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荠观。
这鬼方才还说他看不上这山旮旯里的乡野村姑,回头就撩上了,还撩得如此俗套。谢怜摇了摇头,心想还是把他拖进来吧,免得放在外面吓着人家。谁知,还没打开门,外面便传来阵阵村民们的惊呼:“绝世美女啊!”
“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会到我们村里来……”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标致的姑娘咧,还一来就来三个!”
紧接着,门外便传来一阵叩叩的敲门声,竟是在敲菩荠观的门。谢怜心中纳闷:“绝世美女?还有三个?三个绝世美女怎么会来敲我的门?啊,莫非,是那富商带着新老婆来还愿了?”一想到这个可能,连忙取了那“本观危房求捐款”的牌子,准备摆出去。这时,又听一个女郎冷冷地道:“这门口的是什么东西,真辣眼睛。”
紧接着,另一个女郎的声音纳闷儿道:“难道是养来看门的?不会吧。不至于挑这么品位低下的灵兽啊?”
“没看出来?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青鬼戚容啊。”又一个女郎,不过话语间,满是讽刺意味。
“哈哈哈!就是我,本大爷就说嘛,我在三界还是非常有名的嘛!哈哈哈……唔——”
只见那个女郎一脚踹上了戚容那欠揍的脸,不屑地说:“啧,品味奇差。”
“哈哈哈!小珊,别这么直接嘛!”师青玄扇着扇子狂笑,不留意,靠在明仪的肩膀上,不自觉的,明仪的耳朵有一瞬红了——虽然他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
这三个虽是女声,谢怜却都是听过的。风师青玄、地师仪和浮笙将军!
他本想立即推门出去,然而,猛地回头,看见身后在供台边慢悠悠收拾碗筷的花城,又止住了动作,谨慎地从门缝往外望去。
只见三名身材长挑的女郎立于门外。一名是个唇红齿白的白衣女冠,体态风流袅娜,甩着拂尘,双目炯炯;一个是名黑衣女郎,肤色雪白,眉目美而锐利,且脸色极差,负手而立,望向别处;一个是身披黑袍,眉间充满男子气概的女将军,带着白色让人看不清面貌的白纱斗笠。那白衣女冠正满面笑容,四处拱手,道:“哈哈,谢谢大家,谢谢大家,不用夸了,不要太高调。你们这样,我很困扰的。差不多可以了,谢谢。哈哈。”
谢怜:“……”
四周黑压压围了一大群看美女的村民,看完美女又开始对戚容指指点点。戚容不乐意了,狂叫道:“看什么看!老子喜欢躺地上怎么样!都滚开!有个屁的好看!”村民瞧这人举止诡异,脸色凶恶还发青,吓得一窝蜂散了。师青玄对戚容道:“这位……青鬼戚容,请问太子殿下现在在观里吗?”
一听此人称谢怜为“太子殿下”,戚容瞬间对面前这两位美人儿失去了兴趣,啐道:“我呸!原来是上天庭的狗官!老子才不是给他看门的狗。听好了,我乃是……”话音未落,只见明仪闷头走了过来,然后就是一声惨叫,一顿砰砰乓乓。从谢怜这个位置看不清明仪上来干了什么,只能看到师青玄一甩拂尘,道:“明兄,这样暴力不太好吧!”
明仪漠然道:“怕什么。他都说不是家养的灵兽了。”况且是只鬼。只是后半句没说出来,偏过头,下意识的看向一旁不知什么表情的明澜儿,心下疑惑,总是觉得明澜儿给它一股熟悉感,好似他们在哪里见过。
“……”
“啧。”明澜儿在一旁,她突然有些同情戚容了。
为了避免戚容被打死,谢怜只得开了门,举手阻止道:“大人!手下留情!打不得,这是个人啊!”
见谢怜开了门,明仪一掀黑衣下摆,把靴子从戚容背后移开了。师青玄则上来拱手道:“太子殿下,我提早几天来啦。哎,进去再说吧。这回我有重要的事要找你帮忙……”说着就要绕过地上的戚容迈进门去。花城可还在屋里呢,谢怜哪敢就这么放他们进去,忙道:“等等!”
然而,已经迟了。菩荠观就这么巴掌大点地,根本都没个藏处,两人一下子就看到了站在谢怜身后,正在洗碗的绝境鬼王。八目相撞,噼里啪啦,花城露齿一笑,露出一点点白牙,笑意森然,眼里却殊无笑意。
一刹那,明仪瞳孔骤然缩小,倒退三尺,师青玄一把甩出风师扇,拉开架势,警惕万分:“血雨探花!”
