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涧时岁 第3章 第三章

“你这个人，好生奇怪。”商成洲手拖着腮，定定地看着齐染。

“你把消息告诉我再提要求，你就不怕我不答应么？”

“且你也看到了，我在被一帮苍蝇追杀，跟着我一起走属实不是什么好选择。”

齐染低咳两声，他体质本就虚弱，今晚被商成洲带着飞了两段路吹了风，胸口已有些隐痛。

且今日真的说了好多话，他有点困倦了。

“我的身体商兄弟也看到了，苴城本就算是我此行目的，若我一个人走八十里路，怕是人都要交代在半路。”

这人靠得有点近，但是身上的热度很足，哪怕没有挨着也能感觉那半边身子像拢着火堆一样暖融融的。

齐染靠着洞璧稍稍侧着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双目微阖，又半抬眸瞥了商成洲一眼，声音已近气声。

“你既这么强，难不成还护不住我们两人走这区区八十里？”

商成洲倏地瞪大眸子，只觉得一股子热气直冲头顶，唰地站起身，但看着眼前人已疲惫至极快要入眠的模样，又觉得动静太大，缓缓坐了下来。

“行，我答应你！”

这人雪白的长发披散，两手揣着袖口，上身有些惧寒般得蜷缩着，即便洞内火光已渐幽暗，也能看见他唇色浅淡，一副病容，已是沉睡模样。

商成洲将洞口的火堆挑得更亮些，也靠着洞壁闭目调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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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商成洲是在一阵咳声中醒来的。

身旁，就见齐染蜷缩着手脚，喘咳不已，雪白的袖袍沾染了灰尘，衣角处几分泥泞，看看颇为狼狈。

这窟内寒凉，确实不适合病人。他看着齐染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微闪烁，犹豫片刻还是蹲了过去，扶住这人瘦削的肩膀，轻拍他单薄的背脊，看他咳声稍止，便取出自己的水囊递了上去。

“先喝些水吧，缓一缓。”

齐染颤抖地抬起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好熟悉的场面。

于是就看他从袖袋里掏出了那个眼熟的白色锦囊和青色葫芦，用葫芦里的水顺下药丸，才稍作平复。

商成洲熟练地把水囊塞回腰间，暗暗发誓绝不会出现第三次这样的场景了。

晨光熹微，借着投射的日光，商成洲细细打量眼前这人。

看他这症状，像是得了民间说的痨病。但商成洲见过民间得痨病之人的面相，两颊凹陷、双目无神，脸色苍白但喘咳时面上会泛潮红。

可这人脸型饱满流畅，刚咳得仿佛去了半条命，却只见眼尾微红，眼下倒是有隐隐的青黑色，想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皮肤也绝不是得病之人的那种苍白肤色，仔细看着甚至有些淡淡的粉，他左手靠着膝盖，手肘微曲，隐约可见小臂内侧蓝色的血管沿着细白的皮肤如树杈般蔓延开来。

商成洲低下头，伸张着长着薄茧的大手，欣赏着自己随着手上动作绷紧又松弛的小臂肌肉，用力时甚至可见蜜色皮肤上浮现的青筋。

不愧是我，强壮如斯。

他抬眸，正对上齐染灰蓝色的双眸，神色恹恹。

“走么？”

商成洲猛然回神：“啊？走。”

“……等下，怎么走？”

“随你。”齐染吃力地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一手朝商成洲伸出，掌心朝上，手指修长，五指微曲，像一朵含苞卧睡的白莲，指甲光滑润泽，泛着健康的淡粉色。

“带我。”

商成洲惊讶地发现这人直立行走的时候竟然身量不低，这个距离看已和他齐平，甚至隐隐约约好像还比他高一点点……？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定定地看着那只手，思绪纷乱。

这怎么带？带是带得动，飞也不是飞不起来，也就区区八十里路，何况昨天也带他飞过了。

等等，昨天是什么姿势来着？

再抬眸，却发现这人伸着手，身子已微微开始摇晃，眼睛又要闭上了。

“哎哎哎，你这怎么回事儿啊。”商成洲上前两步，轻轻搭住那只伸了半天的手。

“你这还能走吗？我怕我带你飞到半路你人就晕了。”

