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昕音仙尊出关,火翎却并不敢如之前所想的那样去找他谈换师尊的事。
一来那样做委实有些对不起唤风长老,二来,昕音所推荐的适宜人选二号呼云长老也使得火翎颇为忌惮。
反正他有芙蕖泉。做坏事就是这样,第一次得知芙蕖泉在昕音后山便落荒而逃的火翎,竟然会在几日后自如的进出温泉。
那日之后,火翎得空便会悄悄溜到芙蕖泉之中修炼。然而自己的修为似乎再也并无突飞猛进,反倒是在温热的泉水中越来越急躁。
火翎的头上慢慢沁出汗珠,气息越来越乱。
不,这样下去不行。火翎挣扎着起身,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似乎是气息走岔,进而反噬到四肢百骸。
他又试着扑腾了两下,终于,火翎的气息彻底混乱,慢慢沉入泉底。
朦胧中,有一道凌厉的剑气划破芙蕖泉,劈向自己。火翎想躲,却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剑气将泉水一分为二,一位窄袖玄服的的男子捞起自己。
“你以为这芙蕖泉是什么万灵圣水么?它最大的用处是疗伤与境界突破,你日日泡在其中,不走火入魔倒也是奇迹。”
“不对,你本身就是魔。”那男子皱着眉,很不客气的数落着被自己捞出后又扔在地的火翎。
“师尊?”火翎睁开眼,茫然望向眼前的玄衣男子。唤风似乎是气得狠了,训斥之词自火翎上岸之后便没有停过。甚至连往日里不离手的仙家神兵也被他扔在一边。
“清澄仙心的要诀是澄,你听这名字难道还听不懂么?要心无旁骛,平心静气,来现在试一下,将周身浊气排出体外。”
难得唤风今日竟不痴迷于练武,终于有心情做一名合格的师尊。火翎立刻正襟危坐,随着唤风所说的步骤一步步调理内息,吐纳天地灵气。
见眼前的少年逐渐已掌握住清澄仙心的要诀,唤风终于松了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紫檀小盒。
“这个丹药每日修行后服用一颗,限你三月内结出金丹。”
火翎:“?!!!”
“明日此时,我还会过来。”
“等等等一下!”火翎站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唤风长老,“三月内结丹,这怎可能?”
即便是昕音仙尊座下天资一等一的木琉枝谭希桃等,晋升金丹期也都花了一年多时间,自己何德何能三月结丹?
唤风长老回过头,冷冷道:“不能结丹,就等着死吧。”
火翎被唤风肃杀的眼神所震慑,却又莫名觉得这个眼神颇为眼熟。
他还想去拉唤风的衣摆,却见唤风的眼神逐渐移向火翎的下半身,神情有些古怪。
火翎看了一眼自己。
“!!!!!!”自己从方才被捞起一直到现在,竟一直都未着片缕!!!
火翎手忙脚乱,一时间竟不知该先去拿衣服还是先遮掩住自己的重要部位,抑或是直接跳入芙蕖泉中淹死得了。
纠结间,唤风长老已翩然走远。
晚膳时,为表达自己对师尊的谢意,火翎特意去风月斋里求秦嫣做了几道菜,然后拎着酒壶,敲开不羁阁的大门。
“呼——”凌厉的剑气迎面袭来,差点削掉火翎的头发。
火翎拍拍胸口,重新将红色的发带系好。
“滚远点,我不与剑术低于我的人比剑。”唤风剑花一挽,“下次再在我习武时进来,戳死活该。”
一句话,火翎终于明白为何唤风长老门下都是不及格了。
堂堂长老,却不与剑术低于自己的比剑,那还如何在练习中帮助弟子们提升剑术修为?
