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宋榴儿实在是看不下去,冲进去解救了那一小盆米,迅速往里面舀了两瓢水,然后指挥着微似淘米。
“这样就可以了?”他淘洗了两三遍,指尖捻起一粒米看了看,神色迟疑。
“可以了可以了。”
她拖出小炉子和大点的瓦罐,让微似去地里摘了几片嫩青色甘蓝叶,洗净切成碎丝,全部倒进瓦罐里,加水熬煮。
“煮沸之后就拿长勺搅一搅,再小火煮一会儿,等我来放盐调味。”
青菜粥她一般做的都是咸口的。
宋榴儿回房间里眯了一会儿,又吃了暖粥,终于感觉身上的力气恢复了一些。
她坐在廊下往门口张望,纳闷道:“惊蛰和小满怎么还不回来。”
微似走出来在她边上站定,看着外面移到天边的太阳。
夏季的白昼颇长,明明已经申时五刻,天色还亮堂堂的,看着要到酉时后天色才会慢慢暗下来。
不能下地,不用做饭,也没有小满能说说话,还怪无聊的。
她撑着脸,神色恹恹。
微似拢着袖子站在她旁边,低头看她脸色,便伸手轻轻覆在她额头上:“又烧了吗?”
仙君除了手心那一点温热,其他地方都是凉凉的,触感极其独特。宋榴儿愣了一下,仰起脸巴巴地看着他:“没烧。”
就是无聊,无聊。
微似好似读懂了她的心声,先是看了她半晌,才道:“昨天我听双雾说,要请班肆下午过去帮忙。”
“班先生?”她好奇地问,“请他帮什么忙啊?”
请他来菜园帮忙浇水还差不多。
“他没说。”微似走到软椅上坐下了,就留了这么一个悬念,勾得宋榴儿好奇得不行。
她厚着脸皮凑过去:“仙君,你就不想知道双雾请班肆过来做什么吗?”
“嗯?”他闭上了眼,身旁渐渐有白色气流慢慢环绕。
宋榴儿第一次见仙君打坐的时候是很新鲜稀奇的,现在见多了就习惯了,还拿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那些气流。
她想去看看,但是又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家里。
“酒楼开业,双雾为什么会请班肆过来?他不怕班先生喝光他的酒吗。”
宋榴儿絮叨了一句就闭上嘴,怕说多了被揍,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
微似吸收了会儿果实的灵气补充,便睁开眼,淡淡道:“想去?”
“想去想去。”宋榴儿忙点点头。
微似没再说什么,神色浅淡,但是很快整理好衣裳起身,率先走向屋后的阵图。
二人来到玉溪镇,宋榴儿已经很熟了,抬步正要往镇上走,微似拦住她:“到我身边来。”
宋榴儿不解地凑过去,忽而视野一转,风擦着耳朵拂过,四周的景象竟突然变了样。
——她怎么飘在天上!!!
宋榴儿腿软了一下,险些跪下去,忙一把抱住微似手臂:“我们……我们不是来找班先生的吗……”
她颤颤巍巍地往下飞快扫了一眼,发现自己脚底果然是空荡荡,这种脚踏不到实处的感觉令人头皮发麻。
微似手上一重,侧目看见她挂在自己手臂上,也没说什么,只是使了点力托着她站直。
“你往下看。”
“我不看。”宋榴儿一双脚踏在空中无处安放,只能死死地抱住他胳膊,仿佛一松手就会掉下去似的。
“你看一看。”
见他这般坚持,宋榴儿吸了口气,猛地低头。
下方是一处空旷的广场,玉溪镇上偶尔办春祭等活动时就会选在这里。此时广场上已经里三圈外三圈挤满了人,乌泱泱一片,都伸着脖子往中央的位置看。
他们两个人现在就在他们头顶十来尺高的地方,如果有人抬头,一定会看见他们。
“祭天地,请酒仙——”
底下忽然有人喊了一句,人群静默下来,都齐刷刷地抬头往天上看。
宋榴儿呼吸一窒,脑壳又疼了起来,差点眼一翻,惊得背过气去。
“别怕,他们看不见我们。”
微似的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背,声音平静而温和,让人不由自主地就信了。
“吓死我了……”宋榴儿声音还有些抖。
她毕竟只是个普通的凡人,可不想被别人看见她在天上飞。
宋榴儿缓过来后,余惊犹在却忍不住泛起一丝好奇:“他……他们在请酒仙吗?咦??酒仙真的来了啊?”
她猛地睁大眼,惊讶地看着空中渐渐浮现出的另一道身影。那身影背对着二人,赤脚盘腿浮坐在半空中,离底下的人群更近。
玉溪镇的百姓仍旧茫然地抬头看着天空,估计也看不见他。
但随即那人便从腰间摸出一只酒葫芦,拔掉葫芦嘴儿,伸出手去一倒——
清澈的酒水流出来,坠落成一条直线,准确地落进地面上早早摆好的一个酒缸里。
人群显然看见了那道水流,猛然骚动起来。
“显灵了!酒仙显灵了!”
“酒仙赐酒了!”