门外灰头土脸的戚容大怒,道:“我还是青灯夜游呢!怎么你们打了我半天都认不出我,只有那个啥那个女人认出我,你们怎么一看他就知道是他?!”
明仪曾混入鬼市,在花城手下卧底数年,前不久才露了马脚被花城逮住,关在迷宫地牢里一顿殴打,眼下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小小一座菩荠观,内外都是毒|药味。花城把手里抹布一丢,眯眼道:“地师大人还挺活蹦乱跳的嘛。”
明澜儿默然。啧,花城,演的戏,与黑水不相上下啊。
明仪也冷声道:“鬼王阁下也是清闲如旧。”
以下是两人通灵:
花城:怎么,那人遵守诺言了?
贺玄:嗯,明仪果然没有出现在上天庭。
花城:那你说,那人的目的是什么?
贺玄:我怎么知道。不过,我今天在明珊的身上找到一股熟悉感,跟那人非常相似。
花城:哦?那我得好好注意了啊……但是贺玄,你可是把一个大麻烦丢给我了呢,怎么办呢?要不,加利息吧。
贺玄:滚!去关心你的太子殿下吧!
花城:哼!
两个人通灵结束。装模作样地打过招呼后,下一句,花城的语调和神情便都冷了。
他警告道:“离开。我不管你们有什么重要的事,不要再靠近这里。”
虽是对花城十分忌惮,但气势上竟不肯退让示弱,明仪沉声答道:“来到此处,非我本意!”
眼看着毒药味要变成火药味了,谢怜在一旁道:“这这这,风师大人,浮笙将军,这可如何是好?”
师青玄扇子敲了敲额头,道:“我也没料到血雨探花刚好就在你这儿!你们不是前不久才见过面吗,怎么这么快又到一块了?不管怎么说,能不用武力解决最好不要用武力,暴力不好。要是打起来,咱们还是制止一下吧。”
“……反正太子殿下,他们二人要是打起来,你的好三郎也会帮你修的。”明澜儿在一旁无所事事,倒也没注意自己留下了一个这么大的破绽。
他怎么知道哥哥喊自己的是三郎?一旁的花城侧眸。谢怜倒没怎么在意,道:
“我大体同意。”戚容可就期盼着这两拨人打起来呢,一直竖着耳朵听,这时忽然道:“哦——原来你就是风师那个贱女人???”
谢怜和师青玄都转头看他。戚容在自己的山洞里就是这么骂师青玄的,当着他的面居然也敢这么骂,不知该说是勇气可嘉还是心智匮乏。师青玄一贯养尊处优,估计还是头一次听到别人用这种词骂他,眨了眨眼,一脸莫名,对谢怜道:“太子殿下,稍等一下。”
说完,出了观去,把门一关。只听门外戚容再次一声惨叫,一顿砰砰乓乓,须臾,师青玄这才开门进来,已然换了男相,道:“好了。刚才说到哪儿了?我也饿了,我觉得不如大家先坐下来吃点东西吧,有什么事好好商量。没有什么东西是饭桌上不能解决的。”
“……自作孽,不可活。”明澜儿淡淡的道。
“……”
虽说,谢怜不大希望他们在菩荠观里打起来,但花城似乎对明仪卧底之事极为生气,不知其中有什么内情,让他们坐下来和和气气地吃饭,好像也不太可能。不过,花城居然没表示反对,对峙一阵,脸上冷色渐渐散了,继续洗碗。洗完了自己走到锅边,盛了一碗百年好合羹。
见他主动撤兵,一场大战及时收住,几人都松了一口气。下一步,就是要立即调转话题,活跃气氛,于是,师青玄道:“太子殿下,那锅里的是什么?好像还热着。”
谢怜道:“哦,那是我做的。”
那锅煮了这么久,早已入味,气味也散去了许多。颜色虽然匪夷所思,但形状都熬得消失了,比昨晚看起来好太多太多。师青玄一听,兴致勃勃:“是吗?我还从没吃过神官亲手做的东西呢!来来来,让我们尝尝。”
说着,他便也拿了三副碗筷,盛了三碗。说实话,谢怜本来是想阻止的。但因为花城的再三肯定,给他隐隐埋下了信心的种子,再加上他今早重新加热时又根据昨晚花城的意见做了调配,产生了一种“也许我把它救回来了”的念头,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出声,暗暗期待地看着师青玄把其中一碗递给明仪,道:“来,明兄,你的份。”
明仪往碗里看了一眼,不情不愿地挪开了脸。
这就有点失礼了。师青玄大怒,又递上去,不依不饶道:“来吃!刚才路上不是你说肚子饿了吗?”