接下来的日子,火翎深切怀疑自己的师尊是不是得了分裂症。
他似乎变成了两个,一个一边传授自己剑心,一边凶巴巴的催促着自己赶紧达成金丹。
另一个依旧是老样子,每日痴迷兵器,对弟子之事不闻不问。
火翎挠挠头,将这种分裂归结于自己的想太多。
时间便这样过去了一个多月,昕音并没有骗他,自己的天资当真是过人,加起来修炼的时间统共不超过两个月,却已突破至虚丹境界,离晋级金丹仅有一步之遥。
唤风也不再时时见了面便催促他结丹,出现的时间越来越短,竟已快有半月时间未出现。
火翎望向遍地金黄,如落日余晖撒过的朔原泽。如今已是深秋,他入朔原泽也已快有一年了,灵葵在众仙会里混得不错,得空便会以通讯符与自己联络。今日适逢灵葵回山汇报工作,火翎修行完毕,早早便准备好了酒水去凌云峰山腰处找他。
昕音仙尊的内门弟子总共有三人,除了一名自己从未见过的宣渺和整日在泽外出公的木琉枝外,住在山腰的就只有谭希桃一人。
火翎笑盈盈的敲了敲那间悬挂着“众仙会”招牌的门。
谭希桃依旧身着一袭鎏金长裙,见到是火翎,她的脸上却隐约露出些不悦之色。
“都怪你,就是因为你,我日常的工作都多了不少。”
火翎心中不解,脸上却依旧笑呵呵的:“灵葵今日说要回你这儿汇报工作,他人呢?”
“今日?”谭希桃望向山顶,脸上露出不解与疑惑,“怎可能是今日,你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可能?”火翎边说边掏出怀中的通讯符,“他说了,十六日便会回山汇报工作。”
谭希桃面无表情道:“今日是十五。”
火翎:“......那既然来都来了,就便宜你了。”
而再上面些的凌云峰水云居之内,却端坐着一人一熊。
那熊猫呷了口茶,开口道:“昕音你这人,说出口的每句话都要先在心里盘算个千万遍,拧巴来又拧巴去的,真是活的好没意思。”
“是啊。”对面拧巴来又拧巴去的昕音撑着头,脸上露出些许鲜见的疲惫之色,“我不是你,我身后背负的东西太多。那不允许我说错任何一句。”
“所以你就变化为我的模样去教火翎仙心?我至今不明白,你为何不愿亲自教授?”
“我是尊主,有许多事不该是我以尊主身份去做的。”
“但你又非做不可,否则会愧对自己的良心?”
“良心?”昕音倏的笑出了声,眼角沾染了些艳丽的色彩,“天界走狗会有良心?我做这些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在我面前,你就不要再装了好么?”唤风有些恼怒道,“就连我也不值得你的信任吗?”
昕音缄默不语,只是将目光渐渐移向窗外那棵开满各色鲜花的巨树。
他觉得,唤风此人,实在是过于好骗,自己装出的好尊主模样,估计也只有他会保无保留的去相信了。
“这个炎魔精魄留在他体内不是好事,时日长了恐反被其控制,有性命之虞。其实我的本意是想让他学呼云的至澄仙心,关键是他不肯学。”
唤风体型变化,从熊猫化为眼角带着泪痣的青年:“哎,自己做的孽自己收恶果。就像这次,你明明可以置之不理,任其自生自灭,却偏要费那么多心神救人。”
“我没想救人,只是担心他会损我功德罢了。”
唤风看着昕音,久久的说不出话来。他自己做的坏功德的事还少么?外面那颗功德树,开花的速度如此缓慢,还不都是昕音自己作出来的?
见唤风沉默不语,昕音也不看他,只是继续道:“待他的金丹初成,就能控制住那枚炎魔精魄。过几日我就要闭关,这几日你帮我将他看紧些。”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用你那弯弯绕绕的肠子想事情?”唤风面色冷凝,“多关心一下你自己吧,今日可是十五。”
“你才用肠子想事情!一根肠子通大脑的玩意儿!”昕音怒道,“两千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我会怕什么十五?”
