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足于芜远轩的时间漫长而无趣,开始两三日,叶竹霖还趁着夜色偷偷前往玄机阁,想看一眼顾文卿的伤有没有好转。
但顾文卿不知道在干什么,竟是每次都房门紧锁,连窗户都封得死死的,一副不想看见他的样子。
三颗药吃完之后,叶竹霖将药瓶置于玄机阁窗弦上,道了句谢谢,里面的人依旧没有回应。
他吐槽了一句自己居然会觉得顾文卿脾气没那么坏,可真是看走了眼。便也不再自讨没趣,决定这段时日不再来玄机阁。
在整个皇宫中,除了玄机阁无人看守之外,其他宫宇皆是层层守卫,叶竹霖不想以身犯险,便也没有去探寻其他地方的想法。
就在叶竹霖无聊到开始数庭院中的蚂蚁之时,终于有太监来传,说太后有旨,让他去参加今夜的连山祭宴。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套形制有些奇怪的艳丽衣裳。
在太监的催促下,叶竹霖被迫穿上。
他轻微一走动,只觉双腿凉飕飕的,恐怕动作稍微大些,这下袍便能开叉到大腿。
叶竹霖:“……”
“公公,这是否太过不合规矩了?”他有些绝望地问道。
这太监是跟在太后身边许久的老人了,比那教习所的李嬷嬷难应付许多。
只见他拂尘一扫,略微低头,笑着说道:“叶公子,这是太后娘娘的口谕,还请你务必穿上这套衣裳,在晚宴上抓住陛下的眼。”
说罢,他见叶竹霖还想辩解什么,继续道:“叶公子,这世上多的是美人想要获得皇上的恩宠。您若是不愿意,太后娘娘手下的人选可还多着。”
随后,他朝湘絮挥挥手示意她离远些,又附到叶竹霖耳边,压低声音道:“公子您如果实在不愿,大可一走了之,但您的那位师弟可就……”
师弟?
叶竹霖一脸呆滞,自己什么时候又钻出来个师弟?可是一片空白的记忆不能给他提供太多的线索。
他稍作分析,听这太监的意思,自己进宫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师弟被太后给抓了?
太监见他呆愣,还以为他是被自己的威胁所震慑,挂起欠揍的职业假笑后,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太后娘娘的旨意已经带到,还望叶公子不要辜负了太后娘娘的一片苦心,奴才便先行告退了。”
“等等。”叶竹霖叫住了他,“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我穿上这套衣服,吸引陛下的注意,就不会对我师弟怎么样?”
太监微笑着点头,眼中充满了孺子可教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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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山祭宴是每年九月初二所举行的盛大宴席,会宴请三品以上的官员和命妇,旨在让国之栋梁和他们的家人跟随国师一起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万物丰收,真正的主角自然是顾文卿。
晚宴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许是为了方便叶竹霖勾引谢思,太后特意将他的位置安排在前列。
叶竹霖十分小心地小步前行,似乎害怕步子一大,便会春光乍泄。
此时谢思还未到,叶竹霖猜不出他会是什么反应,也不知是看到禁足中的人突然出现在宴会上,会勃然大怒,还是看到自己与顾文卿相似的双眼,心波荡漾。
无论谢思会怎么样,现在来说,主位上的太后倒是对他这身勾引人的装扮十分满意。
在去座位的途中,叶竹霖看到大多数人都表情微妙,更是听到了不少人在小声议论,大抵是说他一个男人在祭宴之上,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不过叶竹霖也无所谓,他淡定坐下。
太后脸色却猛地一变。
因此随着叶竹霖的动作,下袍边缝漏出的不是若隐若现的姣美大腿,而是一条黑色的长裤。
宴席上的某些人看到这一怪异的搭配,本来差点笑出声,可看到太后阴郁的表情,顿时埋下了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叶竹霖满足地看着太后向身后的太监投去问责的眼神,觉得不枉自己翻出黑布,又让湘絮匆匆忙忙缝了一下午。
现在入了秋,这秋裤穿着还挺暖和。
他淡定地喝了口茶。
太后自持身份,必然是一言九鼎的。自己这般,既穿上了这套衣服,而这个搭配也必然会吸引到谢思的注意,算是完成了太后的命令,那位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师弟应该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忧。
殿堂中这小小的喧闹随着谢思的到来而暂时停止。
众人站起身来向谢思行礼,叶竹霖偷偷抬眼,见谢思根本没给其他人眼神,全副身心似乎都沉溺于立于他身侧的顾文卿身上。
叶竹霖也望向顾文卿,却见他脚步漂浮,眉头轻蹙,脸色比上月相见时更加苍白,就连唇色也看不出一丝血色。
目光稍微下移,隐约可以从领口处看见顾文卿胸口上还缠着绷带。
今日是初二,那昨夜朔月,顾文卿肯定又取了心口的血。
说不定就是因为自己上个月打了那一掌,才导致顾文卿的伤一直未好,昨日取血又加深了伤口的严重程度,才导致顾文卿今日如此虚弱。
叶竹霖有些愧疚。
顾文卿竟也在此时回看了他一眼,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叶竹霖未被桌子挡住的上半身,入目的自然是那套姬妾争宠时都不屑于穿上的衣裳。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眼中流露出微妙的意味,但又很快别开了头。
叶竹霖读不懂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只当他是觉得自己为了争宠不择手段,心里略微有些难过,但很快也调整了过来。
两人本就只见过一次,还兵戎相对,都打伤了对方,顾文卿怎么看他,关他屁事。反正只要顾文卿能看上谢思就行了。
但谢思此时却注意到顾文卿看向叶竹霖的那一眼,他顺着那目光看过去,看到这衣服心里却只有嫌弃。
他喜欢的是顾文卿这种心地善良、温润有礼、在某些小地方又可爱得紧的谦谦君子,对于这种想靠身体魅惑君主的人,他自是十分厌恶的。
可谢思又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他思索半天,终于想起来这个人不是被太后塞进自己宫中,又被赶出去的那个叶竹霖吗?
