漆黑的鳞片。
不顾焚烧而至的余火,白马撞破了魔龙的幻影,强行突入了无尽深沉的黑暗之中。槐诗再度抬起剑刃,向着前方疾驰而至的马车,发起无回的冲击。
乐园的冠冕自他的头顶浮现,光芒撕裂了蠕动的黑暗,刺痛了遥远时空中那一只映照而来的眼瞳。
宣告着王子的到来。
黑暗嘶鸣,和最后的残光碰撞在一处。
刺耳的鸣叫声爆发。
无数血雨向着四周泼洒而出,随着那一线光芒的前进,前进,再前进,自槐诗的咆哮里,贯入了黑暗的深处。
“我来救你了,罗娴!”
燃烧的白马之上,山鬼嘶吼着,奋进所有的力量,破开最后的壁障,向着黑暗中的罗娴刺出剑刃。
孤独的公主殿下抬起眼眸,血意狰狞。
下一瞬,白马与战车,交错而过。
死寂之中,只有分崩离析的哀鸣。
胜负已分。
随着血雨再度的泼洒,宛如眼泪那样地落在了大地上,疾驰的战车戛然而止。
“真可惜啊,槐诗。”
马车上,黑暗中的公主殿下失落的回眸:“你谁都没有救得了。”
她手中的剑刃上,有一线血色滴落。
在寂静的街道,奔跑的白马突然踉跄了一下,艰难地前进了两步,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掀起一片尘埃。
血色从它的躯壳上蔓延而出。
艰难地回过头,它轻轻地舔舐了一下王子破碎的面孔,带着嘉许和怜悯。
不必自责,王子殿下,至少你奋斗到了最后一刻。
它的身影渐渐地虚幻,无声消散。
槐诗倒在尘埃之中,血泊自从他的身下扩散开来,破碎的声音自躯壳的深处响起,接连不断,昭告着死亡的到来。
他输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
罗娴静静地凝视着那个背影,许久,许久,直到低垂的眼眸中最后的期冀消散了。
濒临极限的灵魂发出崩裂的声音。
无穷尽的黑暗涌动着,终于打开了通往什么地方的裂口。
那些隐约的呼唤声再度响起,好像在耳边轻声呢喃那样。
如此清晰。
在涌动的黑暗中,一个一个模糊的幻影自其中缓缓地浮现,恭谨地匍匐在地上,静候着她的归来。
“你们……来接我了吗?”
罗娴轻声问。
于是,便有一个纤细的身影自虚无的裂隙中升起了,肃冷而暴虐的威严自遥远的深渊中展露一隙。向着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掌,带着来自深渊的救赎与恩赐。
等待她的回应。
引领她,前往真正属于她的乐土。
这便是久别之后的重逢,时隔了二十四年之后的回归。
“等一下……”
有不和谐的声音,从这温馨的深渊重聚中响起,大煞风景。
“还没有结束。”
那个倒在血中的狼狈少年发出声音。
向着罗娴,艰难地伸出手,告诉她:“我……还活着……”
罗娴回过头,看到他僵硬地撑起自己的身体,又倒在地上,再度爬起,像狗一样地匍匐着,向前。
向着她一寸寸的接近。
“还没有死吗?”
她轻声呢喃,旋即,陷入困惑之中。
不,早就应该……死了吧?
听不见迈步的节奏,也没有心跳的低沉声音。
可是随着那一双空洞眼眸的抬起,支离破碎的躯壳就撑起了双臂,近乎不可思议地再度从地上爬起。
她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过丝毫的怀疑,早在交错而过的一瞬间,槐诗就应该死了才对。
但存留在那里的究竟是什么呢?
是顽固的执念么?不曾消散的意识?还是破碎的灵魂?
不论是什么,都十足的令人不快。
好像死皮赖脸的牛皮糖一样,黏在身上,面临了如此多的拒绝和挫败之后,依旧纠缠不休……为何这么不知羞耻呢?
“等一下……”
槐诗空洞的呢喃,“我这就过来,很快……”
为何还活着呢?
就连槐诗自己都不知道。
他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自己在哪里,甚至忘记了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只是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试图从地上爬起,撑起麻木的身体来,跌跌撞撞的向前,就像是过去无数次的那样。
可是他却找不到自己的目标在哪里。
甚至不知道自己所做的这一切是否拥有意义。
不知为何,在恍惚中,他好像听见了似曾相识的声音。
“……到时候,你还会这么平等的对待我们这样的怪物吗,槐诗?”
“你会去拯救无辜的人们吗?”
那个遥远的声音轻声发问,带着怜悯和期冀,渴望他的回答:“还会秉持公义,向那些像你求助的人伸出援手吗?”
哪怕这个世界对你不好。
哪怕很多时候,你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哪怕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槐诗,你还会去……成为英雄吗?”
“那是——当然的啊!”
