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潇潇 第5章 血坠

1979年9月，我很幸运的成为了那个大变革时期的宠儿。我现在已经是西北某矿业学院的大学生，这在当时可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那个畸形的年代刚刚过去，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多少年被压抑的激情在瞬间爆发，全国各地都是一片热血沸腾。

从偏远的乡村到繁华的城市，那种感觉不亚于刘姥姥进大观园。对于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特别是一个大学生，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感知和认识这个陌生又新奇的世界。

那个时候还没有如现在各种高端的场所，压压马路、逛逛集贸市场、吸一口汽车尾气，这就是人生最大的乐趣了。当然我还有一个稍微上点儿场面的爱好，喜欢淘宝贝，就是老玩意儿，这是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宝贵财产，每一个物件都满满的蕴含了独特的文化气息。当然这些物件的价钱要便宜到极其便宜才可以，否则任凭我又多么的喜欢，都只能是望洋兴叹了。从学校向东过两条街有一条小巷，是三教九流的汇聚之地，各种小商小贩、各种新奇玩意儿在这里都有一个合适的落脚地。这里的东西极为接地气，虽上不了大场面，但于我来说这就足够了！在这里你不需要有一掷千金的勇气，讨价还价到一块或者五毛也没有人会嘲笑你，比北京琉璃厂可强上千百倍了，极为适合我这种要脸面的穷酸秀才。而且如此便宜的价格，你从来不用担心会遇到假货，喜欢就拿来便是！

运气！什么叫运气？有了缘分那就是运气！哪怕是狗屎运，那也是缘分！当时我就撞了一次大运，不过却是天大的狗屎运！至少当时我就是这么觉得的！只是当时却不晓得这狗屎运终成了伴我一生的缘分！无论它是好的，还是坏的！

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在这个小巷闲逛。小巷两边依旧是花花绿绿、林林总总。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当然还少不得国骂声，好不热闹！而我已经习惯了这朴实的风景。

一边品味着小巷里的人生百态，一边享受着由此而来的趣味人生，倒是十分的惬意。在小巷中来回穿梭了几趟，也没有瞧见适合自己的东西，不是说没有遇见自己喜欢的，而是那些玩意儿的价格已经大大超出我的承受能力了。正准备打道回府，突然一股特别的感觉开始在我心中激荡，那种感觉相当激烈，几乎要迸发出来。最为奇怪的便是这种感觉似乎超出了我的控制，径直引导我走向了小巷边上一个偏僻的角落。我一向有超强的第六感，可如同今天这样激烈的感觉还是让我感到无比诧异，甚至有些恐惧。可是到了小巷角落的一个摊位前面时，这种感觉又顿时消失了，我的心绪也就势恢复了平静，虽然脑海中还是感觉有些奇怪，终究是没有做它想。毕竟我也是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的人。

“打倒一切牛鬼蛇神”、”东风吹、战鼓擂，中华儿女怕过谁“…..

我是一个历经□□的过来人，作为一个普通人，除了“毛爷爷是神，资产阶级反动派是鬼 “，我再不相信其他任何鬼神的存在；作为一个大学生，我有自己的辩证思维，当然更不会相信鬼神之说了。因而这一瞬间的恍惚，我只当是今天走累了，造成思想走了神。

要不总是说一个人做事太过于坚持自己也并非是什么好事，我那时便是因为有了这样先入为主的偏见，才终于落入了一个令我爱恨交织的陷阱。吃一堑长一智，所以我现在经常告诫自己也告诫他人：不要过分的相信自己，也不要过分的相信他人；一些事情除非亲自证实，不然不要轻易地否定或肯定。总之，不要迷信，也不要”迷不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角落里摆满了林林总总的玩意儿，看那品相，明显比其他小摊儿上了好几个档次，其他小摊儿多的无非是家传的零散铜钱、熏黑的旱烟袋、粗糙的盆盆罐罐，极个别的小摊上才会摆上一副暗无光泽的银手镯、一支缺了坠饰的簪子或者是一双略有些裂痕的象牙筷子，这已经算是极为高级了。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从未见过任何一个摊位能摆出如此多琳琅满目的好东西，这里摆放的除了一些细腻的瓷器、玉器，更多的是一些青铜物件，入眼的尽是历史的沧桑，动心的皆是文化的震撼。我曾经有幸去过一次市博物馆，我敢说哪里的许多东西都不如这里的精致。

