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的速度果然不能与人行走同日而语。小英刚刚给墨绿和小林详细讲完了发生的事,蓝爷和小白的车就到了。
在小英讲到一半时,墨绿跟着她视线看到仍躺在地上的潇先生,明显地全身一震。有一瞬间他紧绷起脸,似乎很想放下阿紫走过去,但阿紫那时完全靠在他身上,他只是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有松手。
之后没多久,蓝爷和小白的车就已经嘎然停在撞树的皮卡后面,雪亮的车大灯隔着皮卡也把地面照得一片通明。看样子这回他们换的是一辆不怎么起眼的家庭车。轮胎还在土路上没完全停止滚动,两个人已经砰砰打开车门跳了下来。
天津魔盗团这一晚经历的波折确实很多,看到明显受伤的墨绿和阿紫让另两个人心里难受也属正常,但小英还是几乎有点嫉妒地想到,这四个人也太喜欢拥来抱去啊。
蓝爷冲到他们身前就咚地一下跪在了地上,他从墨绿手里接过阿紫,义无反顾地贴上去,伸出双臂把他整个人都紧搂在怀里。除了阿紫在被抱住时轻轻“啊”了一声,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蓝爷只是用力地揉搓阿紫的后脑和脊背,头发和布料在他手指间滑过,仿佛在抱的是一个最柔软的布娃娃。
小白跟墨绿拥抱就开始眼泪汪汪,拉着他的手问个不停,墨绿一再声明自己很好很好也无济于事。等四人交换,小白跪下来仔细看了阿紫的模样,立刻抱着他脖子哭出声来。
阿紫由于他们三个人的接踵到来,其实已经比刚才精神多了,现在能把手放在他后背安抚他:“欸,欸,怎么了?谁欺负你?”
“师哥只说你被打到肩膀,”小白呜咽着说得含混不清,“我还以为不是什么大伤,可你看你……”然后又哭。
阿紫莫名其妙,“我……我还没死呀。”
墨绿跟蓝爷拥抱完了转过来拉小白,“你别再折腾他了。”
小白把鼻涕眼泪都蹭在阿紫没受伤的肩膀上,“你可都改了吧……”
他抬起头又看着阿紫认真地说,“咱不能总让人追着打啊。”
阿紫看着他梨花带雨的小脸,很是难过:“我明白的,小白,我总揽事儿,弄得一团糟。”
小白急着想分辨,蓝爷已经一把把他推给墨绿:“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墨绿用自己袖子给小白擦干净脸,小白紧靠在他身边垂头站着,一只胳膊环住他的腰,也分不清是在寻求安慰,还是因为墨绿站得其实不是很稳。
“你们,那辆悍马,还有……?”阿紫在蓝爷再次跪下来抱住他的时候问,看来这是他整晚上都过不去的坎。
“完全没事,别瞎操心。”蓝爷简短地说着,他的一边手臂从手掌外侧到胳膊肘其实有很清晰的一片凝固的血液,外套和衬衫的袖子都破了,但他很巧妙地一直把手放在阿紫的视线之外。其实连小白那雪白的西装外套从侧面到背后也有一大片泥灰和撕破的地方,显然曾在地上激烈地打斗过。
蓝爷最初的震惊已经慢慢沉淀,警惕逐渐回归,他揭开阿紫身上墨绿的外套,迅速检查了里面的血迹和绷带,然后他抬头看向小英和小林,脸色阴沉:“谁给他包扎的?”
小英立刻回答:“是我。”
蓝爷要说话,阿紫已经说:“她做的挺好,你别动。”
蓝爷仍然不依不饶,“你怎么知道她没动手脚?”
小英气得跳脚,“我要想杀他机会有的是!还用等你们——”小林连忙拉住她。
而好巧不巧,那对双胞胎终于在这个时节脚步蹒跚地挪动过来。西西还是瘸得很厉害,需要东东扶持。东东的一只胳膊里夹着一大卷毯子。
“蓝哥我们在车后箱里找到这个。”他让西西站好,把毯子递给蓝爷。
蓝爷墨绿小白三个人忙着展开毯子包裹阿紫,小英小林和东东西西已经剑拔弩张。
“不要用他拿的东西!”小英指着东东说。
“你们!你们是潇先生的奸细!”东东指着寒山双碟。
“你好意思说我们!”小林也忍不住了,“我们已经拒绝跟他合作了。你们呢?”
“我们本来也不是他的嫡系亲信,不像你们!”西西大声说。
“谁说我们是了?我们今天才知道他长什么样!”