槐诗奋力的咆哮,鼓动破碎的肺腑,用尽全力地去回答那个声音,忍着让自己想要流泪的痛苦,狼狈地踏前一步。
再一步。
“不要怕,罗娴,我这就过来……”
向着黑暗里,伸手,想要触碰那个遥远的影子。
就好像被整个世界都抛弃了那样,她就独自伫立在黑暗的最深处,漆黑的眼瞳映照着地狱的模样,寂静的没有任何波澜。
孤独的好像要离开这个世界一样。
槐诗张口,想要说话,可是却发不出声音。他有很多话想要对罗娴说,可是却无法说出口。
他想要告诉她,不要走。
不要到深渊里去,请你留在人的世界里。
不要变成怪物。
不要失去你自己……
“请你……不要害怕。”
凝视着她近在咫尺的脸颊,槐诗嘴唇艰难地开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双手,轻轻地拥抱住了她。
罗娴愣住了。
感觉到渐渐逝去的温度,她抬起眼瞳,茫然地看着槐诗破碎的面孔,却看到那一张脏兮兮的脸上,艰难地勾起最后的笑容。
我来救你了,公主殿下。
在他脚下的阴影中,等待许久的阴魂升起,倾尽最后一分源质,紧握着手中的美德之剑,向前刺出。
贯穿了槐诗的后背,刺入了罗娴的胸口。
温柔的辉光自剑刃上亮起。
一闪而逝,又消散无踪。
“……只有这样吗?”
罗娴困惑地看着那一张破碎的面孔,满怀着不解。
这种把戏,会有用吗?
说不上新颖,甚至称不上奇特,充其量只不过是共归于尽的伎俩而已。可槐诗所剩下的力气,甚至不足以刺穿她的心脏。
徒劳无功的最后挣扎。
毫无任何意义。
那一瞬间,黑暗……暴动!
“你……”
罗娴僵硬在了原地,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到胸前伤口中流出的血液。
剧烈的痛楚。
但这前所未有的痛楚却和以往的不同……更加的清晰,更加的真切,也更加的令人难以忍受。
哪怕伤痕只有浅浅的一线,可就在这近乎尘埃一般的创口之下,她破碎的灵魂中,竟然响起了魔龙惨烈的哀鸣。
圣痕在剧烈的动荡着,可紧接着,却随着黑暗一同分崩离析。
因为有什么东西到来了。
降临在了她的躯壳中。
在她身后,通往深渊的裂隙剧烈的动荡起来,无数模糊的人影愤怒地嘶鸣,不顾一切地飞扑过来,想要突破最后的阻隔。可是却随着黑暗的震颤越发地飘忽,又迅速地消散……
她愣在了原地。
感觉到难以忍受的痛苦自心中爆发,不知为何,却令她忍不住恐惧。
就好像……在灵魂的空洞中,有什么东西萌发了,抽枝开花,又紧接着结果,果实自枝头坠落了,回归了干涸的泥土之中。
带来了稍纵即逝的甜蜜,和前所未有的失落与满足。
太矛盾了,太古怪了,也太让人害怕。
明明想要再次得到,可比起得到却更想付出什么。明明想要重新占有,可比起占又更想给予什么……
一滴水落下之后,掀起了万丈狂澜,吞没了曾经的一切。
自漫长的空虚之中,首先感觉到的是茫然和困惑,紧接着,在温柔的扩散中,感受到了所谓的温柔、怜悯和同情……
在绝望之中,感受到了镜花水月里的幸福。
最后在悲伤和辛酸中,感受到令自己为之恐惧的欣喜和快乐。
不可置信,完全无法理解。
“这究竟……”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狼狈的坐在了尘埃里,再难以忍受这种残忍的折磨。她哽咽着,忍不住流出眼泪,哀鸣着尖叫:“这究竟是什么啊?!”
”傻孩子。”
槐诗抬起手,为她拭去脸上的尘埃,温柔地告诉她:“当然是爱啊。”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上,除了爱,难道还有什么能够胜过杀戮和死亡么?
他的胸前,被剑刃贯穿、撕裂的心口中,有最后一线孱弱的辉光浮现……如此温柔,如此的静谧。
这就是你所渴求的东西啊,罗娴。
被圈禁之手转化的最后源质,自痛苦和绝望的磨砺中,自灵魂之中所诞生的辉光——纯粹的慈爱。
不带任何索取的给予,不伤害任何人的奉献,不渴求回报的救助与不等待感激的救赎……
罗娴呆滞地抬起头,嘴唇嗫嚅着,第一次感受到脸颊上手掌的温度,还有少年微笑中的喜悦和欣慰。
“太卑鄙了,槐诗,竟然偷袭我。”她昂起头,强忍着流泪的冲动,艰难喘息:“你就不能像模像样的做一次王子吗?”
“抱歉啊,公主殿下。”
槐诗遗憾地笑了笑:“时代变啦,现在’无耻下流’的王子人设更流行一些。”
“就因为这样,就因为这样……你才找不到女朋友的啊……”
罗娴哽咽着,可是却再也无法克制胸臆中充盈的悲伤和欣喜,抱紧了面前的少年,狼狈地放声大哭。
就像是小孩子一样。
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有眼泪从她的脸颊上滑下来,冲散了尘埃,落入了槐诗的掌心里。
就像露水落入了荒漠。
在恍惚之中,槐诗好像窥见了罗娴身后不断崩溃的黑暗,还有黑暗的最深处,那个渐渐消散的威严侧影。
在离去前的一瞬,她向着槐诗投来了似是漠然的一瞥,不知是赞许还是愤怒。紧接着,消失在了坍塌的裂隙之中。
再也不见。
“看来是……我赢了啊。”
槐诗勉强地笑了笑,闭上眼睛,仰天倒下。
在难以忍受的困倦和昏沉中,终于迎来了死亡的拥抱。
这就是这一场对决的结局。
王子拯救了公主。
爱,战胜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