“能走。”齐染半抬起眸子瞪了他一眼，“快走。”

“行行行，走走走。”

他背朝齐染，半蹲下身：“趴上来吧不然，我背你？”

齐染：“不。”

商成洲挑眉，不是说随我？

齐染一字一句地道：“压着，会咳。”

行。商成洲咬牙。

他蹭地站起来，只道一声“得罪”，就单手搂过去，顺着齐染细瘦的腰单手拖着大腿抱在身上。

分量如他想得一般轻，就是齐染身量确实不低，这样抱起来上身有些高了。

且多半因为身体虚弱，他体温很低，两人身体相贴，商成洲只觉得像抱着一块温凉的寒玉。

他挑眉，好整以暇地看向齐染：“这样走，如何？”

齐染今天跟个木人一样，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他就是一时心里发痒，想看看他是否会发火，毕竟他只见过小孩被大人这样单手拖抱着。

换位思考，他要是被一个男人这样拖着屁股抱着，必定要跳下来给他邦邦两拳。

然高度的变化似让齐染微微一惊，顿了片刻竟然乖顺地半趴在他肩颈处帮他卸力，一只手还环过他的脖颈，在背后两手扣好，似还像寒冬腊月天抱到了个暖炉一样，他耳边颇为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感受到这人在自己后颈的吐息，他手上一麻，差点想把他甩下来，好在咬牙忍下了。

算你狠。

商成洲磨着犬齿，不情不愿地开口：“……那我们走了？”

“……嗯。”齐染声音埋在身后，有些许发闷。

言罢，商成洲深吸一口气运转心法，脚尖轻点，飞身而出。

一刻钟后。

他找了一处空地将齐染放下来，暴躁地从衣摆处撕下一条布带，递给齐染。

“把你的头发束好！”

挡视线，还全吃进嘴里了！呸呸呸！

齐染懒懒地抬眸：“不会。”

商成洲深吸一口气，三分震惊七分气闷地瞪着他，不理解这人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

“你来。”

“我来？我？”商成洲手指着自己，摇了摇脑袋晃了晃散乱卷曲的黑发，咬牙切齿道，“你看我像会的样子吗！”

“帮我。

“……”商成洲抱臂瞪着他，不吭声。

“帮帮我。”

“。”

商成洲妥协了，愤愤地拿着手上那条刚从自己衣服上撕下来的发带，绕到齐染身后，摁住他的肩让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在你今天终于说了一句三个字的话的份上。”

他回忆着部族里女人们编头发的样子，将齐染一头白发粗略地理顺，分成了三缕，交叉编织起来。

虽然是第一次给别人编发，但理清顺序之后也不算太难的事，商成洲手上动作还算灵巧，嘴上也一句不停。

“先说好，我不懂你们这边人的束发，我只会编头发，编得不好可别怨我。”

“真是见了鬼了，我竟然有一天会给男人编头发。”

“你这人真的很奇怪，昨天还笑呵呵的，今天说话都不愿意跟我说。”

“呵，果然我还是答应得太快了。”

齐染微微眯着眼睛，似有几分惬意的模样，竟开口了：“昨日。”

“昨日？”

“话多。”

“话多？”

“累了。”

“？”

什么意思，昨天才和他说了几句话，今天就不想说了是吧？怎么每天说的话还能是定额定量，昨日把今日的份额透支了？

商成洲不理解并大受震撼。他沉默地帮他编完头发，用布条束起发尾，把这个粗糙的发辫捞到齐染身前。

“好了，你看看，齐大少爷可还满意？”

齐染伸手，轻抚着垂在身前的长辫子，用手指勾着发辫里凸显的脉络。

他站起转过身，嘴角勾起似有似无的弧度。

“多谢。”

今日天色很好，明媚的日光下这人的眸子颜色更清亮些，是带着灰调的雾蓝色。齐染抬起头看他的时候，雪色的碎发轻轻垂落在额角，眼睛里的那点光就像圣湖湖水里的小鱼轻甩了下尾，柔化了他本长得有些冷峻的眉眼。

