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六·
傍晚之前,一群人便已经换上了黑漆漆的劲装。为首的男子站在石阶之下,恭谨地问:“如夫人,我等着一趟,郎主可知晓?”
如夫人以绢帕遮住芙蓉面,声音清脆如铃,“你且放心去,此事若惹郎君不快,我挡着便是。更何况,今次只是一个试探而已。不会出什么大乱子的,我已经都安排好了,还是用的我身边的人。”
“有如夫人这番话,某等便放心了。”为首的黑衣人举臂,“走!”
如夫人望着天际渐渐灰暗,想着时辰应该差不多了。口中喃喃念道:“希望如我所料,这之于郎君,可真是能制胜的无二法宝。”
淡淡牡丹色的唇边溢出低微笑声,掺杂着极其模糊的话语,“若是真的,许……殿下,您可真是情深不寿了……”
身侧的侍女觉着如夫人心情似是极好,便跟着巧笑说:“如夫人念叨郎君呢。”
如夫人侧过脸颊,“我是说,我这个妇道人家,旁事驽钝,惯来在情|事上敏感着呢。”
侍女听见情|事二字,脸红如飞霞迎面。
“再情深,奈何缘分浅呐。”头发乱糟糟的老头子,扶着自己插|着糖葫芦的茅草棍,拔下一支糖浆金黄、山楂红火的糖串,用皮糙茧厚的手递给言子偕,边道:“小郎君啊,俺老汉也不是个啰哩啰嗦的人。就是六金这么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他家里兄弟领了钱银也不知道心疼六金,就那个姑娘家来问过好几回,回回都问六金葬了没,要葬哪儿,她好去送一送。六金那些兄弟,都不肯牙缝里露出一个字来,真是气煞老汉了!”
言子偕接过糖串,拿了几文钱给老汉,老汉见他不吃白食,面上欣慰地收下了,又瞧着他问:“小郎君家里可缺个侍奉的人?”他见着言子偕生的俊,穿的也不差,都不敢问缺不缺妾,“老汉家中有个女儿——”
“老人家,六金那个相好的姑娘今日还来否?”言子偕直接问了。
老汉一听,就知道这些高门贵胄的门不好进,闷声闷气地说:“回家我就把我那姑娘遣回乡下去,都里门槛高实,熬到老也嫁不进去的!”
言子偕默然,又套了几文钱给老汉。老汉收了,才说回正题上,“六金那个相好的今天晌午就来过了!家门都没让她摸到,那几个兄弟听说领了好多钱财,狠狠发了家,唯恐没后没婆娘的六金冒出个什么亲近人来瓜分钱财。她一来,他们就闭门不出!今次干脆就撵走了!”说着,还招呼店铺门里洒扫的小伙计,“那谁,是不是啊?!”
小伙计拎着扫帚,抬头应老汉话,“可不是嘛!真不是东西!”
言子偕又问:“那你们知道那姑娘回哪了?”
老汉一顿,又看那小伙计,小伙计脸一红,怒声斥责老汉,“老家伙你瞧着我做什么!?”
一听小伙计这么说,老汉当即指着小伙计,“他知道!这小子比谁都心里明白着呢!”
见小伙计气得往回走,老汉嚷着,“小郎君!这小子见六金相好的生得俏又娇,人家来一回他盯一天!前几次,不仅魂都丢了,还人跟着去了!他铁定知道六金相好的在哪——”
“你别说了!”小伙计猛得冲出来,恨恨将扫帚砸在地上,他眼睛红得厉害,像伤了心,“难道你就不看吗?!你看的比我少吗!?”
小伙计红了半个时辰的眼,热眶泪珠打着转。言子偕将他安抚下来,他才说:“她不是好人家的姑娘……是南街里的,还浮柳巷子里的……”
老汉一听,唏嘘之色上了老脸。“原是浮柳巷子里的……那难怪你这么伤心……”说着,见小伙计又有红眼垂泪的势头,慌乱之中闭了口。
言子偕将老汉的葫芦杖买光,送给小伙计,安慰他这段无疾而终的初开情窦。
南街是东都**窟之一,娼馆遍地,激烈竞争中还分出了三六九等。浮柳巷子便是最低等的娼馆所在,低等到什么地步?酒鬼、赌徒、无赖、地痞、流氓……都是浮柳巷子的恩客。
六金相好的出在此地,无怪那小伙计伤心得要哭。
言子偕去的路上,想着六金一个公主府的下人,相好出于此地也不奇怪。只是,六金居然会告诉这女子他家所在。
飞光在言子偕走后半个时辰,天色渐晚之际折回天府。他急忙地求见主子,在堂中纳闷地说:“王爷,属下去老槐巷子见到的向总领,还有公主府死去那名仆役的相好女子,可没有见到言少监。”
赵清徽把标了提要的题本交给徐嘉远,问:“向笑在,言子偕不在,那他去哪儿了?”
