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天地浑然一体,不肯停歇的铃铛仿佛散落四极,藏身于漆黑无垠的广袤空间。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制爱国敬业诚信友善……!
妈妈呀!
抱着椅子腿的聆凰埋着脑袋低声碎碎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试图用社会主义的光辉驱散一切魑魅魍魉。
建国以后不准成精,也不准有鬼!
聆凰念了好一阵子,才欲哭无泪地自我反省,她都已经是神仙了,为什么还要怕鬼?
不管天上天下,都一如既往的怂。
心理暗示自己可以,抱住椅子的手还是不肯松,脑子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如果每晚都是如此,那她的酒店就不用开了。
闹鬼这种事,在酒店业弄好了是个猎奇噱头,凭借公关手段去反炒一波知名度。看看她上辈子,日不落帝国的那间小朗愣是只用一个333号房间,就吸引全球无数客人前来体验,还顺势推出了个万圣节套餐服务,赚了不知道多少钞票。
弄不好……拜拜了您嘞,跑都来不及。况且就算是神仙,这么个吵法还让不让人歇息了。
聆凰竟然觉得有些庆幸她能在今晚知道了这幢宫殿的不寻常,否则酒店开业之后损失掉客房这一大头,她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必须找司命唠嗑去,天天在他的浮雕前面打地铺也得把人等出来要个说法。
黑心中介要不得!
必须换地又赔钱。
她沉浸在和司命谈判要好处的构想里,甚至脑洞已经开到最后得请天后仲裁才能平息的地步,忽的屋外卷起一阵凛冽寒风,琉璃灯虽仍是半浮空中不动,聆凰却被这阵风吹得开始新一轮的害怕。
……等等。
酒店今日住客率,不是零。
黑暗空无一物,她所在的主殿像是漂浮在夜海上唯一的明亮灯塔。
聆凰仍是蜷在地上一团,内心开始疯狂挣扎。
她是个炼气境小喽啰,而凤卿是大乘境大佬。
她目前的职业规划看起来,当不好老板的话就只能老老实实种田,而凤卿是凶名赫赫的战神,保卫三界安宁。
她手无缚鸡之力,上下班走路都能要她小半条命,人家凤卿一个打几千个都干过了,还怕个鬼?
万事万物,最后都逃不过真香二字。
聆凰在主殿内转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对着半浮的琉璃灯伸出手,温度冰凉,其光芒来自寒玉山独特的冷灵火。聆凰将它提在手里,犹豫了半晌,又走到另一边再拿走一盏,直直握住它的灯罩,就手法而言很难不觉得她是在拿板砖。
光源,有了。
武器,有了。
像是察觉了她的意图,铃铛声渐渐急促,聆凰吓得背后一凉,默念着十二词保命箴言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去右偏殿。
*
视野里是极致的黑。
宫殿喧嚣遍地,凤卿端坐在地上一动不动,悠悠望着垂花窗外空无一物的世界,内心却安宁一片,血液里翻涌的杀气像是被凝固一般,连向来喜怒无常的表情都变得平静。
许多年前,他孤身一人清扫魔物肆虐的战线,满心满眼都是血,刺目的红色从此常伴他,仿佛嵌入生命,莲泉的水是,莲泉的花也是。
他厌恶艳丽的东西。
凤卿闭上眼。
视野顿时被红色侵袭,像是滚烫的熔岩。
瑞凤眼再次睁开,眼底又沾染上不稳定的狠厉,嗜血寒意攒动。
他厌恶艳丽的东西,却连闭眼的瞬间都不被允许,足以让他血气翻涌的场景叫他不能安眠,千年岁月里不论或睁或闭,全是这个颜色,叫他甚至开始厌恶自己。
也就只有睡在垂枝碧桃木上时,能沉浸在一片广袤的沉沉墨色中。
风风火火的脚步声响彻在紧闭的长门之外。
凤卿弯了弯嘴角,却没能笑出来。
“神、神君。”聆凰哆哆嗦嗦地喊道。
他仍是一动不动。
屋外,没能等到回答,聆凰没敢松开手里的备用板砖,直接反手用曲起的指节敲敲门,“您睡了吗?”
