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啦!”一道欢脱的声音打破遐思。
金盖移动,发出轻微的沉闷声,灿亮的光线透进。尹雪曼爬出炉鼎,一眼便瞧见了他。
荒草平原上,他那张昳丽的面容无半分褪色,锦衣玉带,马尾高束,修长的手指捏着白玉折扇,散漫轻挥,嘴角笑意轻悠。
千秋尔站在三座金鼎前,给每人发粒调息丸:“快走快走,这些鬼族下南方,你们往北走吧。”
有人问:“那姑娘你呢?”
“她呀,”一柄折扇伸来,花鸟扇面轻挑起千秋尔下颌,“她有我。”
桃伯桃右肘压上千秋尔肩膀,歪脸凑近,倚着她风流一笑道。
众人见状不敢多言,留给千秋尔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速速离去。
但,还剩一个女子。
“小雪,快走!”有相识的同伴喊她。
尹雪曼回过神,这才眨了下全程紧盯桃伯桃的眼。她走到两人面前,双手互握,咽了咽口水,轻轻道:
“我叫尹雪曼。”
千秋尔顺着她目光,扭头看向身侧人。
桃伯桃右臂圈她脖颈,挥扇为她送风,左手摸过她额间的细汗。
“瞧瞧,给你忙成这样,好了,这下可以回去了。”
言罢,牵过她的手,瞬间离去。
千秋尔只来及回眸看去一眼,那白衣女子衣衫染血,身立荒野,仰颈望向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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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少侠,药好了。”
月色如水,门外传来女子轻柔的嗓音。
段凌霄在屋内洗浴,闻言惊了下,擦身的手顿住,眉头下意识紧皱。
但体谅她本心不坏,段凌霄忍耐地吸了口气,淡声道:“有劳姑娘,下次不必如此,我自己来就好。”
门外无人答话。
段凌霄也没多想,片刻后洗浴完毕,谁知才开门,迎面扑来个柔软滚烫的身子。
“少侠,我好热!”
段凌霄按住她双肩,垂头一瞧,月色下,女子青丝披散,眉眼迷离,面色不正常的绯红。
“少侠,少侠...”她黏糊低哼,纤手扯上衣襟。
两团柔白闯进余光,段凌霄登时将人推远,嘭地合门。
“少侠,呜呜,别丢下我!”陈妙和哭喊着拍打门板。
段凌霄惊愕后,稍缓过神,意识到这女子似乎中了情.药。
他将俊脸凑近门边,隔着门唤:“陈姑娘?”
“嗯?”这一声仍旧是绵软低哑的。
“你可有误食何物?”
陈妙和难耐地哭泣几声,抓着门喊:“小女不知,只觉体内难受得紧,少侠,少侠你救救我!”
过了会儿,似乎恢复些理智,带着泣音思忖道,“傍晚经过李章家门口时,他对我吹了阵烟,因当下无事,我也没放心上。”
“又是这狗玩意。”段凌霄咬了咬牙,淡声道,“陈姑娘,我先去请医师来。”
屋外无人答话。
半晌,段凌霄有些放心不下,透白指节搭上门栓,悄悄开了门。
甫一拉开,泠泠水声清晰响起。
月光清亮,那婀娜的女子坐于水井边,素白纤指捧起木瓢,仰颈抬脸,清澈水.液淋淋而下。意欲以此,减去邪热。
地面更是凌乱,扔掷着发簪,外衣,绣鞋,看得出主人的急躁。
此时她只着雪白单衣,被一瓢瓢井水冲洗下,单薄衣料玲珑贴服身子。
段凌霄瞬间别过头,嗓音清正:“陈姑娘,快些穿好衣裳,在下带你去...”
“去哪里?”陈妙和闪电似的冲来,一把抱住他劲瘦的腰,水眼盈盈,音色娇媚,“你带我去极乐之地吗?”
段凌霄愣住。
是他眼花还是怎的,这情.药猛劲下,她竟可瞬移而来吗?
“你现在就带我去吧!”女子灼烫的手心握住他清凉的腕骨,舒服喟叹一声,心中感叹这真是个雪美人似的少年,紧接着,大力攥住他的手往那处带。
“这是作甚!”段凌霄脸色铁青,狠狠蓄力甩开她,冲向屋内。
腰肢却再次被抱住。
奇了怪了,段凌霄竟挣不开她这看似纤瘦的胳膊。
“少侠,少侠,我给你欢愉啊。”
段凌霄感到脊背被柔软蹭碾,怒不可遏,手推不开,便一脚狠狠踩上她**的足。
“啊!”陈妙和尖叫。
趁她稍微歇了力,段凌霄径直冲出院子,拔腿狂奔。
途中,他想到自己这狼狈样,都觉滑稽可笑,气息微喘来到山脚医馆,他向医师交代情况,但那人听闻他的讲述,面色错愕。
甚至...有些惊恐。
段凌霄眼底墨色加深,警惕问:“怎么了,医师?”
这医师言辞闪烁,竟是隐隐有些不愿去解毒,“这...你与她阴阳调和便可解啊,其他方式多少有些不便的...”