商成洲看着他，只觉得像被人后脑勺打了一闷棍似得，眼前发花，脑子嗡嗡的。

淦，男人长得这么好看。

他沉默地伸出手，把齐染在他臂膀里安顿好，把发辫也妥帖地收进胸前压好，沉默地重新启程。

这八十里路，感觉比他想象的还要难走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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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也确如他所想的一般。

区区八十里路，商成洲脚程很快，若施展轻功不作停歇，不到一个时辰就走完了。

奈何身上带了个病秧子，没飞几里路就得找个地方歇歇脚，还要寻水源、寻食物，待齐染休整好、不再气喘后再重新出发。

好在这人今日虽是一个大写的疲懒模样，跟个闷嘴葫芦似得，三句话得不到两句回应，但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十分乖巧。

然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好似走出了两人相遇的山林后，到了前往苴城的大道上，齐染便渐渐褪去之前一副随时要背过气的样子，人也好似变得更精神了些。

许是适应了轻功吧。

商成洲也没有多想，但出于各种层面上的考量，还是在大道上拦了一辆进城的骡车。

他递给赶车的老人一些银钱，拉着齐染的袖子爬上了骡车。

老伯是去城里兜卖山上采的野菌，车上难免沾着一层泥泞。

商成洲稍稍清扫出一块干净地方，按着齐染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随意找个空处一坐，就招呼前面的老人。

“老丈，请问这里离苴城还有多远啊？”

“快了快了，老头子这骡子腿脚利索的狠，不到半个时辰就到哩。”

老伯赶着牛车，却忍不住地回头瞄着这两个和常人面貌迥异的男子：“我见二位也不是一般人，可是去苴城揭那段氏天涧的悬赏的？最近因这悬赏，苴城可真是三教九流齐聚，都是各种如二位般的神仙中人，热闹得紧呢。”

商成洲笑笑却没搭话，只爬到车前头去，看着老人粗粝的双手上层叠的厚茧和霜白鬓发间的薄汗：“老丈怕不是走了大半天了，可要去后面歇歇脚？我替你赶会儿车。”

老伯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连连摆手道：“小哥还会赶车？老头子也没那么不中用，既收了二位的银钱，哪儿有自己歇着的道理？”

商成洲咧嘴一笑，一手捞过缰绳，一只手将老人拎起来就放到了后面的厢板上，在老人的惊呼声中高声笑道：“您老人家尽管放心，再烈的野马我都驯得，驾个骡车而已，安心歇脚吧。”

老伯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连声赞叹：“小哥好力气。”

他轻瞥了一眼对面端坐的齐染，本也想搭两句话，但这人双目微阖，霜白的睫毛在眼下扫出一片阴影，听着两人的互动依旧一言不发，虽是一副仙姿玉容的好样貌，却无端让人感觉难以接近。

老伯咽了咽口水，转过头，和商成洲唠起近来苴城的热闹。

齐染睁开眸子，轻瞟了眼聊的热火朝天的两人，又闭目养神起来。

很快，便隐约可见苴城高耸的城墙。果然如老伯所言，城门口全是攒聚的人头，正随着城门守卫的指挥，依序排队查验进城。

又排了近半个时辰的队，总算到了商成洲一行人。

守卫只随意瞄了眼老伯的文牒，便摆摆手放行。而另一位城门尉却仔细端详着商成洲的文牒，打量着这人异于中原人，五官异常深邃的样貌。

“北格人？还真是少见，北格人竟也来揭我苴城的赏了。”

商成洲摆摆手与老伯挥手作别，示意老伯先走，随即似笑非笑地看着城门尉，只好脾气地道：“大人可确认好了？我能进城了吗？”

城门尉嗤笑一声，将文牒还给他，摆摆手示意他进城，随后长臂一展拦下了一言不发就默默跟着商成洲往前走的齐染。

“站住！通关文牒呢？不经查验不许进城。”

齐染看着拦住自己的手臂，缓缓蹙起细长的眉。

齐染：思考停滞状态.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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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