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儿要是没准备好入关,那些权贵会帮我们准备好?
“啊?那不是大好事吗?”
这些人都没反应过来。
孟老道士只得叹气:“你们知道有多少和咱们一样的人,想要穿越赤红关,逃到尚江国吗?你知道那可怕的白荒会不会进一步扩大……比如说,穿过赤红关,波及尚江国吗?”
所有人都连连摇头——这谁知道啊!
身在此山中,谁能数清山里头有多少棵树?
“是啊,那些权贵也不知道……所以,这才是问题所在。”
“您就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们吧!”
“这本只是老夫个人的一种臆测,是不是真的,老夫之前也不确定,但既然小仙家都看不下去了,特意提点……想必是真的了,你们多是文化人,想来应该清楚,尚江国与苗淑藩国这样的小国不同,那是个大国,有五道五州城池半百,国民千万,实力雄厚,领土是我们这边的好几倍。”
尽管听众的忐忑被好奇夹着,已经推到了情绪的高点,但孟老道士的说明却不紧不慢:“但尚江国这些年来的情况却不是太好,十几年前一直在和翠行神国打仗,还没完全恢复过来,近几年,两三个州的收成不大好……小朱啊,你是大祥米行的东家之一,你来说说,这些年尚江国的关税和市税,对你们这些外国粮商有多宽容。”
朱东家立刻起身,现身说法:“是,我大祥米行这些年在尚江国,确实赚了不少,税比以前少了,粮价却比原本高了三倍。”
大祥米行的商路当然不是这危险的赤红关,尚江国和苗淑藩国之间本有较为安全的官道可相互往来,只是那条官道依山而建,蜿蜒曲折,是一条单行道,在更北边一些的位置,一部分官道已经处于白荒灾厄的范围内,换言之,官道已经不通了,绕路的话要翻过危险山脉,这比入赤红关还危险——赤红关至少还有可以走的路呢,翻山那就真的是在爬山,妖兽毒虫啥的只会更可怕。
不过,在被阻隔的另一边官道,那些就住在更北边,本就吃着两国通商福利的幸运儿,大概已经成功抵达尚江国了吧?
总之,他们到的时候,就发现官道已经走不通了,无奈之下,才冒险来赤红关一搏。
孟老先生理了理拂尘:“是了,正是如此,我苗淑藩国人口虽远比不得尚江国,但只说那被白荒截断的官道的另一边,北部的去雀城一带,单是那儿有三十万之众,他们中的大多数都能顺着官道逃到尚江国……那么多的人啊,那么多张嘴呢,若尚江国近几年没有欠收,情况或许会有所不同,但现在……尚江国自己都缺粮食,他们乐意我们去和他们分粮食分田地吗?”
有地方小官立刻附和了这个说法:“我苗淑藩国的国祚不过一甲子,而尚江国存续至今已有三百年,境内良田皆有名主,百年前那‘五十知府赠耕牛以利万民开山’的著名典故,早以成为过去式了。”
孟老先生神情满是命运不由己的无奈:“总之,尚江国不缺咱们这点人,也没有多余的田产安置难民,有不小的可能,不会那么轻易的接受我们,我们想要在尚江国扎根,总得付出些什么才行……可谁来支付这个代价呢?”
这看似与众人眼下的境遇无关,但又似乎有那么些关联性,弄得众人感觉自己豁然开朗,但又依旧身处云雾之中。
任晚娴干脆挑明了部分真相:“至少这儿的百姓大家,可没几个愿意的,但尚江国的皇帝大概会这样想:这些边陲之国的贵族想在尚江国谋得一席之地,也不是不行,但总得是有能力的能臣吧?我尚江多的是能人,没道理接受一群酒囊饭袋来拉低朝堂的平均线。”
“那么,还有什么比让这些边陲之国的权贵,自己来解决自己国家难民的问题,更能检验这些权贵的能力呢?”
“而对于这些权贵来说,他们无法断言尚江国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但他们不蠢,晓得尚江国不可能轻易接受那么多难民,可尚江国不管,不就只能他们自己接这烂摊子了吗?这于情于理可都没法拒绝啊——对自己国家的几十万难民视而不见?这会让他们在尚江国的朝堂之上毫无立足之地!”