他们一吵起来,反而让在地上围成一小圈的天津魔盗团迷惑了。
“阿紫,不如留下他们自己在这里吵吧,”小白在争吵空隙里问。
两伙人忽然安静下来,四张脸同时转向魔盗团,恼怒在一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你们……不带我们吗?”西西傻里傻气地脱口说。
小英很想出声说大家一起走,但她明白这样听起来又好像之前他们两伙人都玩过的把戏。
出来混,欠的账总是要还的。
他们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不约而同地低了头,没人再出得了声。
“咱们得快走,这里太冷。”蓝爷表情严肃地对阿紫说,“我还是需要换掉所有绷带,越快越好。”
他再抬头看那几个站着的人,“你们——”
西西抬起头,不敢再说话但一脸哀求。
蓝爷居然就没再能说完他的话,他转去看墨绿,墨绿说:“小林我相信。”
小白立刻说:“东东和西西是好孩子。”虽然他自己看起来年纪并不比那两个人更大。
墨绿看向了阿紫,“你说呢?”
阿紫低声说,“小英,不会杀我们。”
小英苦笑,换来这一句也算她求仁得仁了。
“可是,你们不能相信他们啊,”东东的声音已经不再带火药味,居然听起来十分诚恳,“我真是知道的——”
小林也认真对地上的几个人说:“你们信不信我们无所谓,我们会自己走到公路上找车。只是你们实在不应该轻易相信他们。”
魔盗团的几个人有点懵,互相看看。
“那,你们说怎么办?”墨绿问另三人。
他们都有点欲言又止。每一个故事都太长太片面,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何况,今天晚上他们真已经被轻信二字害得很惨。
阿紫的头又垂下去了,墨绿轻拍了拍他膝盖。阿紫支棱起头,看看他们,随即简单地说:“你们相信,我就相信。”
其他三个人想了想,一起点头。蓝爷仰脸看看面前的四个人,沉声说:“你们听到了吧,我们暂不追究,你们自己也别吵了。知道吗?”
他们都默默点头,居然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偃旗息鼓。
小英在很久之后曾经问过墨绿,你们明知道阿紫头脑简单还老问他怎么办是不是想培养他的自信?墨绿噗地笑出来,说我们问他是因为我们也头脑简单啊。
蓝爷又问墨绿,“那就走吧,他……他冷得很。”
阿紫刚才那点儿精神现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他已经又开始东倒西歪睁不开眼睛。墨绿连忙点头,“好的,我们到渡口再放下那帮小孩好了。”他利索地把阿紫腿上的毯子卷好,包住他的脚。
“在那之前,不应该先打死潇先生吗?”蓝爷忽然又说,小英没意识到他早已看到在不远处躺着的潇先生。
墨绿转头看了看地上的潇先生,但这一次,他的目光里透出更多的是不在意:“我只想马上离开。就是打他一顿能出多少气呢?我们以后肯定能让他还回来的。”
“我不是要打他一顿。”蓝爷一字一句地提醒他,然后接着说:“留下他活口对咱们只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他财大势大,日后再这么来一次,我们就是有防备也很浪费精力的,你还嫌咱们对头不够多吗?”
墨绿看着阿紫,后者的头侧仰着靠在蓝爷肩膀上,已经睡得相当沉。
“你知道他会怎么说吧,”他斟酌了一下才低声说,“要是他想杀他的话……你知道,他当时手里是有枪的。”
蓝爷绷起脸,“我不用猜也知道他会怎么说。他有什么时候不窝囊的?可咱们不能再放任自流,你们就是太——”
不等他说完小白已经不乐意了,“你说谁呢?”他伸手想去推醒阿紫,“你好意思当着人家脸骂吗?”
“哎哎,”蓝爷和墨绿一起拦住他的手,“你就别动他了。”
小白放下手,仍然怒气冲冲地瞪蓝爷。蓝爷满头恼火无处发泄,但明白再谈也谈不出什么结果,何况他也一样急于带着阿紫离开,于是最后只有朝天翻一个白眼,叹息一声:“唉,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
他双手并不放开阿紫,弯腰蹲着起来,横抱起他然后又稳稳地站直了身子。
“你说啥?”小白问,他跟墨绿一道站起。
蓝爷小心地看着脚下走路,瓮声瓮气地说:“我说,就这你还口口声声让他改?”
小白睫毛仍有点湿湿的,瘪着嘴,“我是说以后咱们再也不分头行动了,你要他改什么?”