“我说怎么激动地这么厉害，原来这里有这许多心心相映的东西”，我是特别喜欢有韵味的东西的，哪怕是过一把眼瘾也是不虚此行了，心里这样想着，便也什么都不去顾虑了。说真的，这些个玩意儿能躲过破四旧的浪潮，着实很令人欣喜，想必这摊主为了保护这些宝贝必然是费尽了功夫，可是现在却又怎么舍得拿出去兜售呢？我故作不经意的扫了摊主一眼，却更是让我吃了一惊，摊主是一位老伯，虽是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但却难掩鹤发童颜，蓑衣下是一身清爽的短打，分明是世外高人的打扮，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不过什么样的穿着打扮终究也是别人的自由，收回视线，我摩挲着面前的一个个物件:完蛋了，都喜欢！真是有喜有愁，就如同你和一个姑娘情投意合，但姑娘的娘家人却索要许多彩礼一般。我肯定算是穷光蛋吧，学校每月的助学补助有二十块钱，但是把各种花销除掉，每个月也就余下一两块钱。

正在我内心无比纠结的时候，刚才那种血脉喷张的感觉又来了，一枚小小的铜板直接便是把我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我不由自主的把那枚铜板拿了起来。这枚铜板和我们平素的铜钱差不多大小，只是不是那种孔方兄样式，而是在靠近铜板边缘的位置开了一个圆形小孔，而且在铜板上还刻画有一些纹路，似乎是一些图案又似乎像是一些文字，这样整个铜板看起来就更像是一个用作装饰的挂件。我仔细的端详着这枚铜板，只觉得刚才那种血脉喷张的感觉顿时又消失了，接着一股温润的气息似乎正由铜板内散发出来，然后进入我的手臂，走遍我的全身，这种感觉极为舒畅，就如同做了一次全身按摩，让人欲罢不能！过了好久，我才终于惊醒过来，脊背瞬间一阵发凉！“太怪异了，今天大概是犯太岁了”，我便想着赶紧把这枚铜板放回原处，尽快离开这里。这才发现这枚铜板就如同契合在我手掌中一样，如何也拿不下来。虽然在短短的时间内便经历了两次奇怪的事情，但我最初还是没有往太深处思虑，我的第一反应就是今天遇到仙人跳了，这摊主肯定是提前在这些物品上做了手脚，用特殊手段在铜板上涂抹了类似强力胶之类的东西，这是要强买强卖了，我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如何了得的高级摊位，却原来也是套路，只是该他运气不好，套路了我这样的穷光蛋。这样一想，我心里便是窝了许多气，正要找这摊主理论，突然便觉得耳边传来了一阵极为熟悉的声音。

“老伯，这个怎样卖？”

谁？谁在说话？不是我讲话嘛，可分明就是我自己的声音。我直接是一个脑袋两个大，浑身起了一层层冷汗，想要起身逃离却发觉似乎是被下了咒，动弹不得，今天真是中邪了。我颤巍巍的看了看四周，还好有不少人，毕竟是闹市，也是大白天，虽然心有余悸，但也足以给自己壮胆了，便闭上眼睛故作镇定了一下。管你是什么来路，毛爷爷教导我们：社会主义的好青年可以打倒一切牛鬼蛇神！没有人民怕鬼怪，只有鬼怪怕人民！

这样在心里面给自己鼓了鼓劲，竟真的感觉轻松了许多！“一定是我今天太累，出现幻觉了！”

“小兄弟，这个可是无价之宝。”

