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哀鸣不断,慌乱的脚步声一阵接着一阵,求饶声此起彼伏,猛地有几声沉闷重响坠地,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黑布上。
北侯川爬过去,透过微光看着那一片浑浊,像是暗色的血,又像是……
思绪未尽,罩在外面的黑布被猛地掀开,面前景象不由让他心惊肉跳。
颤抖着的,在一旁发抖的,恐惧的,绝望的,无助的,无数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们一同处在一个窟里,抬头约莫二丈高才是地面,壁上插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数量较多的有刀、剑、匕首,均是插在常人触及不到的高度,方才几声沉重闷响也是因此而来。
有的罗列托举着人,却是不断失衡,将人撑到半空中,差一点碰到武器的时候,却……
高处地面上的人俯视着下方,大声问他:“太子殿下,你要不要一起玩?”
“太……子?”
有几名瑟缩着哭泣着的书生,闻此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哭号得更是厉害,更有几个仰天长啸一声:“赤乌无救,赤乌无救了!”声声哀切,随后一头撞在崖壁上,活活撞死了。
“喂……喂……”
这是……地狱吗……
身侧横七竖八的死尸,分不清是什么时候死的,各个神情恐怖,含恨而终。
望着四周各个皆是异邦面孔,喊着“赤乌无救”的异邦话语,北侯川脑中阵阵嗡鸣。
自幼时被掳走以来,在天师提点下,北侯川学习了些许赤乌语。本想着一辈子不和赤乌打交道,派不上用场是最好,可眼下竟是用上了,还是在如此境况。
“诶?急什么啊。”那人说话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语气如深冬冰窟。
胸口急速起伏,北侯川恶狠狠地盯着上方那个带着面具的怪人。
“这位,是灵!泽!太!子!天降福!祉!”他说话一字一顿,满腔嘲讽,喉中滚着阵阵遏制不住地低笑,却一声一声,叫人听得真切。
手脚被缚,空余一身怒火,隔着铁笼与那恶魔对望。
上方的人见了大巫这样,心底暗暗打怵,上次见他笑,还是活活打死人的时候。那场景太难忘了,血溅了他满脸,他却不知疲累,越来越兴奋。
似是感受到了后方的目光,大巫忽地转回身,对上了个还未来得及低头的青衣。
那人头垂地猛低,大巫每走近一步,他就更低一寸,最后整个人扎在地上。
“大巫饶命!”
大巫没理他,面具之下满眼笑意未褪:“你过来。”
那青衣缓缓直起身,打着颤的腿还未挪出一步,便被面前之人提着领口拖拽了两步,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前便出现了那个满是寒霜的面具,身体飞速下坠。
“砰——”
背部着地,猛砸在了铁笼角上,人像个布偶般,从铁笼边缓缓滑下。
“疯子,真他妈是个疯子——”
“噫?洛伊尔没和你说过吗?”
北侯川愣神一瞬:“洛伊尔是……?”
大巫露出疑惑神色,蹲下身朝窟里看去:“我当她死心塌地的跟你走了,不惜背叛我,原来什么都没告诉你啊。”
双……双双?
她十年前跟着我走了?
为什么我直到现在,隔了十年才见到她,这些年她一直在哪,一直流浪于皇城周围吗……
为什么自己全然不知。明明隔不过一墙,确是遗失了十年的天差地别。
胸口似灌了铅般沉重。
双双也经历过如此地狱般的折磨吗……
“天下太平。”
昔日在皇城内,天师拿出个空白锦书,叫他题字日日夜夜挂在窗头思考,他几乎是想也没想,提笔写下这四字。
北侯川抬头恶狠狠盯着,满眼通红。他咬紧牙关,转头环顾四周,等逃出这里,等一切都平息了,他一定要找个时间给那四个字后面添几笔。
除恶务尽。
大巫:“她很熟悉这里才对,她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我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只有她一个活着出来。”
“她太有趣了!明明那么小一个,却不要命一样一次次下狠手,为了看她有多天才,我甚至偶尔夜里都忍不住来教导她,而她,也不负所望。”
“你可知万人窟一名因何而来……她是我最棒的作品!”
北侯川心中一酸,揪得生疼。
他起身,仰望天际,语调高昂,极度兴奋,忽地情绪暴躁,直指着北侯川的头:“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周身战栗,他那掩藏在面具后的双眼亮得瘆人,人也摇摇欲坠,步履摇晃,却也始终没掉下来。
看着北侯川有些漠然的表情,他心中越发不爽,一身愤怒冷静下来,脸上又挂上浅浅笑意,眸如寒潭幽寂。
“殿下啊,您那胡玲,找到了吗?”
