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枝微微愣住,她发现陈旧时是个很特别的人,年纪很轻,却好像什么都不怕,万事万物入眼不入心,眉眼俱笑时一派风流意气,可当他整个人沉静下来的时候,持之泰然,又给人一种很强的信赖感。这太过两极的矛盾感让陶枝总感觉看陈旧时仿佛在雾里看花。
但此刻,陶枝看着他眼底明亮的锐气,竟然觉得虚虚实实难辨真假的困阵都没有那么可怖了。
陶枝心中一惊,戒心渐失,才更危险。
“你们好像认定了这邪修是在破圣境,难道他不会是在破仙境吗?”盛同舟突然出声问道。
陈旧时摇摇头,他回忆着,解答着,“因为若想要以献祭破仙境,百人祭不够,以此破镜成功的只有曾经的血云邪仙,在北洲与中洲的战争中,利用战争的牺牲为掩护,献祭了边境所有的城镇,用数十万的冤魂方才成仙。”
盛同舟感觉心突然落了一拍,果然邪修就该人人而诛之,就该死无葬身之地,他黑眸凌厉,带着杀气,咬着牙问道,“那他死了吗?”
“死了。”陈旧时声音淡然,目光沉静,“天道不辨,自有执剑人为它辨。”
盛同舟只想要这个答案,也只能有这个答案,滥杀无辜者凭什么可以活着?
直到他们全部沉默,方才注意到这方天地太安静了,安静到令人脊背发凉,真真正正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前方小路仿佛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兽,蛰伏着震慑着。
陈旧时收起不迷,给带路的男人画了个静止符,对陶枝说,“陶姑娘,前路不可测,所以,他要留在这里。”
“应该的。”陶枝明白陈旧时的顾虑,这残魂可被她控,也极有可能被他人控,尤其那邪修深不可测。陶枝指尖微动,一只浑身漆黑的蛊虫从男人的耳朵钻了出来,飞落在陶枝掌心。
陈旧时见状收回视线,从他的荷包中又拿出一叠符,对盛同舟与陶枝言道,“阿舟,陶姑娘,可跟在我身后。”
陈旧时望着前方,然后数出六张符携着灵力向上下四方都飘了过去。
却只听见了一声巨响,地上出现了一道裂缝,陈旧时心中已有计较。
“果然如此。”陈旧时唇角微微扬起,他想他已经知道了如何揭开这方天地虚假的面纱。
盛同舟下意识抖了一下,“陈——”
盛同舟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陈旧时漫不经心说道,“走吧,去找那只见不得光占着鹊巢的鸠。”
陈旧时脚步不停,朝着透过一丝天光的不远处前行,盛同舟略有踟蹰,犹豫片刻还是跟上了陈旧时与陶枝。
离得近了,豁然开朗,金色麦田,房屋有序,仿若世外桃源。
“这里是?”盛同舟问道,声音发涩,他其实已经有所猜测。
“桃源村。”陈旧时替他说出了答案,这里便是原来的桃源村。
“用他们的记忆来囚禁他们的残魂,维持着表面的相安无事。”陈旧时伸出手指,“这里不过是一戳即破的镜中花水中月,可偏偏就能蒙蔽天道,可真是——”
陈旧时语气淡淡地嘲讽道,“可笑了。”
陈旧时垂眸看着手上剩下的爆裂符,而后抬眼,将这里的一切仔仔细细记在了心里,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手腕一震,向地上四个方位各落了一张,
只听一声巨响,土层翻涌,溅起一片尘烟,天色陡然暗了下去。
只见暗色中农田奄奄,被踩踏尽折,一片脏污,周围尽是断裂的房柱,风中血腥味浓重。
盛同舟只觉胃中翻滚,肺中空气似被挤压。
他看了看陈旧时,又看了看陶枝,“这里——”
陈旧时塞了一颗果脯糖给他,很及时,盛同舟趁机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汝等蝼蚁,搅我命局。”天边雷声轰鸣,含着怒意的声音携着灵力罡风向陈旧时三人席卷而来。
正当陈旧时急退时,一把伞落在他身前,是陶枝。
陈旧时惊讶,然后他看到蕴月完全挡住了狂风。
灵力散去,陶枝没忍住咳出一口血。她气息显得萎靡,对陈旧时与盛同舟说道,“很幸运,他还尚未入圣境。”
陶枝出手,陈旧时与盛同舟都没有意料到。
“陈旧时,我只能做到这一步。”陶枝伸手抹去自己唇边的血迹,她紧盯着陈旧时,不错过他一丝神情变动。
陈旧时手指缠了缠剑穗,低眸敛容,陶枝以伤相迫……稍微有点良知的人都无法临阵脱逃了。
他抬眼正对上陶枝的眼睛,看着陶枝苍白许多的脸色,突然心下感慨,以身入局,胆子很大,也真疯啊。
世间人果真是各有性情,很有意思。
陈旧时松开剑穗,对着陶枝点头,一时间竟有些温柔,“我知道了。”
陶枝没有立刻移开视线,而陈旧时也就那样站着任她打量,一副清风朗月的舒展模样。
陶枝放心了几分,她的直觉一直在提醒她,陈旧时并没有看上去那般无害。陈旧时像一阵风,行事不定,捉摸不透,他与盛同舟完全不同。
盛同舟则是个很纯粹的人,像一块冰,看似冷硬,其实一眼就能看透。
而且,斩刀仙子教出来的徒弟,心中必有大义。即使针锋相对,陶枝也相信只要还有一线生机,盛同舟就不会放弃她。
但陈旧时,始终是个变数。只是他们三人,只有陈旧时和那邪修有一拼之力,所以,陶枝赌了这一局。
一击未得手,周围静滞了一瞬,然后就又听到带着贪婪的阴恻恻的声音响起,“既然送上门了,就都留下当养料吧!”
