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音仙尊自打来了魔界就相当识时务,一见火翎冷脸,便万分自觉地随着火翎回了房。
房内温暖,昕音几乎是飞扑着蹦上了床,完全没点将自己当阶下囚的自觉。
“知道我方才去哪儿了吗?”火翎坐到床边,看着窝在软被中舒服得连眼睛都快要眯起来的小猫咪,语气也忍不住放柔了些。
昨日的理性商谈全盘失效,于是今日的昕音仙尊决定换一种策略,动之以情。
于是,昕音的长睫颤了颤:“我哪管得了这些呢?我一届阶下囚罢了,能保全性命都已经是万幸。”
可能是因为昕音仙尊的演技过于浮夸,所以火翎不仅不为所动,语气还变得更严肃了:“灼华告诉了我一些事。”
昕音全身一震,立刻就坐直了。
“我这张脸的来源到底是谁?”火翎直截了当问道。
昕音像是有些懵:“什么来源,这本来就是你的脸啊。”
火翎也不知道此时的昕音是真懵还是假懵,犹豫之间,却见昕音突然捂着肚子倒在了床榻上。
“好好回答问题。”火翎皱眉,看了一眼捂着肚子在床上滚来滚去的昕音,简直要没脾气了,“不要装病。”
这人还记得自己是众仙会前任仙主么?这没脸没皮的装病又是怎么回事。
“我没装病。”昕音裹着被子缩在床上,看起来惨兮兮的,完全没有平日里那种盛气凌人的样子,“我难受。”
火翎一开始以为他是在装虚弱,可是待要将昕音拉到身边时,才发现他是真的连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昕音唇色苍白,一只手还死死的捂着肚子。
“你究竟是怎么了?”昕音仙尊太能折腾,火翎一时间也搞不清他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肚子疼,还没有力气。”
话音刚落,昕音的腹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火翎一下没反应过来,又听一声“咕噜噜”响彻耳畔。
昕音只觉得头有千斤重,浑身乏力,连支撑脑袋的力量也没有。
火翎有些震惊:“你是不是,头昏,浑身无力,还肚子疼。”
昕音很是虚弱的点点头。
片刻之后,昕音手中捧着个油纸包,吃的艰难。
油纸包里装着只金黄酥脆的烧鸡,一看便知火翎是从谁的手中截来的。
但昕音本就不怎么喜欢吃东西,此时看着那油汪汪的烧鸡,神情比吃药好不了多少。
火翎依旧为自己把昕音仙尊给饿晕了这件事的迷惑程度而深感震惊。
莹珀吸收仙力的速度当真如此神效么?
才一天就将法力通天的昕音仙尊吸得与凡人无异。
火翎直觉问题还是出在昕音喝下的那水上。
“现在可以回答...”火翎方一开口,就听门外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老大老大,魔王有召。”赤玉的声音很是焦急。
火翎的问题再次被迫中断,只能揉了把昕音的脑袋,又吩咐门口魔卫将人给看好了,这才起身去了弥彧宫。
火翎这一去就是一整日,第二日,昕音懒洋洋起床之时,看到小桌边放着一整叠精致的食盒。
虽然失去了仙体,但横竖也算是具健康的凡人身体,在经过饱餐与一夜的休息之后,昕音仙尊只觉得神清气爽。
于是,他揭开了食盒,在里面见到了自己往日喜欢的小点心。
昕音犹豫一下,便伸出手指捻了颗小点心咬下去。
“果然是少了些味道。”昕音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早知道就晚些再喝了。”
昕音又拿起另一个食盒里的点心。
这次尝到味道了,是海鲜酥,咸香酥脆,鲜得令人迷醉,但是昕音的面色却并无好转。
他默默放下手中的小点心,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
很多年前,自己其实也是像现在这样,有人给他送上无数精心研制出的糕点。那时候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神,还是只是个被囚禁起来的奴隶。
“大人,这是宫廷御厨最新研制出的蔷薇糯香糕,请...”
