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诺 第1章 Chapter1

八月仍旧闷热，连树梢都静悄悄的。

此起彼伏的蝉鸣在悠长的林荫道间回荡，响得厉害。

少女独自行走其间，身形娇小，小山似的书包便显得格外笨重，拖坠着她纤柔却笔挺的背脊。

两侧拉链疲惫地碰撞，像在做着某种徒劳的提示。

将装着新校服，校徽，学生手册还有报道用的各种证明的白色布包挪到纤细的臂弯间挎着，苏糯从兜里取出纸巾，将顺着面颊蜿蜒的晶莹汗水吸纳干净。

揉了揉酸痛的肩背，她继续往前走。

“哒哒哒……”

快到林荫道尽头时，聒噪的蝉鸣中乱入了一道并无规律，时深时浅的敲击声。

左侧的小道上，戴着墨镜的高瘦少年正执着盲杖，摸索前路，他身后五六步远的地方，跟着一个举着相机的寸头少年。

虽然发型很板正，但他穿着骚气的粉T恤，以及一双苏糯认不出牌子，但应该很贵的炫酷篮球鞋，看上去又酷又潮。

“江耀，差不多就行了，过会还得去盲人福利院，晚了成哥他——”话没说完，匡磊就发现了苏糯，他放下相机来到江耀身旁，下意识眯起眼睛。

电子产品玩多了，匡磊现在有点近视，但他觉得眼镜有损形象，和沈屿成在一起时更没存在感，所以平时几乎都不戴。

站在三十米开外的人，自然也看不太清。

被他们察觉的苏糯有片刻的失措，小刷子般浓密纤长的眼睫扇了扇，接着她就习惯性地露出柔和笑容，算作招呼。

脚步依旧，没有停顿。

“同学，你要不要帮忙？”

单手拽住想要跑上前看个清楚的匡磊，并不近视的江耀揉了揉鼻尖，目光移到了她的书包，还有臂弯间的袋子上，声音响亮却也客气，又带着些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

刚走到岔路口的苏糯停下脚步，有些犹豫。

虽然不好意思麻烦别人，但她其实是有点需要的……

“都特么要自顾不暇了，还帮忙？”

正当苏糯准备回过身接受对方的好意时，七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看着流里流气的男生叼着烟头从他们身后逼近，很快就将二人围住。

说话的人一头惹眼的红发，体格偏壮，眼里有几分让人心惊胆战的凶狠。

他来到匡磊面前，漫不经心地朝他吐了口烟雾，劣质难闻的味道呛得少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哟，袁家豪，脸才刚好吧？学校也是，狗洞始终不堵，就放着让你们爬进来舔着脸求揍。”

退后两步，匡磊嫌恶地挥着眼前漂浮的烟雾，昂着头挑衅，同时不着痕迹地背过手，盲按下最近通话记录里最上方的名字。

而与他背对背，掩护他打电话的江耀眉宇紧凝，神情戒备，同时借着身高优势朝不远处的少女偏了偏头，示意她快走。

沈屿成不在，真动手他和匡磊讨不到半点好，多半也顾不上她。

眼前的情况苏糯头一回碰到，有些发懵，一时迈不开脚。

“没沈屿成你们俩屁都不是！匡磊你他妈还跟我嚣张个什么劲？！”

袁家豪将烟头狠狠摔在地上，“啪”的一声踩上去碾的同时，人也上前死揪住匡磊的衣领，似乎下一刻就要挥拳甩上去。

气氛变得一触即发。

苏糯猛地一个激灵，心悬到嗓子眼的同时，拔腿就跑。

有个混混想追，被袁家豪喊住了。

他回头看了眼少女狼狈笨拙的身影，不屑地轻嗤一声，没放心上。

这些正经学生大多都是假清高，真怂，哪个敢为了不相干的事惹麻烦上身。

再说，他袁家豪还没窝囊到要去为难女人。

跑到大路上的苏糯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见没人追上来，心稍微往下放了些。

她留在那里也帮不上忙，不如快点找人阻止他们打架。

压着沉重书包的肩背因为剧烈奔跑更加酸疼，腿也泛软，但苏糯咬牙坚持着，没有因此放慢脚步。

只是快要到传达室的时候，额头上蜿蜒汇聚的汗水突然溜进眼里，一时酸涩难忍。

她不得不顿住脚步。

热烈的夏日阳光下，少女眼里的泪光越发莹润闪烁，引人注目。

尽管视线朦胧，但她注意到斜前方有个身形高挑的人正迎面而来。

最重要的是传达室的门也打开了，从里面出来了两个门卫。

“叔叔！”