“想要吞下我们,也不怕硌了你的牙。”盛同舟怒目圆睁,他现在真的很生气,尤其是陶枝在他面前受了伤。
倒不是因为什么情谊,只是从小在师门的教导下,盛同舟一直以保护者自居,他看不得有人挡在他面前为保护他而受伤。
他修行求强大,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身边人,保护天下人。
“呵呵,狂妄小儿。”那邪修嗤笑了两声,便有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他们这个方向移动而来。
他们所站的地方都有了震颤之感,盛同舟上前一步,双手持刀,浑身紧绷,将陶枝护在身后。
近了,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都是与男人一般无二的活死人状态。
“是那些村民吗?”盛同舟声音仿佛是从嗓子里硬挤出来的,很干很沉。
“应该……”
眼见数百行尸走肉接近身前,陈旧时肯定了这个答案,“是。”
“如今要如何?”陶枝眉头紧蹙,这可麻烦了。
这些村民如今的状态很特殊,在世俗的判断中,他们已经是死人了,但在天道的判断中,他们还活着。
所以,若是这些人因他们三人而彻底湮灭,这番罪孽会直接记在他们三人头上。
所以,只能挡不能杀。
陈旧时目光放在远处祭坛之上,那里才是重中之重,也是破局的关键。
这一点,盛同舟与陶枝亦心知肚明,陈旧时向他们俩指了指方位,就迅速孤身奔向祭坛。
盛同舟将藏锋归于剑鞘,从怀中掏出陈旧时给他的符箓,递给陶枝,“这是陈旧时之前给我的,若是感觉到力有不逮,就扔出去,染上因果也比死在这里强。”
“好。”陶枝应下,这个时候拒绝难免有些矫情,他们已经被牢牢绑在了一起,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没有想到,只是刚相识就被迫要成为生死之交了,命运啊,真的很难预测。
与盛同舟不同,陶枝所学甚杂,虽然她于符之一道未有天赋与传承,但眼力还是有的,基础的符阵她都有所涉猎了解,在细细感受过这一叠符纸后,她意识到这一叠竟然全部都是静止符,所以陈旧时是早就料到了这一刻吗?
陶枝不由自主地朝着陈旧时离开的方向看去,心里陈旧时的名字转了几圈。
陈旧时,陈旧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善恶正邪,他又归于何处?
若陈旧时成为敌人,她想那一定会是一件很难缠很致命的事情。
此时的陈旧时已经来到祭坛边缘,他的眼前是一片血色,陈旧时听到了数百灵魂的撕扯与哀鸣。
强烈的神魂攻击让陈旧时感到脑子一阵一阵的刺痛,陈旧时手指按在太阳穴上,心中默念清静经。
识海清明,疼痛减轻,陈旧时目光清亮,手指从荷包上划过,只见数张符纸飞出,绕着陈旧时围了一个圈。
“该死的小杂碎!”邪修感受到陈旧时已经来到他身边,但他只差一步就可以恢复实力,他已经为这一刻筹谋了十数年,绝不能在最后关头被破坏。
于是,陈旧时听到了一声极为刺耳的爆鸣声,一个速度奇快的不知名状的“怪物”直冲着陈旧时面容而来。
陈旧时挥袖将周边符纸散落四方,然后急退,与那看不清面容的“怪物”几乎是擦脸而过。
他看清了,竟然是一个——
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