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辰小区是市里多年前的项目,本来还在周围规划了生活区和地铁线路,但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开发到了末尾,规划连同小区一并搁置了。开发商赔没了底裤,去蹲了大牢。早早交了首付的人们没办法,只好捏鼻子认下自己收尾,硬着头皮入住。也因为这个原因,这儿的基础设施很差,原本对外声称要“感受原始森林气息”的绿化也长成了杂乱木林,一到夏天就蚊虫滋生,扰得人不得安生。
小区距离市区太远,设施多年没有维修,到了如今只剩下些老人和外来务工的人居住。
韩晓月就是其中之一。
她是个初来乍到的高中肄业生,身份像是古早言情小说女主——早死的妈、酗酒的爸、痴傻的弟弟和破碎的她。为求生计早早出门打工,工钱付不起市里的房租,只好经熟人的推荐在天辰小区租了700一个月的3栋201房间。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还得受老板“你不干有的是人干”的鸟气。到了假期她就闷头大睡,靠着外卖过活,厨房器具全都盖了一层灰。现在的年轻人很少跟邻里有联系,于是她住了两个月,还没见过对门的住客。
直到前些日子她半夜睡醒饿得胃疼,想去24小时便利店搞点吃的。年轻人犯懒,穿着睡衣裹着外套就出了门。直着眼下楼梯,走了十分钟还没到底。
其实下到第三层的时候韩晓月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她只是困,不是傻了。但抱有一丝侥幸心理,她闭着眼往下走,企图当一只把头埋起来的鸵鸟。
明明是夏天,这破地方却冻得她两股战战。
她徒劳又坚定地一步步向下走,一遍,再一遍。
202,202,202.
还是202.
韩晓月不是没想过转身,回归自己的小家寻求庇佑。但每当她的脑海浮现这个想法,一股强烈窒息感就会从胸口直逼咽喉,让她的心跳快到有爆体而亡的错觉。饥饿让胃里天旋地转,分泌的酸水刺激着粘膜,作呕感将苦水带到咽喉。
她的眼前一阵阵发白,只能竭力把头紧紧低下,绝不肯多看一眼。
——
韩晓月感觉自己的精神也在被某种东西注视着,它包含恶意地注视着自己,粘腻冰冷如地下室无头尸首上的淤青。鼻间萦绕着福尔马林药剂都压不下的腐臭腥味儿,头顶遮天蔽日的巨口吞吐着憎恶嫉妒仇恨的淤泥,耳畔是凄厉的惨叫,脚下铺着被车碾压平整骨骼断裂的麻雀。
她的不停地向下走。
202,202.她闭上眼睛。
比打雷还要沉闷,像是远在百里之外的工厂火药爆炸。轰动而遍布硝烟的气息从背后袭来。
她的步履加快,像是腐尸闻到火葬场的硫磺。
错觉到的火温在耳尖流动,但与此截然相反的是冰冷僵硬到已经失去感知的下肢。
腰肌因为身体错乱的感知扭曲,在肾上腺素的封锁下隐隐渗出让人头皮发麻的阵阵刺痛感。
她继续向下。
她奔跑起来。
202,202.
还是202。
气流刚从口中吐出,温度就被周围的寒意瞬间带走。激烈的奔跑没能让她发挥潜力,反倒带来了难以抑制的反胃感。某次急促到闷咳的喘息过后,喉中剧痛刺激着她流出眼泪,给浑浊的视线散开了光。
酸气摩挲脆弱的喉管,腐蚀出坑坑洼洼的伤痕。
新鲜的血气弥漫到鼻尖。
韩晓月发出无声地惨叫,脚腕不受控制向外一倒,她从楼梯上栽倒下去,连滚六个台阶。因为来不及反应,她的后脑着地,顺势翻滚后前额又狠狠撞在栏杆上。
她倒在202的门口,背后是她的“家”。
该回头还是敲门?
是要亲手推开那扇门,把自己送进死亡的怀抱,还是违背惨叫的精神本能,回家寻求一线生机?
韩晓月的脸色苍白,长久的惊惧和尚未解除的疲乏与困倦让她几乎无法思考下去。但火上浇油似的,那扇沉默的黑门,从边角渗出浓稠的液体。昏黄的楼道声控灯让一切模糊不清,但门是黑的,而液体的颜色无比瞩目。
她知道了,那是血。
这个想法一经过大脑,就如盘虬扭曲挣扎的藤蔓疯长起来。她的面部表情失去控制,每寸肌肉都在以不同的频率挣扎惨叫。喉中迸发出某种难以被称为人声的呜咽,像是碎碗碟在粗糙墙壁上摩擦。她用难以伸平的双臂支撑着动弹,用全身力气磨蹭着地面。大腿以下已经没有知觉,她如同某种无脊椎的动物扭动着,竭力避开202。想要逃离,想要转身。
她以难以想象的毅力,用双手拖拽着全身。她的脊椎没法支撑头颅,脸贴在地上,五官在多日未打扫的水泥地面上摩擦,划出扭曲血痕。
她只有小小的一块视野,在几乎是天旋地转地挣扎中,她的眼只能看到地面,和墙壁。
她动弹着,动弹着。她看到血液渗出的墙角缝隙,她看到维修中紧闭的电梯门。
她看到下一面墙。
一阵从未想象过的恐慌袭击了她的大脑,她疯狂地挣扎起来。胡乱摆弄肢体,扯开粘稠的皮囊。
她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抬起了头,看向自己的“家”。
看到一个空荡荡的墙面。
什么都没有。
怎么能什么都没有呢??????
恐慌越过愤怒击垮了她的神智,在几乎魂飞魄散的一片空白里,在控制不住的本能中,韩晓月发出一声音调高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凄厉尖叫!
大脑如遭重击,转瞬剥夺了她的知觉。在人世的最后一瞬间,她听见202的门锁发出咔哒的轻响。
仿佛恶鬼发出最后一声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