“酒仙大人请保佑我今年发大财!”
“酒仙大人!……”
底下前仆后继,唰唰地跪倒一片,又是磕头又是作揖,作恶者神色惶恐,许愿者神色狂喜。
不大的酒葫芦仿佛无穷无尽,直到把那口酒缸装了一半,才停了下来。
酒仙收起酒葫芦,站起来。
宋榴儿看着那矮墩墩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熟极了。
“……”
酒仙似有所感,忽然回过头来,露出班肆那张幼稚憨憨的孩童脸。
“嘿嘿嘿。”
没想到吧。
“班……班先生……怎么是他?”她磕磕绊绊地说完,班肆已经摆了摆手,遁入空间消失不见了。
微似道:“双雾请来的,他在那里。”
宋榴儿顺着他点的方向看过去,就在酒缸边上,双雾笑眯眯地指挥着几个酒楼新雇的壮丁,把这缸仙酒搬回去。
他旁边是被迫扮成道士模样作法,脸色黑沉的惊蛰。
“原来是他们几个。”
随着双雾和仙酒的离开,一众被骗了的百姓都虔诚地跟在了后头,慢慢往酒楼移去。
微似带着她悄无声息地融进人流中,一直到酒楼外,被人群堵死了进门的路。
大家伙都拼命往里挤,抢着喝第一杯仙酒。
此时正是饭点,等进去了,肯定就不只是单单喝杯酒而已。
山神大人真是狡猾奸诈得很。
宋榴儿看了看这可怕的景象,回头一望,唐家酒楼门前冷冷清清,这么反常的情况让掌柜和小二都纳闷地挤在门口看,就看见对面这边的盛况。
他们原本是不怎么把这新开的酒楼放在心上的,甚至觉得不自量力得可笑。
瞧那寒酸的装潢,平平一层,桌子都是最普通不过的木头。
那牌匾上“双宋酒楼”四个毫无章法的大字,听说还是酒楼老板自己胡乱写的,哪像他们唐氏,是花重金请正儿八经的书法大家赐的字。
本来都做好准备看今天的笑话了,但是怎么和他们想象的不一样!
掌柜阴沉着脸,往自家酒楼里看了看,就连剩余的几个客人,听到外边儿的动静,都好奇地伸着脖子张望,没一会儿就被熟人拉走了。
“掌柜的,这……这怎么办啊?”小二傻了眼。
“呵,哗众取宠的伎俩罢了,我且看他能得意几日!”
掌柜眼底划过一抹嘲弄,大不了,让它落个和飘香酒楼一样的下场!
宋榴儿和微似避开人群,从后门进去。双雾喜笑颜开,看着大堂里一桌桌坐满了人,就这样,外头有许多苦苦等候,不肯离去的人。
他赶紧叫几个人去外边支了些桌椅,又是一笔白花花的银子进账。
双雾拉着宋榴儿一同欣赏这盛况,得意得叉着腰:“石榴,你看我这酒楼开得如何?”
“……不愧是你。”
这般乍看荒诞却又行之有效的法子,还真是他山神大人才能想出来的。
不过宋榴儿知道多数人都是为了那一杯仙酒来的,桌上的饭菜才是附属,不免有些担忧:“今日生意兴旺,但也不能总打着仙酒的名头。”
这招式用一次好使,多了就不稀罕了。
双雾眼神中透着自信:“我也只用一次。新店开张,引来客流是我的本事,至于能不能留下他们——”
他拍拍宋榴儿的肩,挤眉弄眼:“就看你的手艺了。”
“我相信你!”
她环顾一圈,内外加起来得有二十来桌,有些懵:“凭我两只手,怎么也做不出这么多。”
“你只做一桌,切记物以稀为贵。”双雾拉着她往后厨走。
后厨整理得干净利落,角落一块板子,掀开里面是新挖的地窖,能贮酒藏菜。
后厨里一片热火朝天,双雾就只带她看了一个人。那人熟练地颠着锅,动作麻利,一看就是十多年的大厨。
大厨炒完一道香菇滑鸡,扭头看见双雾,热情地打招呼:“东家怎么不在前面接客。”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妹妹石榴。”
“妹妹,这是厨子谭方。”
宋榴儿睨了他一眼:谁是你妹妹。
谭方热情地和她打过招呼,随即有些好奇地看向二人身后,那个素色锦衣、容色无双的的男子。
“这位是……?”
双雾瞪了他一眼:“这是我祖宗,别问了。”
微似颇为讨厌闷热的狭小空间和浓重的油烟味,因此神色看起来不太平易近人,眼风一扫,谭方就怂了,心想这可真是个祖宗。
双雾之前提过自己妹妹偶尔会过来露一手,于是热情地给宋榴儿介绍。
她听得谭方说自己是京都来的,不由惊讶,悄咪咪问双雾:“你真的也特地去京都请了个大厨?”
“不是去京都请的。”
“?”
“是去对面请的。”
“???”
双雾厚颜无耻地一笑:“我开了双倍的工钱,他立马屁颠屁颠投奔我了。”
宋榴儿无语凝噎,只能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这想必就是金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