无价之宝？这一回真是遇到打劫的了！我总共就那么几块钱，肯定不会令这摊主满意了，可这玩意又如何都拿不下来。我总不能用跑的吧，那可真就是抢劫了，到时候我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况且我已经试了几次，可到底也动弹不了啊，真是出了邪了。我突然记起来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家里长辈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说是民间存在一些具有奇异本领的人，他们可以通过一些独特的手段来控制一个普通人或者暂时麻痹一个普通人。我想我现在大概就是遇到了这样的人了。可是也不知道该是谁倒霉？该倒霉的是我，因为我好不幸运的遇到了这样的人；该倒霉的或者是他，他万里挑一的选中了我这个穷到掉渣的人。

心中大约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就心知无法回避了。我努力地定了定神，满脸堆笑的看着对面的摊主。那摊主并不回避，而且同样是一脸笑意的看着我，似乎还笑的比我得意。我本来想用笑容拉近一下交情，可看这摊主的表情，分明就是把我当作待宰羔羊，本来就是强装的笑容在我的脸上慢慢凝固，最终化为一脸的尴尬。

既然如此行不通，那就只有摊牌了，我咽了口唾沫，然后用略有请求的口吻说道：“老伯，给您说个事儿啊！您不要太失望，也求您高抬贵手，不要责难与我。我是真没钱，您老人家选错人了！”

那摊主仍是一脸笑意的看着我，并没有说话，搞得我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老伯，您不相信我？我真的只有几块钱。我知道肯定买不起这物件。要不您就做一回活菩萨，把这个铜板取下来，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我看着摊主小心翼翼的说道，生怕自己会惹恼了面前的这位尊神。这次这摊主倒是有了一些反应，没有再微笑，而是抬了一下眼珠瞪了我一下。我心中一个激灵，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我是肯定不会这样容易脱身了。我笃定这就是仙人跳了！我其实可以在这里大喊一嗓子，毕竟这街道上还是有很多的人，我相信总会有人愿意来帮我的，可我不愿意把事情搞大，如果这个事情不能很好的解决，这种人在暗处将来会给我带来更多的麻烦；而且我认为他也绝对不愿意做的太过火，既然是仙人跳，那这些物件肯定就是赝品，那么见好就收就算他得利了。我便又狠了狠心，坚毅的说道：“您就当可怜我，收下这几块钱，至于是否让我带走铜板，随您老心意，您逮住个穷鬼，算我倒了您的霉运。”

我紧张的看着那位摊主，一边心头祈祷着老天保佑，一边仔细观察着那摊主细微的神情。那摊主先是一愣，这倒把我给吓坏了，心中直喊“完了”。可随即便观察到他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情，那神情不是生意谈崩之后的懊恼，而是好像略有些自嘲。接着老者又把我狠狠的打量了一番，那种眼神当真如闪电般的犀利，似乎能够把我的身体给洞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也很自然的把视线转到了一边。真是好奇怪的感觉！

“看来你是有缘人，虽然现在看起来确实不怎么样。”那摊主摇着头啧啧的说道：“努力调教一番应该会差强人意吧！这枚血坠便送于你了。”

“不怎么样？”我可是大学生，大中华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天之骄子！竟然说“不怎么样、差强人意”，真是奇耻大辱！我心里一阵愤懑！刚才对他的一些忌惮也是一扫而光！只是他这话说的云里雾里的，又不便再具体探究他这话的深意。不过只要不用花钱，被埋汰两句也就无所谓了。我已然是如释重负，便苦哈哈的对着摊主笑了笑。

“对了，老伯，您刚才说什么？血…血坠？”“血坠是什么东西？怎么和我是有缘人？”

老者并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又把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说道：“咱们会再相见的。”也就在老者说完这句话时，他便直接隐于无形，连同地上的摆设也在我眼前凭空的消失。

我心中大骇，真是活见鬼。“鬼啊——”我大惊失色，也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动的，一溜烟的跑回宿舍。我都忘了，那块血坠还在一直纠缠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