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相见,她故意露出猫形,他却没识出她是那只白猫,反而对她隐瞒妖族身份有些介怀。
那么,让他知晓那只曾受他照拂的猫,就是她。他定是很难接受吧。
婉转低沉的箫声渐停。
一曲终了。
陆歧真指尖摩挲玉箫,鸦色长睫密密低垂,俊美面容如最耐心的画师细细勾勒而出。
忽地,他撩起眼皮。
十步远处,女子绞着双手,不错眼地瞧他。
“千姑娘,”陆歧真收起玉箫,讶然,“你怎在此处?”
“我、我想再送送你,”千秋尔疾步上前,问得青涩而忧心,“陆公子,你好难过,你为何难过?”
“我?难过?”
“是啊!”千秋尔颔首,“你的箫声...听起来很难过。”
陆起真弯弯眼角,他那双桃花眼本就出挑,温柔时更是甜蜜得流心。
“多谢姑娘关心,但我并非难过,只是应曲生憾。”他声如清玉,再次问道,“姑娘因何而来?”
听他这般说,千秋尔细凝他神色。
他微微挑眉,笑如春风,眼如皎月,温静任她打量。
千秋尔双手交叉,拇指打圈,忐忑望他:“我那日化作白猫逗你,许是惹你生气了,不知你日后可还愿见我?”
“...当然,”陆歧真应下,望着她亮起的眼眸,继续道,“姑娘与段少侠若是有空,可来姑苏,我定尽地主之谊。”
“姑苏?!”千秋尔瞳仁大亮,“我们就是要去姑苏啊!”
陆歧真噎了下。
这么巧。
“竟是如此。”他浅笑,忽又蹙眉温声道,“只我此番还得绕道先去北边姑姑家,约莫要个半月,待我返回之时,不知二位可还在姑苏了。”
千秋尔笑眯眯掏出寒木帕,露出灵符边角:“无妨无妨,不若陆公子先留道灵息,以便后来联系。”
陆歧真对这帕子倒是惊异,“姑娘为何可执人族灵符?”
“这个呀...”千秋尔知无不言,皆都告之。
她笑逐颜开说这些时,没注意到,陆歧真看她的目光多了探究。
若说性直,抑或傲慢点,说她就是笨,但...
这只猫妖待自己,未免太过好了些。
并非谄媚,而是...
热乎乎,明亮亮的一颗心。
千秋尔再回来时,天色已黑。
甫踏入院中,但闻香气四溢,循着气味望去,只见角落支起火堆,少年坐于火前,侧脸深邃,冷睨她一眼,继续转动枝干烤鸡。
千秋尔噗嗤一笑。
夜风吹得好悠然,她扯着两条长辫,欢脱蹦到他身侧,并肩坐下。
-
数日后,千段两人来到姑苏。
“陆公子,我到姑苏啦,嘿嘿,你现在作甚呢?”
女子嗓音掐得细甜,但憨笑时掩不住那股傻气,隐约还有...口水吞咽声。
“千秋尔,你再用这种语气说话,就给我下去!”
身后段凌霄咬牙道。
两人正御剑飞行,千秋尔每隔半个时辰,便揪出灵符去与那陆公子联系。
“我在天上。”
“我还在天上。”
“我现在仍在天上。”
段凌霄听得都想将她踢飞了,奈何灵符另一头的声音,始终温和有礼:“好,千姑娘与段少侠出行安全。”
此刻,千秋尔闻言,回眸瞪他一眼,继续眼巴巴盯灵符。
陆公子回消息虽不及时,但一刻钟内总是有的。
这不,她手中灵符便均匀闪烁三次青光。
“来啦!”千秋尔欢喜喊道,隔着寒木帕,输入灵力,引出那道回复。
男子音色清冽,声线优雅:“某在姑姑家见旧人,千姑娘若是落地,可先去淮街云自楼用饭,我已为姑娘与少侠定好位置。”
“呀呀呀,你怎么这么好啊。”
“比起姑娘与少侠给予某的,不值一提。”
“那陆公子,你何时回来啊?”
段凌霄闭了闭眼,没忍住问:“千秋尔,你看男人只看脸吗?”
“除了看脸,还能看什么?”千秋尔随口回。
段凌霄无声气笑,点头:“那你的那位,”他可喊不出那恶心的称呼,“那白衣白纱,瞧不见脸的呢?”