苏糯朝他们挥手，扯着干涩的喉咙大声呼喊。

只是不等她迎上前，书包的拉链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闷响，彻底崩开，突如其来的后坠力让她失去平衡，脚步踉跄间，身体便向后倒去。

低呼一声，苏糯慌乱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屁股着地的疼痛。

也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白皙，指骨匀称笔直的手从容地抵在她的书包上，合上那大口的同时，也顺势将她狼狈后仰的身体轻轻推正。

发绳上坠着的小饰品在阳光下晃动，熠熠生辉，折射进少年乌黑深长的眼眸。

他淡然放手，只是转身前，目光又自少女晕着潮红，白嫩姣好的小脸上寸寸划过。

这一切发生在片刻间。

苏糯睁开眼睛时，他已转身。

她仰起头，视线也仅仅捕捉到少年白皙干净，在阳光描摹下愈显分明而完美的轮廓线条。

即使未见全貌，可也成了她此生难忘的惊鸿一瞥。

“谢谢你。”

还没完全回过神的苏糯下意识地同他道谢。

少年并未回头，只慵懒地朝她摆了摆手。

背影高挺瘦削，又有着独一无二的气场。

许是没从急促的奔跑中缓过来，苏糯觉得自己的心跳依然很快，连带着面颊也有些发热。

但她只失神了片刻。

转过身迎上两个门卫，苏糯急急地道：“叔叔，前面的岔——”

“我们在监控里看到了，小姑娘麻烦你继续留意情况，真动手了你就立刻报警。”

“好。”

苏糯捏着手机，认真地点点头。

进去传达室后，她快步走到几个监控大屏幕前，很快就锁定了其中一角的画面。

他们应该还在争执，没动拳脚。

微微松了口气的同时，苏糯放下崩开的书包，将它轻搁在桌上。

当屏幕里出现刚刚扶过她的少年的身影时，苏糯忍不住凑到近前，清澈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一丝异样的渴望。

但画面是黑白的，且仅占屏幕的九分之一，她依旧看不清他的脸。

不清楚那少年说了什么，应该是叫袁家豪的几次挥着拳头往上冲，都被人拦住了。

两个门卫赤手空拳地横在两方中间，也在说着什么。

难道，袁家豪刚刚提到的“沈屿成”，是他？

歪了歪小脑袋，苏糯明净的大眼睛里涌出错愕。

而不远处的冲突现场，袁家豪见少年单手插着裤兜，冷然倨傲的模样，心里的火越烧越旺，已然到了爆炸的临界点。

“沈屿成！老子在跟你说话！你他妈拽个什么劲？家里有两个臭钱了不起啊？！”

漫不经心地按了按被他吠得隐隐作痛的耳朵，沈屿成浅勾唇角，矜贵的凤眸中却是让人发怵的黑沉，“并不。”

“我还挺困扰。”

垂眸看了眼时间，他的声音里多了危险的冷意，“招了你们这群浪费我生命的无头苍蝇。”

袁家豪的脸变得铁青，他像头失去理智的蛮牛，举着拳头疯了一样冲向少年。

眼神猝然一凛，沈屿成从容躲开，长腿猛地抬起照着袁家豪的肚子踹下去，他身后的小弟躲闪不及，也跟着摔倒在地。

其他混混俱是变了脸色，边咽喉咙边后退，甚至不敢再多看沈屿成，生怕他也照着他们的肚子来一脚。

两个门卫傻眼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匡磊得瑟地吹了声口哨，打破这片压抑的寂静，鼓掌叫好。

江耀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袁家豪身旁蹲下，沈屿成单手揪住他的衣领，将他高大的身体半提起来，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分明没什么情绪，却叫人不寒而栗。

“再敢来惹事，我就把你们的头一个个摁进去。”

这一脚看着狠，实则没用多少力，更没像上次那样照着脸，所以袁家豪不是很疼，依旧中气十足地朝他怒吼：“你给老子等着！”

将人丢回地上，沈屿成走之前居高临下地睨了他一眼，“我不等人。”

“孙子，事不过三，别怪我没提醒你。”

“下回真不是挨一拳一脚就能过去的，当然你要有吃.屎的特殊癖好就当我没说哈哈哈哈。”

“而且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要成哥等你？下辈子都没可能。”

匡磊幸灾乐祸地嘲弄正在小弟搀扶下爬起来的袁家豪。

虽然他更希望沈屿成今天就把这群没事找事，闲得发慌的孙子全部揍服，但他们和福利院约了三点半，不能耽误。

“两位叔叔，都是他们没事找事，辛苦你们跑一趟了，谢谢谢谢。”