“你说的方法才是最不便的!”段凌霄低喝,心中那股异样感愈深。
这时,在他不知的情况下,医师耳边传来冷媚的声音:“你随他来吧。”
整座山都在陈妙和的意识笼罩下,这等传音,不在话下。
得了命令,医师这才敢拎起药箱,笑眯眯道:“是老夫误会,以为少侠与姑娘是夫妻,如此看来便不是了?那老夫与少侠走趟。”
回去的路上,段凌霄盯着前方医师的背影,面色凝重。
他有个猜想。
若这猜想为真,那他需得继续盯着这陈姓姑娘。若这猜想为假,那他尽快就要搬离此处,去哪也好,只不能跟人家姑娘在同一屋檐下。
都是与千秋尔相处久了啊,他不知觉习惯了,男女之防没以前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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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段凌霄走出厨房,端着药碗回屋——他傍晚的药,经过那番桃色胡闹,还没喝就已凉透。
房门口,却站着一道娉婷的身影,女子微垂头,面色憔悴。
“陈姑娘有何事?”十步远,段凌霄站定。
晚间服下医师的药,她情况平息地睡去,现在夜半转醒,看着好转许多。
陈妙和欲言又止,瞄了眼他手中药碗,轻轻摆手道:“少侠身体要紧,待少侠喝完药小女再说。”
两人来到门窗大开的堂屋。
陈妙和羞愧咬唇,绞着双手,低低开口:“小女今日出丑,还望少侠海涵。”
“可以理解,无妨。”段凌霄淡淡颔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陈姑娘还要说何事?”
他手边的陶瓷碗冒着缥缈热气,药味苦涩。
察觉她瞥向自己的药碗,段凌霄便抬起一饮而尽:“姑娘且说吧。”
陈妙和抬起脸,羞怯的眸子闪烁光亮,温和而清澈:“少侠可还记得,你曾在此处救过一女子?”
-
乔庄。
街上人流如织,两旁店铺规整林立。
一家绸缎店内,身着苏梅色长衫的男子坐在圈椅内,闲雅跷着腿,右手折扇拍打左掌,清脆脆的迭声响。
呼啦。
面前布帘拉开,他转眸望去。
只见个身材清秀的少年郎走出,鹅蛋脸面,头戴瓜皮小帽,身着杏黄莲花纹锦衣,佩银冠玉簪,发尾随风轻扬,满身明亮活泼的锐气。
“真不错啊。”桃伯桃敲着扇子走去,围着他绕了两圈,满面笑容,“小公子着实俊俏,不知可愿与我同游?”
“哼。”千秋尔向他递出手心。
桃伯桃眼睫一低,眨着娇羞明澈的笑意,伸手搭上她。
啪。
清脆的一掌。
千秋尔反手打他手面,霎时就留道胭脂红,她无视他瘪嘴的可怜样,一把夺过他手中折扇。
“我要的是这个。”她抬抬下颌,很是潇洒地挥开扇面,余光溜他个白眼。
桃伯桃捂住泛红的手,小步趋近,肩膀轻轻撞她,空灵的嗓音细细道:“抢了人家的东西,就顺便把人家也抢走嘛。”
千秋尔抖了三抖,折扇一合,跳起猛敲他脑袋:“在外面,老实点做人,老实点说话!”
“呜呜,人家本来就不是人...”桃伯桃抱着头,哭哽着连连求饶,嘴角却愈发上扬。
千秋尔自是注意到他的表情,她以扇遮面,悄悄摇头。
啧,为了保命,她只能顺着这人怪异的癖好来啊。
这时,却见两根手指搭上她遮脸的扇面,轻慢下压,露出张媚色盛艳的脸,那人趋近凑来,与她对望。
而面前这双猫眼清濛呆然,让他审视不出半点算计。
桃伯桃缓缓笑出一点弧度,气音缠绵:“在外人家会老实的,等回去后,嗯...任你,由你,全听你的。”
千秋尔目光呆滞,哑然许久。
忽然,她退后数步,抱拳弯腰,一个劲鞠躬:“求您,求您,我只是个爱打嗝放气的臭猫,我爱惜粮食,莫要让我再吐了!”
说话间,她捂嘴痉挛两下,发出惹人厌烦的干呕声。
桃伯桃嘴角抽了抽,站直身子,变戏法似的手掌一转,又掏出把乌木折扇。
“无趣。”他撇嘴,挥动扇子阔步出店。
与她相处这几日,他是看出来了,这人故意在他挑逗时搞些恶心人的反应,生生将妩媚的旖旎,变作屎尿屁,打嗝与呕吐。
妖族女子,出手不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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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来到家茶馆,上楼时,正遇一帮人下楼。
约莫七八人,个个身着白袍,佩戴毫无花纹的纯白面具,齐齐的乍然出现,干净得很是晃眼。
两帮人在楼梯交错而过时,千秋尔留心到,队首那人脚步略顿了顿。
虽只轻微的一下,千秋尔仍警惕扫视去。
她低敛眉眼,视线幽静隐秘,却极快地瞥见那人左手拇指轻动,摩挲食指第二指节。
千秋尔愣住。
她停下脚步,立在楼梯口,回望翩然离去,已走过大堂的白衣们。
“喂,这都戴着面具呢,你又相中谁了?”桃伯桃以扇挑过她下颌,气呼呼问。
千秋尔收回目光:“他们是谁?为何一身白?”
“此处江州白衣堂。”桃伯桃伸长手臂,揽住她往走廊去,“是个修士组织。”
千秋尔经过长廊轩窗,又朝外递去一眼。
街头熙攘,那群白衣人站在渡口登船,其中一人回眸,眼神迢远。
正是在看她这方向。
但只一眼,那人便垂下眼帘,冰清身姿转去,上了船。
跟随桃伯桃走进茶馆雅间时,千秋尔仍在想。
陆公子为何来此处。
还...易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