“提到他就来气!”千秋尔攥紧灵符,“别让我再看到,不然揍扁!”
这时正逢陆歧真的消息来,她五指收拢,意外将此话回过去。
“某这边有事耽搁,约莫要迟些日子了。”
顿了顿。
“...是吗,姑娘这么做想来自是有道理的,只不过...某敢问..是何处惹怒姑娘?”
千秋尔愣了下,恍然大悟后手忙脚乱解释。
段凌霄低笑出声。
不过。
这姓陆的说话,怎的这么想让人揍他呢。
...
青砖绿瓦,水巷小桥,姑苏城华灯初上,沿街酒楼大红灯笼高挂,一派毓秀的热闹氛围。
千秋尔直奔云自楼,那是座三层的富丽大饭馆,才走到门边,便有小厮热情迎上来,将二人引去楼上雅间。
这预定的雅间正对绕城湖,湖面舟摇灯影,两岸花灯星河,夜风里隐有柔婉哼唱,软语吴侬,很是酥人。
“哇!我喜欢!”千秋尔手撑窗沿,鬓发随风漾开,笑眼弯弯。
小厮叩门送菜,数道精致菜肴后,道:“这些是按陆公子吩咐先预备的,说两位来后再依据心意添置。”
千秋尔坐下一瞧。
五味蒸鸡、蟹清羹、 胡椒醋鲜虾、炸春卷,还都是热喷喷的,可见时间掐得正正好。
“陆公子真是有心,这些全是我喜欢吃的。”
段凌霄淡淡接话:“很难点到你不喜欢吃的吧。”
“是很难。”千秋尔意外的乖巧点头,盛了碗红枣甜汤,笑眯眯抿了一口,道,“但这些都是我近来想吃的!”
段凌霄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好像...山中那日与千秋尔争吵,她在院中炼药时,是有嘀咕念菜名。
但那声音轻微细碎,他又在情绪中,根本没记住具体,只想着她饿,他便去山里找食材做点给她。
夜幕沉暗,湖面晚风轻吹,送来几道若有似无的吟唱。
千秋尔不时跟着哼几句,卷翘的睫毛半垂,嘴角上扬,恬静而满足地享用食物。
段凌霄有时觉得,与千秋尔在一处,瞧她那神态,人很难没有食欲。
饭毕,小厮又送来茶点。
段凌霄是吃不下了,要了副纸笔,去窗下桌前写寻人启事。
千秋尔瞄了眼那纸上模糊的人脸,再看少年执笔的肃色面容,就觉好笑。
盟主读物所看视角,皆是无表妹清晰面容的,是以,这小子至今不知表妹相貌。
“待会儿,我们去当地百闻阁登记这则启事。”段凌霄放下笔。
九州百闻是遍布大陆的传讯楼阁,专门售卖与收购各类消息,经营各种形式的信息传递,旗下还有同名的九州百闻报,可跟进大陆最新资讯。
“嗯。”千秋尔想了想,放下正吃的荷花酥,又想了想,用帕子包起了荷花酥。
“做什么?”段凌霄缓慢眨了下清锐的凤眼。
千秋尔手捧帕子点心,笑道:“边走边吃,不耽误阿段你与表妹团圆啊。”
忽地,段凌霄意识到什么。
是啊,他快要寻到表妹了,然后呢...
她曾说日后都有她相伴,怎么她说,他也就信了呢。
身边这妖...是随遇而安,张口就来的性子啊。
两人行过楼梯,楼上楼下客人欢声吵嚷,她蹦蹦跳跳走在前面,一节节跳楼梯。
这家酒楼大堂占地不小,两侧朱漆楼梯刻纹精致,道路宽敞。
她一面蹦着,一面掏出灵符,清清甜甜开口:“陆公子,我用过晚膳啦,都是我好喜欢的,我认认真真吃完啦,你给我点的荷花酥我也喜欢,我放到小帕子里带着啦。”
“谢谢你,陆公子,你用晚膳了吗?你喜欢吃什么?等你回来姑苏,一定告诉我,我请你吃饭,我来寻你玩,好吗?”
千秋尔跳下最后一节楼梯,笑盈盈回头望他。
“快点啊,阿段。”
鬼使神差地,段凌霄停下脚步。
少年长身玉立,站在烟火气热腾的红楼中,薄而清冷的眼皮低垂,望向她:“千秋尔。”
“嗯?”