花城在那边慢条斯理地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到口中,咽下去,对谢怜笑道:“今天的确淡了点,味道刚刚好。”
明澜儿接过她的那碗,看着里面堪比绝世毒药的粥,名无表情的喝下,什么事都没发生。
谢怜惊奇地看着她,就连花城也不免觉得惊奇,一个神官竟能吃下这些东西,啧啧啧,还真不简单。
花城又吃了一口,笑眯眯地道:“哥哥有心了。”
这下,谢怜更有自信了。看花城的模样,要说他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是很有说服力的,特别是就连明澜儿这样的神官吃下去都没事,那肯定没什么事。半晌,明仪还是接过了碗。师青玄笑道:“这就对了!”二人同时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谢怜道:“如何?”
明仪“啪”的一声, 脸面朝下, 倒在供台上,似乎失去了知觉。
另一边,师青玄则默默无言,流下了两行清泪。
“……”
谢怜迟疑道:“二位大人,到底如何, 可否振作起来用言语点评一番?”
师青玄回过神来, 抹了一把眼泪, 抓住他的手,用力握了握, 含混不清地道:“……太子殿下。”
谢怜反手握住他, 道:“什么?”
师青玄大着舌头,说不出话, 半晌, 涕泪齐下地去推明仪,道:“明兄……明兄!明兄你怎么了, 振作一点,你醒醒!”
明仪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师青玄一贯是不能忍受别人不给自己回应的, 越推越狠,最后终于掐住对方摇晃起来。谢怜看不下去了, 忍不住提醒道:“风师大人要不然你先放下扫帚, 有话好说。”
师青玄掐着扫帚,回头大声道:“啊?太子殿下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谢怜无奈,对着他耳朵喊道:“风师大人!你手里的不是地师大人, 地师大人在这边,这边!”
这时,明仪猛地坐起身来。他居然瞬间恢复了男相,脸色铁青,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有心魔了。麻烦助我祛除下。”
一勺羹居然能吃出心魔来,谢怜被震慑了,嗫嚅道:“……没有吧……”
“呵,白痴。”明澜儿鄙夷了这两人一下,也别是贺玄,这人脑袋脑袋缺根弦吧,明明就来打扰了花城的好事,还吃下了他的东西,啧啧啧,这不仅仅只是脑袋缺根弦吧!
师青玄却指着明仪,双目圆睁道:“慢着,你!你是什么妖孽,敢在本风师面前耍花枪?明兄呢,快我掩护你,我们先一起拿下他。”说着一手抓那扫帚,一手便祭出了风师扇。这一扇子下去,整个屋顶肯定马上就飞了,谢怜连忙上去抱住他,道:“使不得使不得。两位大人,你们都醒醒好吗!”
“哈哈哈哈嘿嘿嘿嘿嚯嚯嚯嚯……”
戚容在门外捶地大笑,骂道:“活该!狗官!快升天!痛快!解气!”
屋内两位神官东倒西歪,呻吟不止。花城抱着手臂倚在墙上,谢怜看看他,再看看地上抱头蜷缩的风师与地师,小声道:“是不是水加的还是少了……怎么会反应比戚容还大?”
花城挑眉道:“我觉得挺好的。是他们口味的问题吧。常有的事。”
(此刻明澜儿的心声:为爱失去味觉的花城,撒花!)
谢怜却没想过,戚容平日里吃的都是些什么,神官们平日里吃的又是什么。两相对比,神官们感受到的落差和刺激更大,反应自然也更剧烈了。当然,他更没想过,那锅东西过了花城的手之后,有没有多点什么了。
郁闷和内疚之下,他给师青玄和明仪各自灌了足足七八碗清水,二位神官才悠悠转醒。虽然仍是如戚容一般面色发青、两眼发直,但好歹神智已清醒,口齿也清晰了。唯一的一点小问题就是师青玄还是止不住地眼泪流,说话时不时咬一下舌头,但也没什么大碍。
一番鸡飞狗跳,一个时辰后,四人终于围着供台整整齐齐地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