手指在触碰到长门的那一瞬间,凤卿动动手指,门瞬间打开,没能控制好平衡的聆凰扑空,连滚带爬地摔了进来,琉璃灯滚落地面翻转着直到他的膝盖前。
她雪白的衣裙铺撒在地上,像是流云一般,聆凰揉揉今晚第二次惨遭碰撞的手臂,撑起身子对上凤卿猩红的眼。
她讪讪一笑。
凤卿看了她半晌,才缓慢的,仿佛从喉咙里溢一嗓子笑来,“晚上好啊,小散仙。”
刚出狼窝,又入虎口,说的应该就是现在的自己了。
聆凰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危险。
门外传来了风的声音,那风声像是某种亘古的语言,伴着铃响,孤零零地在空旷里回荡,穿过海水起落的地平线,穿过远遥时光层层光景。
黑暗对凤卿而言,是安眠,对聆凰来说,是叫人心悸的恐惧。
现下她坐在他身边,屋内有堂堂亮光,她才敢仔细聆听这个奇妙的声音。
她不再抗拒它的时候,心情竟不可思议地开始平静。
不知怎的,收纳在怀的神识玉简开始发烫,炙热的温度叫她急忙把它拿出来,玉简上金光流动,翠与金交织晕染。
原来如此。
凤卿心下了然,白皙的手掌一招,聆凰的玉简顿时浮空,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他的手里。
拇指摩擦玉简几下,他似乎毫不在意上面灼人的温度,把玩许久,双目一凝,大乘境威压倾巢涌出,聆凰顿时捂住心口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玉简仍是流动着光,没有任何变化。
如海潮般叫人窒息的威压慢慢散开来,衣裙在短短时间内被汗水沾湿,聆凰痛苦地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聆凰:我果然还是不该来见你这个蛇精病。
凤卿起身,来到了她的身边。
冰凉的手指在触碰到她的额头时,聆凰身体不自然地颤了颤,浑厚纯正的灵力蔓延进自己的身体,涓涓细流抚平身体每一处的叫嚣。
她感受她到她虚浮的修为开始沉淀,身体里形成一个小周天,不自觉地开始伴随灵力的循环,吐纳跟呼吸。
聆凰抬起眼皮不明所以地看他。
痛击队友把她放掉半管子血,又开始大费周章耗蓝给她回红。
好玩吗!?有意思吗?!
就算你是王者,也不带这么欺负青铜的,聆凰愤愤然。
在她的角度,她能看见凤卿线条分明的下颌线,优越的弧度之上,俊美无双的他仿佛在笑。
聆凰定了定眼。
她见过凤卿许多次的笑容,压抑的,危险的,不怀好意的。这个男人的笑容只在皮囊,不达眼底,然而此刻,笑容有了温度,还有了希望。
他噙着温和的笑。
漂亮的,像是她萌生的幻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拿开手指,“适应之后便起来。”
回血完毕的聆凰听话地撑起身盘腿坐好。
玉简还在凤卿手上,仿佛捏住她命运的后颈,他脸上的笑意全然褪去,眼神却很平静,“你老实告诉我,你要来天后的桃木有何用处。”
深刻意识到凤卿真想把她如何,她连翻身的实力都没有,聆凰这一次老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我,或许能让桃木重新唤起生机。”
这个答案让凤卿心中一动,“哦?”
复又捕捉到她话语中的不确定,“或许?”
“我需要特别的材料。”
全程目睹她备下新奇甜品的凤卿想起了那团不寻常的糯米,“就像是我予你的那株千年雪花?”
聆凰重重点头。
“这次又是什么。”他追问道,目光沉沉。
“忘川水。”
凤卿一怔。
冗长岁月里的回忆铺天盖地袭来,过于久远的画面被时间模糊,朦朦胧胧间,他又看见那汪粼粼的浑浊湖水,傍水而建的琉璃院落,院前摊开的巨大书录,以及,总是翻阅那本书录的纤细身影。
聆凰看他这模样便明白他知晓。
她小心地询问,“您知道从何而取这忘川水?”
凤卿,“自然是忘川。”
这个名字……聆凰联想到了这栋宫殿不寻常的动静。
传闻忘川隔断黄泉与冥府,是逝者必经之路。
这回不等她开口,凤卿反问起她,“你可知这栋宫殿从前的主人?”
“……不知。”
他将玉简丢回给她,手指翻动,明亮的火焰撕裂空气而出,将原本沉寂在黑暗之中的建筑耀得通明。
聆凰又开始哆嗦起来。
她欲哭无泪地提醒,“天帝禁明火。”
你注意一下消防安全啊!
这满屋子的火,跟火灾有什么区别!
“管他作甚。”凤卿嗤笑一声,满不在乎,“我听司命那混小子说,你看过众神浮雕。”
不仅看过,还晕过。
聆凰握住自己的本命玉简,灼热的温度散去,只残留余温。
“这宫殿从前的主人叫做君影,掌三界作物生长,你们凡间喜欢管他叫司农神君。”凤卿说道,
“这栋宫殿每到子夜时分的确会有铃铛声响,却从未这般喧嚣。”
君影,又名重瓣铃兰。
借着火光,青玉和白玉材质的屋顶雕刻着的花,朵朵压弯枝条,而她在众神浮雕上看见的那位冷漠神仙,也正是拿着一串铃兰花。
“我明日带你去找有拥有忘川水的人。”他幽幽道。
聆凰正疑惑他为何这般好心,凤卿扬起唇,懒懒散散地给她砸下一个又一个重磅消息。
“作为交换,忘川水灌溉而出的东西你必须交予我。”
“你说的没错,垂枝碧桃木只有你能让它重新焕发生机。”
“因为君影的神识残魂正附在你的神识灵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