“待我寻到表妹,你呢,你要去哪?”
千秋尔觉得这问题莫名其妙,食指挠挠脸:“哪都可以去了啊。”
甚至还可上天。
看,果然是随口一提的。
她才不会伴他长久呢。
熙熙攘攘的饭馆里,声色嘈杂,人影丛丛,这些喧杂乱影仿佛成了快倍速的切片,而她与他,却是定格画面。
朱漆长梯上,俊秀如竹的少年笔直站立,凝望下方女子,良久不语。
“阿段?”
千秋尔不解歪头,眼睫一颤,注意到他手指碾过袖口。
冷玉似的指尖,最后一记重重按下。
少年沉闷的声音同时响起:“嗯。”
白底皂靴快而利落地踏过阶梯,一阵风地经过千秋尔身侧,径向大门。
千秋尔原地怔了下,扭头望去。
少年背影挺拔,以墨色绸带高束马尾,一身全是黑,唯独领口露出一截脖颈,雪似的白,整个人透冷的干净,又有股萧索凛冽的气质。
怎么感觉...他好像又不高兴了。
千秋尔踏出门,段凌霄正候在门外,手上是副入城地图,见她出来,便扬扬手臂:“朝前走两条街就是。”
好像...又如往常。
千秋尔颔首,跟在他身侧,打开手帕吃荷花酥。
微风拂面,灯火辉煌,两道商贩吆喝,仍是温馨热火的夜景。
段凌霄瞥了眼过去,只见她低头垂额,松鼠般鼓着腮帮,一口口吞吃甜点。
太危险了。
他想。
他竟在这女子面前表现过脆弱,依赖过温暖,还...幼稚地争执。
但好在,如今及时醒悟。
她与他截然不同,他恪守不渝,她轻盈烂漫。
他可感念她的情义,但。
不可信她的承诺。
蓦然,她掀了下眼。
段凌霄瞬息敛回视线,就听身后一道温润的男子音:“千姑娘与段少侠喜欢就最好。”
他含笑一一答她所问,“某也才用过饭,嗯,最喜的倒没有,但段少侠那晚所做烤鱼确实不错,至于归期定会告诉二位,但姑娘允许某来设宴,好吗?毕竟是在某的家乡,该尽地主之谊。”
千秋尔眯眯笑阖眼,仰脸感受了下风,回道:“姑苏的夜风跟陆公子一样,好温柔。”
看,**的话张嘴就来,正如那晚喊白衣人情哥哥。
段凌霄无声哑笑,冷薄的凤眼一挑,望向远处湖面零星的灯火。
表妹约莫也有了意中人。
他只需确认此事,做好娘家人,便可继续...四海为家,游历大陆,如祖父,如爹爹,侠义此生。
那边,陆歧真又回复了。
男子嗓音温醇悦耳,笑了两声道:“姑娘与少侠也都是很好的人。”
“咦?”千秋尔歪头拉长声音疑问,小步追上段凌霄,仰头问人,“他怎么一句不忘提你?”
却见那少年眉目疏冷,长睫下漆黑瞳仁睨来,吐字淡漠:“大概是为恶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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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闻阁共七层,分前后两院,依顾客诉求引去不同楼层。
张贴寻人启事,便直接去了一楼办事处。
段凌霄与阁内人员交涉,千秋尔则在楼中东逛西摸。
可惜三楼以上都要令牌,千秋尔最多只能到二楼,她百无聊赖趴上扶手,捏着无人回复的灵符,瘪起嘴。
陆公子已有半个时辰不理她了。
“小猫,你怎么在此处?”
忽然,身后传来温温柔柔的笑声。
千秋尔眉头一皱,闻言便向后给出左拳——
拳风振动他幕篱白纱,微微涟漪。
雪白拳头被漆黑手套包裹,男人反应敏捷,五指收拢,拦住了她。
上下楼梯的旁人,见状讶然,不少驻足。
鹤商寒抬臂抱住她肩膀,看似轻柔的接触,却极快用灵力封住她哑穴,浅笑道:“跟我闹脾气呢。”
路人一副了然的神情离去。
就这样,鹤商寒半搂半胁迫,将她带去了二楼尽头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