那时候的昕音还是兽型,一身皮毛金光璀璨。闻言,床榻上的巨兽只是掀了掀长眼皮,慵懒的从那丝质床褥上爬起,举起左边的前爪,伸向那盘糕点。
侍者们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哗啦——”琉璃质餐碟被毫不留情的打翻在地。如雄狮般的野兽喉咙里,简短的发出了几个音节。
“太丑,不吃。”
侍者们看向地上那盘被精雕成蔷薇形状的餐点,脸上难看到了极点。
没办法,自从上一位神官大人殒命后,便也再无人能够将食物灌进这尊大神的口中。
他心情好了,便吃个一两口,心情不好,便整日摔着盘子玩,没人能奈何的了他。
神兽昕音重新趴回那张精致的大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那条捆绑住自己后腿的锁链。
整整两百年,他一直都被锁在这直冲云霄的高塔之上。
那个该死的神官,该死的兰大人,终于还是死了啊。从今以后,没人再能逼迫自己吃那些能将肠胃撑坏的食物。
但是,却也再无人能解开那条绑在床头的锁链。
他生来仙体,能从高塔之上,听到这世间的一切声音。他能听见百姓们在集市间的叫卖声,也能听潮起潮落,听天地间花开的声音。
他能听到皇宫里传来的丧钟,又有一位陛下驾崩了。
侍者来来回回换了无数人,他虽被锁在塔楼之中,却也能从那纷杂的声音中听见人间烟火,体悟到凡人的喜怒哀乐。
也不算寂寞吧,只是日子过的委实无聊。昕音就这么在通天塔里日复一日地过着,直到那一天,天地震颤,连带着通天塔都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再之后,身上层层叠叠的锁链都在一瞬间被震断,徒留后腿处那一条咒印最重的锁链。
发生了什么?
昕音侧耳细听,宫中锣鼓喧天,乐声齐鸣,似是一片欢庆之声。
而在那嘈杂的声音之中,有一声极清晰地传到了昕音耳中:“恭喜陛下,是个健康的小皇子呢。”
昕音的思绪回到现实,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在那玉盘中的糕点上。
他这一生,做过被人取物的修炼工具,做过神兽,做过奴隶,做过守护神,却也做过罪恶滔天的屠城者,做过天界走狗,名义上的修真界之主。
那如今的自己,究竟又算是什么呢?
昕音的指甲轻轻扣住杯盘边缘,依旧没能控制住内心本能的冲动,一扬手,将那满碟精致的糕点全都扫翻在地。
掉落的碎屑嵌进毛绒地毯中,在一片洁净雪白中分外扎眼。昕音瞧着,只觉得那像是一地纷乱的思绪。
可是,他的嘴角,却突然爬上了一抹微笑。
他终其一生都在追寻自由。
两千多年前,有人曾斩断过桎梏住他的锁链。
而如今,也是同一人,将他从自己铸造的心锁之中放了出来。
不能沉迷在如今短暂的愉悦中,该干正事了。
门外的魔卫们听到动静,连忙推门而入,见到的,是满地掉落的残渣,与看起来同样凄惨的昕音仙尊。
昕音的身上就裹了一条薄薄的锦被,面色苍白,颈间锁骨间,更是一片惨不忍睹。
魔卫们一时间就有些不知该往哪里看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天花板。
为首的魔卫依旧是赤玉。他昨日是第一次见火翎露出那样可怕的神情,即便是在落日崖被一众堕化仙族给撕成碎片,他也没见火翎出现过那样的低气压。
作为一个魔界贵族,赤玉最擅长的就是伤春悲秋想太多。
于是,一夜的辗转难眠后,赤玉开始怀疑火翎是否当真如市井传言中所言的一般,其实是恨着昕音仙尊的?
之所以搞个和昕音仙尊长得一样的魔人偶,不过是恰好喜欢昕音仙尊的这身皮囊?
若事实当真是如此,那昕音仙尊如今的处境可就大大不妙了啊。
昕音似是凄然一笑:“你们,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赤玉尚在心虚,闻言有些迟疑道:“只要是我能帮的。”
昕音望向地上散落一地的糕点,眼神凄然:“那能否帮我,取一瓶东西来?”
赤玉脑中飞转,瞬间想起了无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故事。第一反应就是昕音仙尊不堪受辱,准备向他讨一瓶毒药自尽!
“帮我拿...”
“不可以!”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昕音被赤玉义正言辞的语气吓了一跳,见鬼一样的看着他,片刻后又恢复原来弱柳扶风般的状态,无奈道:“我还没说完。”
“不可能,我绝对不会让你死!魔尊殿下也不会同意的!我会帮您劝劝魔尊殿下,让他手下留情,但是,但是...”
昕音在经历了短暂的茫然之后,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
“等一下...”
“你先前不是说过吗?性命是最为珍贵的东西,魔尊殿下他人很好的,如今只是气急了,以后并不会一直折磨你,他消了气就好了...”
“我不是...”
“你也不可以继续绝食下去!”
昕音开始怀疑,自己的计划是不是又出了点意外。
眼前的这个赤魔的血统当真没问题吗?当真没有和哪只炎魔互换过大脑?
还是他太久没有关注过魔界,魔界如今的平均智力已经在蓝月的荼毒下降成这样了?
要是魔界都是这个智商,他的计划还怎么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