话虽如此,在满月来临之时,昕音却依旧带上神仙醉,迎着秋日冷风眺望脚下的朔原泽。
他不畏寒,是故即便是深秋依旧能身着单薄的衣衫立于峰顶。
朔原泽啊,这是他的罪孽,也是他的报复。
每月十五便要在满月下经历一次周身经脉寸断之苦,这也是他亲手做下的孽。
一如火翎体内的那枚炎魔精魄。
他已经很仁慈了,毕竟,他并没有在火翎一出生时就杀了他,不是么?
若换成了千年前的自己,只怕会毫不犹豫的取了他的性命,禁锢住他的灵魂。
昕音举杯向明月。
第一杯,敬故国。
第二杯,敬人间。
第三杯...赶紧缓解一下那从四肢百骸处袭来的剧痛。
昕音扔了手中的白玉杯,捧起酒坛子,状似风雅的朝上举了举,便立刻埋头咕咚咕咚了起来,瞬间那酒坛子就空了一半。酒香浓郁,渐渐麻痹了他的痛觉。
火翎吃饱喝足从半山腰中走出时,手中还多了十几封信函。
火翎望着那些众仙会内部信函,就越发觉得自己今日与谭希桃喝酒是个极大的错误。
谭希桃此人,平时看着正经八百,做事极其谨慎,结果一喝醉就开始唱歌,还尽是唱星宇影舞团的歌。
唱歌就算了,还能一人分饰多人,一会儿是男高音,一会儿是男低音的,吵得火翎脑壳疼,此时手里拿着那些信函,耳朵里还是嗡嗡的,活像是刚捅了马蜂窝。
火翎带着那些信函坐传送阵上凌云峰时,正巧看见那对月独酌的白色身影。
淡淡的紫气萦绕在他的周身。火翎想起自己,竟已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这位尊主了。
因为周身紫气的守护,秋风卷起的落叶并未能落在昕音身上,他坐在那里,显得高贵而疏离。火翎意识清醒了些,有些懊恼,准备趁着昕音发现自己的存在前赶紧闪身离开。
然而,昕音却快他一步,带着浓郁紫气来到火翎身旁。
“你的金丹准备什么时候结?”
“清澄仙心修炼至几重了?”
“今日丹药吃了没?”
一连三问,直接将火翎给问懵了。这个熟悉的语气,若不是眼前的紫气白衣作不了伪,他甚至都要以为尊主被师尊附身了。
等一下。一个大胆的猜测逐渐在火翎脑海中浮现。但那样的猜测太过荒谬,火翎甚至连想一想都觉得自己是在自作多情。
然而细看,却发现眼前的昕音仙尊眼睑下带着一抹红,似乎是醉了。
火翎抬头看了看头上的满月。
在月圆之夜饮酒,昕音仙尊还当是是个风雅之人。
下一刻,风雅之人跌跌撞撞的靠近火翎,踹了他一脚:“我要喝水,我渴了。”
然后重心不稳,差点倒在火翎怀里。
火翎连忙伸手接住昕音,将他平稳的置于一旁的石床之上。
若是无视昕音踹人的那一下,他的语气其实很像是在撒娇。
昕音的肌肤细腻光洁,平日里总是带着些不屑的漂亮眼眸此时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但两颊却是肉乎乎的。
喝醉了酒还那么凶,火翎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到了那只被他蹂.躏的小橘猫,竟胆大包天的伸出手想去揉昕音的脸。
“轰”昕音周身紫气似是意识到了有人即将图谋不轨,骤然暴涨,形成屏障又将火翎弹了出去。
火翎从地上爬起,拍拍屁股上的灰:“不管你了,自生自灭吧。”
然而见夜深露重,火翎还是抱来了被子。
昕音睡至半夜,只觉得胸口似是被重石压着,又似是鬼压床,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此处是朔原泽仙山,又怎可能会有什么妖魔鬼怪?
昕音缓缓睁开眼,见到那叠并未被展开,如小山一样压在自己胸口的被子。
他的头有些疼,昨日是满月夜,周身的经脉寸寸断开,又被重石似的被子压了一夜,睡得很不安稳。
火翎...
昕音想要翻个白眼,最终却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