飞光回话,“属下因为实在寻不到言少监,无法完成王爷吩咐之事,便先回来回话,途中让年润州再去死了的奴仆家中打探了。年润州会回来回话的。”
赵清徽却伫立起来,指着公文说:“徐嘉远,你带姚正序领着天府的官员商议着,回头将提要里要紧的事拟上来。”
徐嘉远领命,却说:“主子,臣也得跟着。让王大人主事吧。”
“王逸章,”赵清徽念了念,“准。今夜留他在天府,让姚正序多担待点他。”
吩咐完事,才出门槛。年润州这个腿脚最快的,便回来秉话,“王爷,问到了,街边的小伙计说见过言少监。说言少监给他买了一棍子的糖串,便去南街浮柳巷子寻六金的相好的了!”
飞光一听,当即疑惑地说:“南街浮柳巷子?可那个相好的女子不是家住老槐巷么?向总领就在那问的话。”
有人故意等在六金家附近,等着言子偕来,然后误导言子偕去浮柳巷子。
赵清徽思虑明白,当即让徐嘉远牵过马匹,“去浮柳巷。”
他倒是要会一会这些人。
“如夫人说了,若是那言少监先来,便不必动手了。”为首的黑衣人说,“大伙在耐心等等!”
“首领,来了!”突然有人低声叫道,“不是那个言少监!”
一群蛰伏着矮墙之后得黑衣人,每双眼睛都朝向巷口。因为巷口过于狭窄,不适合策马,那一行人便都下马,留下两个人牵着马匹侯在巷子口。
为首的人,正是一身公服未去的赵清徽。公服颜色花纹,有别于百官,是以极其易于辩识,更使人能感受他尊王的气度和派势。
“是许王……!”
“杀!”
这群人没有想过为什么如夫人指使他们伏杀护卫丛丛的许王,却不杀形单影只的言子偕。他们更没有想过如夫人会给他们下两个指令——许王先来,则动手,言少监先来,则退下。
赵清徽领人入窄巷,行至一半,遽然停步不前。他望见左右巷墙之上的一长排漆黑人影,神思如电。
他似乎明白了。
这些人只怕不是冲着言子偕来的,而是——冲着他来的。
试探么?赵清徽在肃杀紧张的氛围之中,脑中一根思弦绷动。
试探什么?
言子偕被人引来浮柳巷子。
他还没见到言子偕,却先见到这些人。
这些人可能不认识言子偕吗?
不可能的。
赵清徽忽然扶额掩面,徐嘉远的角度看不见主子眼中的情绪,他只在抵抗刺客之余瞧见站在保护圈中的主子唇角。
主子唇边上扬,那弧度看着似在笑,可又有弯刀的锋弧。刀锋是要饮血的!他心里山崩地裂的震动——主子怒了!
“主子!”飞光见地势狭隘,不好施展身手,“咱们撤吧!待杀了出去,便好将这些人一网打下!”
赵清徽撤下手掌,面上残留着方才余绪,令他笔墨精致的眉眼添了别样生动韵味,意态醉人得非同往日。这些人今日若是来试探自己有几分争夺之心的,他或许会让这些人留下几个活口。
但是,这些人是来试探他对言子偕是什么心思的!
赵清徽嗓音干净,又果断,“不用撤出去。”撤出去了,才不好灭口,“徐嘉远,刀呢?”
徐嘉远第一次觉着主子来东都之后说话是带着感情的,‘刀呢’两个字可真是饱含情意。只是,这情意让徐嘉远手抖心颤。
徐嘉远身上还佩有一柄刀,这刀笔|直而窄,刀柄镶嵌青玉,玉上有曲线流畅快意的字迹,寻常人是识不得的。是他主子独有的私人字体,写的文意,只有他主子心知。他寻常会将刀掩在宽阔的罗衣后,毕竟他主子是满朝廷臣皆知的病弱之人,是不合适佩刀的,只能他替主子遮掩着。
今刻,徐嘉远奉上青玉直刀。
这是归都以来,他主子第二次拔刀。上一次,还是见桑驸马之时。
抽刀声极其悦耳,比远处浮柳娼馆中的丝弦笙乐,更空灵,更动人心魄。
青玉刀下,亡魂再添。
两侧墙上跃下的刺客,死伤大半。为首的刺客,终于觉察这个素日病名远扬的准储君是何等可怖。
许王不死,郎主必然不能成事!
难怪如夫人要他们伏杀这个许王!
只是,如夫人是如何断定这个许王非真的傀儡之辈!
心中边念着如夫人神机妙算,首领边欲逃跑。
然而,他动作太明显了。赵清徽已经越过他的手下,一步一行,靴底粘稠的血藕断丝连。
首领心中惊恐之极,他没料到这个许王穿着火色公服,居然会亲自动手大开杀戒!
心声崩溃:他可还穿着公服!是官家!怎可杀戮至此!怎可从血泊中踽踽独行!
之前的引用忘了标注,以后补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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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