这番完全突破了个人视角,俯瞰全局的发言,确实振聋发聩,令这些普遍知识水平不算低的人听懂了,并大受震撼,但他们中的多数人,依旧没有反应过来,这话和他们具体有什么关系。
而少数反应过来的人面色发白,甚至有好几个人一时不察,表演了个丢人的平地摔。
在短暂的寂静后,一个嘶哑到怪异的声音响起:“既然……既然这个代价不得不付,我们,或者说,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就是那个代价。”
“什——”
藏在袍子下的孟子真更是发出冰冷的笑声:“赤红关非常危险,咱们这些人,就算全死光了不也很正常,谁会在乎呢?”
——而我等死后,那些身外之财和粮食,刚好可以用于安置那些难民。
有人不可置信:“他们怎能如此……怎么敢?”
此时此刻,这些人的目光都不由得转向了那些华贵的马车,那些帘幕之间,看不清确切的晃动人影。
此时此刻,他们的心境无比接近之前张望着儁遖王爷马车的炉泉县人。
只觉得这是一些无法理解的……东西,这些是人吗?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这些权贵明明还没有被陷入绝境,安置难民的代价他们不是支付不起!
但他们却连几根羽毛都不愿失去,为此可以心安理得的害死数千人……
实际上,这些权贵的行为逻辑,从苗淑藩国建国以来至今,其实就没啥变化,现在人们会感到不可思议……只是因为这些权贵暂时不经营那张脸皮罢了。
牌税?什么是牌税?
曾有文官直言不讳的指出:这就是个只臭死平民和小富之家的屁!
为何任晚娴对苗淑藩国厚重的人头税如此鄙视?因为这是一种及其落后的收税方式,是完全利好上层建筑的行为——同样是一两银子,平民的一两银子,与王族的一两银子,显然是不一样的,长此以往,一遍遍无节制的薅,国库空虚就变着法子收牌税,无法有效遏制权贵的直接结果,便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穷者愈穷,富者愈富。
直到贫富差距这一绳索绷紧到极限,直到广大人民群众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揭竿而起之时,便是一朝一国的灭亡……至少是名存实亡。
所以,在历史发展的螺旋上升中,一个国家想要像尚江国那样走得更远,税改是唯一出路,能成功增强地方行政能力,过渡到天下良田尽归国有,落实田租制和财产税,多薅点百姓大家的羊毛,大概能多续个几十年的国祚吧。
嘛,反正,根据她的推演,苗淑藩国的气数早就耗得差不多了,即便没有白荒,灭亡也只在数年之内,这也是三千年大劫在即,苗淑藩国为啥会成为首批遭殃的倒霉鬼。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大劫的趋势和成因都非常复杂,难以推演,任晚娴在决定入世的立足点时,其实并没有算到会有白荒这种程度的灾厄发生。
但要做的事情并不需要改变,她不会因为这点困难而止步不前。
“综上所述,各位其实已经被逼到绝路上了,事已至此,不如来听听看我的建议吧。”任晚娴说着,突然注意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哦,不用担心,刚才略施一点小手段,那些供奉现在可不敢看向这边。”
不过,哪怕到了这份上,依旧也有人不死心——他们或是不愿相信,或是自认与那些百姓大家的某个成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交情,对方不会那么绝情。
“小仙家您所言不过是一面之词,我苗淑藩国行事向来光明磊落,断不可能……”
“哦,这不影响什么,等这场交易结束,你可以去找那些权贵,交待今晚的一切,希望你的投靠能赢来一个好结果。”
这人一腔煽动性的话语堵在喉舌之间,上去不能,下去不得,十分蓝瘦。
“简单来说,我想买纸笔和墨水。”
众人:???
“但刚刚仔细想了想,只是买纸笔和墨水的话,来特意和你们进行接触,似乎有点浪费。”
众人:……
“干脆就提点你们一下,至于你们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你们自己的造化啦,我管不着。”
说罢,还真就摆出了交易的架势,拿出兵粮丸和辟谷丹,甚至有好像是辟邪符一类的符箓,要与众人换纸笔和墨水。
……这对他们来说,当然没有任何拒绝理由。
食物当然是越多越好。
而且小仙家愿意用常态的市价来交易,这更是出乎众人的预料。
就这样,任晚娴薅空了这些人的纸笔和墨水,满载而归。
在她离开后,老道士做为众人明面上的主心骨,凌冽的视线扫过众人:“好了,老夫并不是瞒着你们,只是之前的一切都在迷雾之中,老夫始终不敢肯定……不敢下定决心,因为一旦确定了这个事实,我们想要活下来,其实没什么选择。”
“明天我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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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