蓝爷只有再叹一口气继续走。
他把阿紫安置在家庭车的第二排,其他四个人迅速地爬上第三排,刚才还水火不容的两伙人挤在三人座位上其实挤得要死,但谁也没抱怨。小白扶着墨绿爬上副驾驶,给他绑好安全带才走回去坐到驾驶位上。
阿紫整个人陷在毯子中间,头靠在车窗玻璃和车后座的折角里。车内小小的顶灯亮着,他的脸在昏暗的光圈里显得异常脆弱柔和,睫毛在脸颊上落下浓黑的影子。蓝爷凑到他脸前,屏气凝神地看他看了好几秒钟,然后用手轻轻拂开几根垂到他眼皮上的刘海,但他没有醒。蓝爷再次紧绷起脸。
小白这时刚刚把车倒转小半圈准备掉头,蓝爷探身对小白轻声说:“等我。”然后一步下车又咔嗒一声从外面带上了门。
车顶灯熄灭了,车里鸦雀无声。车大灯还亮着,映衬得两边照不到的地方格外黑黢黢一片。但是一瞬间,小英看到不远处的林子里,一条橘红色的光剑忽然无声无息地显现出来。光剑在树丛间穿行,旁边的树丛杂草仿佛黑色剪影,每个叶片在被光映亮的一刻都清晰可辨,那景象诡异而美丽,十分震慑人心。
随即,林子里传来一长声杀猪般的惨叫。紧密的车门屏蔽了声音,让叫声变得不是很响,但仍十分凄厉。然后又是一片寂静,橘黄色的光也消失了,一切重新陷入彻底的黑暗。
车里的人似乎在那一瞬间都屏住了气,最大的响动,只有低低的引擎声和昏睡中阿紫的呼吸。
车门再次打开,蓝爷用手帕擦着铁杖头,轻轻跳上车,“走吧。”他在阿紫旁边坐下,把沾着血迹的手帕丢到车外才关上车门。
小白立刻把车开上公路。
车里仍是一片安静。蓝爷又不知从哪里弄出块手帕,重新再擦了一遍铁杖头,才把它放在脚下,用脚轻轻踩住,然后一边把手帕塞进胸前口袋一边说:“等到了安全地方,小白你给警察局打个电话告诉他们到哪里去抓他。”
墨绿这才转头看了看他,“你……你要把他绳之以法?”
“不太可能吧,他肯定早就收买了警局的人。但至少能给他点儿麻烦吧,他们好歹不能做得太明显。”
墨绿慢慢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你真没打死他吗?”
蓝爷一愣,“什么?”他看看墨绿又看看小白,“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
“别影响他开车,”墨绿忙说,“我们只听到他叫了一声就没了,谁知道你干了什么呀?”
蓝爷怔得连连眨眼,然后才说:“可你总知道我同意你们不杀他的计划啊。”他又有点委屈,“我什么时候出尔反尔过。”
“那你做了什么?”
“我打断两根他的肋骨,给他肩膀捅了个洞。”蓝爷说,“然后还给了他几句警告。”
“警告?”
“我告诉他我知道他刚才一直在假装,其实咱们说话他全听见了,别以为我们都那么好欺负。这一次他打你们的我原样奉还,下一次哪怕我听说他聊天提到我们一句,我也会亲手把他脑浆子打出来。”
墨绿眯眼看了蓝爷半晌,然后居然有点佩服地说,“老三,可以呀。”
蓝爷却不依不饶,“你们也太把人看扁了,我就只会杀人是不是?”
小白一边打着方向盘上海滨公路一边说,“哥,话不能这么说是不是,我们谁也没嫌弃你呀?”
蓝爷气结,“你过没过脑子啊?真是宁可跟明白人吵架也不跟糊涂人说话。”
“那你最好离阿紫远点儿。”
蓝爷伸出手在小白脑后弹个手指,其实只是把他头发打起一撮,墨绿斜靠在车门上抱着胳膊似乎正打算闭目养神,现在又不得不睁开眼说:“他在开车呀。”
“我自己对付得了,师哥你睡会儿。”小白告诉他,然后头也不转地看着路,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多人一起去围剿你们,只有阿紫发神经非要拼死保下你,人家那是担着背信忘义的罪名啊,你却上来一棍子就差点要了人家性命。现在到了阴天下雨,他咳嗽起来,你不还是得满世界给他找药去?怎么着,今天你又嫌他心不够狠啦?”
让人意外的是,这一通没头没尾、夹枪带棒的话居然把蓝爷怼得气焰全消。他刚才已经把阿紫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现在一边整理他身上的毯子一边低声抱怨,“你这白痴,那是一回事吗?总提那么久以前的事好没意思。”
小白这才嘻嘻一笑,“因为这个百用百灵啊。”
蓝爷说,“我真没杀他。”
他轻轻调整阿紫手臂时阿紫醒了一下,软乎乎地嘟囔一句蓝蓝你手怎么了,然后歪头又睡。
蓝爷没再出声,低头顺好了毯子就把他抱得更紧。
“你知道我们相信你的,”小白说着转过头,看到他脸又笑里笑气地加了一句:“你就别哭了。”
蓝爷仍低着头紧抱手里的人,但狠狠用脚踢他座椅。墨绿再次睁开眼说:“他是要开车的呀。”
不起眼的家庭车在黝黑静谧的海滨公路上飞驰。遥远的地平线上,已经现出青青淡淡的晨曦。海水在微弱的光芒下卷起一个个白色的浪尖,这是个大风天。但天气会是晴朗的。
《海洋之心》完
假如各位有耐心看完有哪个地方让你觉得相对略微印象深一点的话,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都麻烦写一句评论告诉我好吗?多谢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