谢思有些生气,觉得叶竹霖出现在这里简直就是侮辱了这场祭宴,更是侮辱了顾文卿。
“你!”他指向叶竹霖,喊道。
碍于太后,谢思不能直接把人赶出去,但给叶竹霖一个下马威,让他先去门口跪着清醒清醒,好认清自己的身份,总是问题不大的。
但在叶竹霖抬头看向他的刹那,谢思呼吸一顿。
那次在乾玉宫偏殿,谢思没有仔细看过叶竹霖的脸,现在四目相对才发现他和顾文卿的双眼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许是因为叶竹霖年岁更小,眼中少了几分深沉,多了半分活泼。
太像了……
对着这样一双眼,谢思便是一句重话也说不出了。
他回忆起自己幼时与顾文卿初见,就是被他那双眼睛所吸引。
“咳咳。”
顾文卿捂着嘴倏地咳嗽了两声,把谢思从记忆中拉住。
“国师身体不好,赶快坐下。”
谢思亲自将他引入主位之下的座位上,又贴心为他拉开了椅子。
“多谢陛下关心。”顾文卿礼数不忘,朝谢思挽手鞠躬行礼。
待到两人都坐下之后,才终于能看清叶竹霖的那条黑秋裤。
顾文卿仍旧蹙着眉,半眯着眼睛一副身体很不舒服的模样,对于叶竹霖奇思妙想的装扮并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倒是谢思,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顾文卿听到,面无表情地侧头看了眼谢思,谢思立马止住了笑意,表情重新变得严肃起来。
随着大太监一声高昂的“起”,连山祭宴正式开始。
宫女们鱼贯而入,手上端着中元之时砍下的桃木所做的托盘,上面端放着一个精致的黑铜小鼎,里面装着不知道是什么的透明液体,旁边还有一根极细的银针,以及一小碟清酒。
在所有大臣、顾文卿以及谢思面前放下托盘,宫女又依次退出,但宴中女眷和叶竹霖都没有。
叶竹霖只觉鼎中的液体异香扑鼻,即使他与其他大臣相隔甚远,也能闻到。
正当他疑惑这是干什么的时候,顾文卿拾起银针,在清酒碟中蘸了一下,又抬起自己的左手,用银针刺破了手指。
血滴入鼎,竟是很快融入液体中,看不出来一丝红色。
众位大臣也跟随着做了同样的动作。
而后,顾文卿又恭敬地走到谢思面前,半跪下身,往谢思面前的鼎中滴了一滴血。
这一举动叶竹霖倒是可以理解。天子尊贵,龙体若破是不祥的象征,自然就由国师代劳。
不过是两滴血,但叶竹霖却见顾文卿的脸色似乎更加苍白,几乎能从脖子上看到青色的血管。
这个世界真是变态,顾文卿每月用心头血养一颗树养到自己虚弱不堪就罢了,就连一个祭典,也要所有人一起取血。叶竹霖默默吐槽道。
而再看谢思,眼中的担忧与心疼更是快溢了出来,恨不得以身相代。顾文卿却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下一步便是谢思和所有大臣将混血的液体蘸取点于自己的三庭,再跟随顾文卿诵读祭文。
读完之后,大太监又喊了一声“落”,宣布这个仪式告一段落。
随后就和普通的宴席没什么区别了,乐师奏响丝竹,舞女曼妙入场,歌舞升平。
但谢思面前的黑铜鼎却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似乎里面的液体在翻滚。
众人从未在连山祭宴见过如此异象,就算是皇帝太后皆于上位,他们也仍旧忍不住议论纷纷。
可是下一刻,众人都安静了。
——那鼎中的液体变成猩红,沸腾着尽数溢出,而鼎下的桃木托盘在接触到液体的一刹那,竟碎成数片。
这是极为凶恶的不祥之兆。
就在众人的精力都集中在谢思那处时,却突然有宫女发出一声尖叫。
叶竹霖猛地转头,却见方才的舞女手提利刃,以闪电之势刺向顾文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