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丝炎垂着头,任由雨水将他的发丝打湿成水鬼般的模样。
显然,昕音已经看透了他原本想要做的决定。
“你以为你只要将所有人的仇恨都吸收到你身上,再死了平众怒就行了么?我告诉你,这些人已经被聃兰的法阵给养废了,即便是你怀抱着众人的仇恨死去了,以后每次发生灾害,发生战乱,这些人依旧只会下意识地去寻找守护神的踪迹。”昕音冷笑着,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你即便是死了,以后他们的日子过得但凡有任何不顺心,依旧会唾骂你,你死后也得不了安生。”
“我们可以躲起来,躲到王城之外,甚至是国境之外,这个世界这么大,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的。”小殿下终于说话了,依旧是那样春风化雨般温温柔柔的嗓音。
然而,平日里昕音觉得动听顺耳的嗓音,此时却只是令昕音的愤怒愈发火上浇油。
“容身?你堂堂一朝亲王,难道要跟只人人喊打的老鼠一样躲一辈子么?”昕音双目充血,狠狠地将弑仙剑一抬,“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横竖我都已经杀了这么多的人了,也不差距离屠城的那点数目。”
“对不起,我知道这样对你来说很不公平,但是出于我的私心,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小殿下的声音轻柔地近乎像是在央求,“你是高高在上的神,不了解人间疾苦,凡人寿命只有短短十数载,一生都要经历生老病死,活得无比艰辛。所以,他们会下意识地去找寻一种...能活得不要那么艰难的捷径。他们先前只是被皇室们蒙骗了,错将虚无缥缈的神力当成了救命稻草,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这样的巨变。但是只要给足了他们时间接受,这个王朝还是有救的。”
最终,昕音还是松开了手中的剑。随着一道金光闪过,弑仙剑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中。
他受不了这样的小皇子。
在众人都惧怕他崇拜他将他当神看的时候,这个小殿下是唯一一个将他当成普通人来对待的。小殿下关注他的喜怒哀乐,有时候昕音明知道自己是在没事找事,小殿下却总是能给他足够的包容,既能化解掉麻烦,也能照拂到昕音的情绪。
昕音不是看不出来,小殿下其实从来就没怕过他,他是真的如他自己所说的,想要平等地对待所有人的。
只除了此刻...
小殿下第一次露出了那种对着神时才该有的卑微语气。
只是为了保护这些人。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可以如此不同呢?
若当时阴差阳错放他出塔的人是祁丝竹,只怕他早就屠....
不,若是祁丝竹,他绝不会放自己出塔。但凡换了任何人,都只会寻找加强法阵的方法,将昕音当做用来弄权谋财的手段,压榨干他身上的最后一丝价值。
昕音认命般地叹了一口气:“罢了,既然你想要当耗子钻下水道。我随你去便是。”
说罢,昕音抱起浑身是伤的亲王,手指在拂过瑞亲王的肩膀时,却悄悄在那里留下了个小印。
“以我之血,缔下血契。”昕音的嘴唇轻轻开阖,无声的念出了主从契约的咒语。
此时昕音对法咒的了解早就不是当年那一知半解的蒙混状态了。
他想要施的法咒,就必然会发挥出全部效力。
你不是要将我当神看么?那我就要让你拥有比神更强的力量。
从今往后,除了自己,不可能再有人能动祁丝炎分毫。发生在祁丝炎身上的任何危险,他都能提前感知到。
他昕音,早就是个心态扭曲的变态了。
既然是变态,他为什么要言而有信。
虽然答应了小殿下要放过王朝,这皇城中给他造成伤害的人,他可没打算放过。
什么城民们都是无辜的,求生不易这种屁话,昕音根本一个字都没听进心里去。点头也只是为了敷衍那傻白甜而已。
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加害者。
他忘不了那日他们手持火把在瑞亲王府前恶毒的咒骂,还有在愤怒时挥到祁丝炎身上的拳头。
这些愚昧的人类当时是真的想要活撕了瑞亲王。
既然如此....
就在答应了要正式归隐,临行的前一日,昕音直接一手刀敲晕了瑞亲王。
啊疼疼疼。
敲晕瑞亲王的瞬间,昕音觉得自己的后脑壳也疼了一下。
但没办法,这就是主从契约啊,除非契约的主人自然老死,否则他作为从族就需要承担反噬的痛苦。
不过昕音不在乎,他乐意。
今日之后,不可能再有人能伤到他们分毫。
他要给他的小皇子一个惊喜。
像只下水道一样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一辈子,凭什么?