笑着和还没完全回过神的门卫叔叔们打过招呼，匡磊乐颠颠地去追沈屿成。

……

目睹全过程的苏糯眨了眨眼睛，心有余悸地垂下眼帘，将沾了掌心细汗的手机默默塞回口袋。

虽然是对方先动的手，但沈屿成轻描淡写的一脚，就把一米八出头，没比他矮多少的男生踹倒，还带倒两个……

再发展下去，可能是对方更需要报警……

岔路口离门卫室不到二百米，他们三个过来前，苏糯抱着书包快步走出校门，拦了辆出租车就走。

周遭的景物不停倒退，少女环抱着书包的双手微微蜷缩，眼前又浮现出沈屿成朝她挥手时的背影，以及狠厉的身手。

她努力将二者重叠，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形象。

但没一会，苏糯便抿紧唇瓣，失落像是层薄雾，浅浅地覆盖了她的明眸。

好像做不到。

片刻后，少女楚楚可人的桃花眼中再度闪烁起盈盈光芒，逐渐驱散了黯然。

同一个学校，还知道名字，以后应该会有机会见到。

手机的震动打断了苏糯有些理不清的心绪。

“妈妈。”

接起电话，她软糯的声音里多了招人怜惜的娇意，唇角也弯了起来，笑得很甜。

省略了沈屿成他们的插曲，苏糯将其它事都同妈妈简单讲了下。

到家以后，她将包里的书本材料都拿出来整理好，新的校服放进盆里泡着。

这些告一段落，苏糯才在床边坐下，看了会卧室门口架子上挂的，今天差点让她跌倒的粉色书包。

虽然有点舍不得，但如妈妈所说，它已经陪伴她四年，可以休息了。

仰面倒在床上，少女柔澈的目光流转，落在了头顶的小吊灯上。

美眸渐渐放空，思绪飘着飘着，又到了沈屿成身上。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书包又突然崩开，样子不会特别好笑吧……？

双手包着微微发热的面颊，苏糯的眸光盈盈闪动，莫名有点羞窘。

谭铭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结束胡思乱想，正在阳台上晾着洗干净的校服。

“哥哥，冰箱里有面，还有袋小馄饨，我们晚上就吃这个吧。”

听到动静，苏糯提着湿漉漉的校服探出小脑袋，看向正在玄关口换鞋的少年。

他的身形像谭叔，高大挺拔，皮肤是健康的麦色，但五官立体帅气，像他的妈妈。

将书包放下，谭铭几步走到苏糯面前，接过她手里的校服，很轻松地将它挂在晾衣杆上。

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他顺手拿起个盆放到校服底下，接着不停往下滴的水，“我们出去吃，再买个新书包。”

“再磨蹭天就要黑了，快回屋收拾。”

知道苏糯又要拒绝，谭铭直接摁住她的肩将人往里面推。

-

进商场后，苏糯跟着谭铭乘电梯直达四楼，进了一家川味火锅店。

菜单交给苏糯，她点完后谭铭又加了几个荤菜。

小口小口喝着冰冰凉凉的酸梅汁，苏糯轻嗅着诱人的火锅香，笑着听谭铭讲南城中学的事，心情很好。

妈妈和谭铭的爸爸是二婚，两人交往近两年，去年十月领的证，但那时她还在县城上学，一个多月前她们母女才搬来南城和他们父子同住。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谭叔和谭铭待苏糯都很亲厚。

所以他们的家庭氛围也异常融洽和谐，就好像已经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很多年，毫不生疏。

吃完火锅，从店里出来不久，苏糯就捂住嘴打了两个饱嗝。

他们刚走过日料店，三个身形高挑的少年也先后从里面出来。

“虽然比不上湖畔那家，但也还不错，成哥，让你破费了。”嘴上说着客套话，但匡磊的神色却没有半点让人破费的意思。

他笑得格外灿烂。

双手插在兜里，沈屿成睨了他一眼，唇角勾起浅凉的弧度，“嗯，知道就行。”

侧过身看向江耀，他的神色明明漫不经心，话却让人窒息，“下回吃饭，有他我不来。”

“什么？！成哥不带你这样的啊！”匡磊急得差点蹦起来，又被沈屿成一个眼神摁了回去，瞬间蔫巴。

“跟你一块有损我形象。”目光收到一半又顿住，沈屿成转回脸，眉眼间的慵懒散开，瞳孔有所放大，眼神也逐渐深邃，像是捕捉到了新奇猎物的猎人。

意识到沈屿成不是在看自己，江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但所及之处都是茫茫行人，实在找不出什么特别。

无视了聒噪的匡磊，沈屿成脚步一转，往左边的扶梯走去。

真巧。

又碰到那只小萝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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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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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apte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