胡玲。
那谣言传得甚广,北侯川也是因此才跑去关外,叫贼人俘获。
原来竟是这么早有迹可循。
北侯川喉中发出沉沉笑声,而后化为猖狂大笑,看着宛若天际的大巫,哪怕自己身处铁笼手脚被缚,也毫不生怯:“看好了,你必会输,必会死在我的脚下。”
“好啊,我等着您,等着您,太子殿下。”
周遭杀得混沌的人也怔住,看着这一上一下对着大笑的两个疯子。
“不过。”一柄阔斧从天坠下,周围人及时闪避,眼睁睁看着那府砸在地上,劈穿了方才那青衣的半身。
大巫转身离去,嘴边的话轻飘飘地落下。
“您能活过今夜再说吧。”
环顾周围一双双眼,仇恨的、疑惑的、麻木的、同情的、可怜的。
好吧,确实有点难。
他挪了两步,环顾铁笼四圈,看看有没有能捡的东西,可是这贫瘠得超出想象了,只有崖壁上几个兵器,还有在他附近那把斧子,看起来算是利器。
哦对,还有几人手中的,不过指着敌国人帮忙,和一头撞死在这的几率也差不多。
他瞅准个锋利石子,一屁股背靠去铁笼边,手指费力够着。好容易捞到,放在手心盘了盘,恰好顺手。
这一操作叫人目瞪口呆,北侯川瞧着他们一个个的目光,标志性假笑挂在脸上:“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话刚落,便有个壮汉,提起那把阔斧朝着铁笼奋力劈砍,铁笼一下变了形。
北侯川心道不好:你这铁笼质量也不行啊。
手上磨绳的动作加快了速度。
连着劈砍了两三下,那壮汉身后忽地出现个身影,蹭蹭两下蹬着窜上那壮汉肩头,二话不说直接封喉。
壮汉瞪大双眼,满腔愤恨没来得及发泄,他摇摇晃晃朝着背后的小孩走了两步,伸手去抓,人轰然倒下,抓了个空。
那个小孩手中的石头还在滴着血……
天色渐晚,万人窟内短暂的宁静了一会。
方才那个身手麻利的小孩从崖边黑暗中走出,手上黑漆漆的石头紧攥着不放,他一手揽着另一个小孩,一手拿着石头准备随时战斗。
黑夜是最宁静的时候,也是杀机最重的时候,连着数日他也发现了,除了白日打打杀杀外,黑夜趁人撑不住休息时,更是下手的好时机。
那两个小孩紧张兮兮的,竟是到了北侯川身边笼子,背靠着坐下。
在北侯川第一次叫人抓走时,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许是因为这般缘故,他看着较大的那个孩子时心中满是怜悯同情。
那个男孩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恶狠狠回头瞪他一眼,不言其他。
北侯川手握石头别了个弯,最后一丝麻绳也叫他割断,他起身转了转手腕,抻了个懒腰,仅是这么一个小动作边立刻引起了笼边男孩的注意,他飞快起身,将那个更小的小孩护在身后,谨慎盯着前方。
北侯川举起双手:“我就是解开了,你休息你的。”
白日他观察发现,这窟里有只顾杀伐的疯子,也有怯懦的寻常人,更有他们这么小年纪的孩子。
他极具善意地笑了笑,不过在那小孩眼里,却变成了笑里藏刀的恶鬼。
本想着笼子里的人行动不便,只顾注意着眼前,背抵笼子过上一夜是安全的,可哪成想这笼子里的人还真给绳子磨断了。
“啧。”男孩心想:难办。
身后小孩怯生生地从男孩背后探出头来,手上依旧紧攥着他的袖子不放。
稚嫩声音开口:“灵泽……是什么样的?”
“别和他讲话!”挡在前面的是那小孩的兄长,始终紧紧护他在身后。
北侯川向后退去笼子另一边坐下,主动和他们保持了最远的距离。
“山水秀丽,百姓安乐。”
“真的?”更小的那个小孩问着,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期盼。
“别听他的。”拦在前面的男孩厉声呵斥着。“他是大骗子!”
北侯川无奈一笑,两手摊开:“都这样了,我骗你干嘛。”
话音未落,前面的男孩攥着那颗尖锐的石头朝他一掷,直冲他面门飞来。
北侯川偏头一躲,那尖头石子刺入身后人的胸口,身后那人闷声落地,北侯川没去看背后的方向,起身将手里的石头递给那男孩。
他方才是想起身回击,只不过,那男孩下手果断快他一步。
“多谢。”
那男孩也好不客气,接过石头给他手上划了一道。
北侯川:……
行吧,不和孩子计较。
他这时才回身看,倒地那人也不壮,反而是瘦的皮包骨了。在那人约莫两步远的地方,一个长得白嫩书生打扮的人高举着木棍,显得十分滑稽。
一下子多了人帮他,倒叫他有点无从适应。
那书生紧握着棍子,手上青筋尽现,整个人浑身发抖,眼眶噙泪。
他一生尊礼守法,勤学苦读,从未杀过人,也不曾和凶恶有过半点关系,甚是在家里,父母心疼,下地干农活都不曾叫他跟去,他的手握了半生的笔杆。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来到了地狱。
是哪句话叫他这样做的。
“百姓安乐……百姓安乐……”
他口中不断重复着这两句话。
月色落在窟底深处,他见着满地银霜,脑海中止不住浮现出那修罗面具,浑身止不住的发抖。
“救……你能救救我们吗……”
“杀了丹先生,杀了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