凭什么善良的人只能躲起来,恶毒的人却能躺在善良之人创造出的净土里逍遥快活?
他不仅要小皇子堂堂正正的活着,还要他做这个王朝的王。
这样才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将祁丝炎小心地安置在结界小屋中后。
昕音只身去了皇城。
伴随着昕音的一个响指,整座皇城都被熊熊烈火点燃了。
昕音听见了那些人在烈火中的哭嚎,咒骂,惨叫。
他看见了那些狰狞的人脸上此时只剩下浓浓的恐惧。
昕音只觉得痛快。
神火不似凡火,很快就将整座皇城中的生息燃烧殆尽。
在漫天火光的皇城中漫步,见着遍地的尸体,昕音非但没有一丝自责,反倒觉得通体舒畅。
没错,这才是所有人该有的结局。
眼见着满城几乎都要在痛苦挣扎中死透了,昕音心满意足的准备回小屋接小殿下。
接下来,他只需要简单的几个法阵就能将另一座城移动过来。
届时,世界上将再也不会有这座充满丑陋罪恶的金玉城。他会欺骗那个傻白甜小殿下,告诉他新的皇城其实就是金玉城。
他会跟他的小殿下住在新的皇城里,他能继续做小殿下身边的一只猫。
或者,小殿下希望他做守护神,他也会心甘情愿的继续守护着整个皇朝。
也许某天小殿下会知道他曾经做过的事,知道了这座被烧成焦炭的旧皇城。但那又如何,时间会冲淡一切,即便之后的某天祁丝炎知道了一切,也只不过会增加他们之间的一点小矛盾而已。
他的小殿下,总归会原谅他的。
正在这时,昕音却听到一个极轻极低的抽泣声。
真稀奇,竟然还有活着的。
昕音朝着那个方向看去,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见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一个无论如何都不该出现在城中的身影。
那身影跌跌撞撞地帮一个小女孩搬动倒塌的房梁,试图将困在火海中小女孩拯救出来。
发出抽泣声的正是这个小女孩。
那小女孩的房子周围正好有一圈材质特殊的细砂,本是用来作造景,此刻却巧妙地阻止了火势的蔓延。
但是,显然那房子也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火势顺着旁边倒塌的大树朝着孤岛般的小屋中蔓延,火焰烧断了屋上的横梁,正巧砸中了那小女孩的小腿。
客观来说,即便是帮那小女孩将横梁搬开,她也不可能有力气离开这火焰炼狱一般的都城。
横竖都是死,一般人若是见到了此情此景,只会顾着自己逃命去。
但偏偏就有个这样的白痴,要在一片火海中找死。
昕音甚至都来不及考虑一下祁丝炎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满脑子都是自己做的坏事被小殿下发现了,这下没办法岁月静好的当君王和君王的猫了。
就在昕音迟疑着脚步,试图找出个能将小殿下糊弄过去的借口时,原本围绕着小屋的火舌突然诡异地绕了个圈,攀上了祁丝炎头顶的梁柱。
下一刻,倏然倒下的梁柱便将他砸了个结实,沾了油的火焰几乎是瞬间将那人给吞没了。
那火本就不是人间火,那是昕音带着神力的怒火,瞬间就能焚尽一切沾到火的生灵。
不,不可能。
有那么一瞬,昕音的脑中是完全空白的。
眼前发生的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他完全理解不了。
等昕音重新找回理智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冲向那被火点燃的破屋。
他甚至忘了要施展神力,只是徒手搬动着顷刻间被神火烧得焦脆开裂的梁柱。
烈火依旧噼里啪啦地侵蚀着整座破屋,昕音的手上很快便多了无数道被碎石木刺划出来的裂口。
昕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先该将周围扰人的火给灭了才是。
随着昕音的一伸手,漫天暴雨瓢泼而下。
神的力量,能瞬间带来灾难,也能瞬间制止灾难。
然而,死去的人,逝去的光阴,既定的现实,却是什么神力都不可能
暴雨冲刷过被烈火侵蚀过的房梁,露出里面一具不成人形的尸体。
昕音脱力般,直直地坐到了地上。
不,这不可能。
“你后悔了是不是?后悔从高塔之中放出了我。”昕音喃喃着。
飞速流逝的生命力,即便是神力也无法挽回。
昕音只能呆愣愣地蹲坐在原地,望着地上那已然没了生息的尸体。
直到,身边小女孩的声音重新将他的魂叫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