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下不知道顾文卿的身份,自然是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上司洪厚德,见上司点头之后,才把刘成济放到了顾文卿面前。
叶竹霖有些疑惑,却见顾文卿拿出了一颗药丸,似是大还丹,颜色上却又有细微的差别。
部下强行掰开刘成济紧闭的嘴,又把那颗药塞了进去。
这下叶竹霖明白了,顾文卿不想他死得这么痛快。
想来刘成济被打了这么一顿,本就要死不活,顾文卿那一刃,直接让他成了太监,牢中条件恶劣,他恐怕活不了几天。而顾文卿这颗药,便可保住他的性命。
而刘成济一生顺风顺水,何曾受过这么大的屈辱,现下连个完整的男人都算不上了,真真叫生不如死。
捂着刘成济的嘴逼迫他吞下去后,部下便想将他拖起,却被顾文卿再次阻止。
过了半晌,刘成济突然又哀嚎起来:“你给我吃了什么!我的眼睛,我怎么看不见了!”
他挣扎得极为剧烈,部下一人竟然有些控制不住,顾文卿却以内力悄悄捻起一块石子,狠狠砸在刘成济伤痕累累的肚子上。
这下刘成济猛地弓起身子,痛得叫都叫不出来。
而顾文卿却也俯身到刘成济耳侧,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你既有眼无珠,胆敢肖想你不该招惹的人,那这双眼睛,不要也罢。”
叶竹霖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顾文卿看起来虚弱不已,狠起来却超乎自己的想象,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少招惹他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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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府的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结局也还算满意,但谢思必须快些赶回京城,以防齐太后等人伺机反扑。
于是天还未亮,众人便匆匆赶回。洪厚德派了侍卫跟随,又让自己的亲兵为谢思驾车,刘常安则被锁在囚车中,而刘府其他人皆在舒北城的大牢,并未与他们同行进京。
叶竹霖一进马车,就见顾文卿淡然喝茶,头也没抬,谢思倒是在他进来的瞬间就把目光投向了他,但发现他先看的人是顾文卿后,谢思瞬间转过身,一句话也不说。
于是,待到叶竹霖看向谢思的时候,只能看到一个生气的后脑勺。
罢了,这一路上,谢思好像就没有不生气的时候。叶竹霖这么想着,打了个哈欠,他有些困了,侧首便靠在角落准备小憩一会儿。
马车平稳地向前行驶,就在叶竹霖昏昏欲睡之时,听见谢思忿然发问:“你知错了吗?”
叶竹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只想应付完快些睡觉。
谢思却不依不饶:“那你错在哪儿了?”
叶竹霖的脸颊在墙角蹭了蹭,整个人朦朦胧胧的,本能地换了反向,背对着谢思,不想再理这个呱噪的人。
但谢思显然不会就这么放过他,见他这般逃避,谢思直接站起身朝他走去。
可谢思刚走了两步,马车却突然卡住了一个小石子。
他本就因为马车不高而弓腰前行,一个猛烈的颠簸之下,站立不稳,竟是直接往前倾去。
若非他及时用手撑住车壁,恐怕要直接压在叶竹霖身上了。
叶竹霖感受到上方有什么东西,双眼一睁,入目的便是谢思一张放大的俊脸。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尴尬。
“陛下,出门在外,注意仪态。”
顾文卿的声音从两人后方传来,叶竹霖还处在困顿时的懵懂状态,大脑一时间分辨不出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谢思的耳尖却嗖地红了,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却又不愿转身被顾文卿发现自己此时的窘态,最后只能坐到了叶竹霖的旁边。
这么一个浑身散发着怒气的大活人挤在身旁,叶竹霖再也安睡不能,长叹一声,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
“无事。”
“你到底有没有知错?!”
顾文卿和谢思的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淡然一个愤懑,彻底把叶竹霖的瞌睡虫轰走。
他朝顾文卿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又撑起精神应付谢思。
“竹不知错在何处,还请陛下指教。”
许是因为身体还未从刚才的小憩中回过神,他的声音中还带着些微的鼻音,听起来比平时更加软糯,又给人一种好似在撒娇的错觉。
但谢思可不是好对付的人,他沉着嗓子问道:“你为何要主动跟那刘色鬼去刘府?”
这下叶竹霖终于明白了这几天来谢思到底在气什么,他在心底哀嚎一声这皇帝怎么这么小心眼,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委屈:“竹只是想为陛下分忧。”
“你是觉得,你不去刘府,朕就找不到账本?”谢思见他还在狡辩,强词夺理起来。
叶竹霖知道此时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顺着谢思的话服软,但他却很是不服气,自己以身犯险只为帮谢思的忙,在阴森潮湿的地牢里夜不能寐,凭什么最后自己还要向谢思道歉?
倔劲儿一上来,叶竹霖也不说话了,他低着头,轻咬嘴唇,黝黑的眼珠却微微上抬,直直盯着谢思,眼神中带着几分激愤。
没想到一向柔顺的人在这件事上竟如此桀骜不驯,谢思被气昏了头,口无遮掩道:“你一个男宠能成什么大事!别忘了你是谁的人,皇宫里可容不得失贞之人!”
叶竹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谢思在说什么后,眼眶微红,但又把悲愤强行压下,眼睫低垂,道:“原来陛下是这般看竹的,是竹逾越了。”
声音平静得可怕。
其实这些话出口的瞬间,谢思就有些后悔了,但帝王的尊严不允许他开口道歉,他求救般地看向顾文卿,却见顾文卿眉头紧蹙,目光锁在叶竹霖身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叶竹霖倏然站起身,朝谢思恭敬行了一礼:“竹自知身份卑微,不配与陛下同乘车辇。”
说罢,他也不等谢思回话,转身便推开车门翻了出去,与驾驶马车的亲兵并坐。
那亲兵方才隐约听到里面有争吵声,但这马车材质特殊,隔音效果极好,他听得并不真切,又知里面的人身份贵重,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只能挪了挪位置让叶竹霖能够坐得舒服些。
“多谢。”叶竹霖低声道谢,双眼紧闭斜倚在扶手上,脑子乱成一锅粥,他晃了晃脑袋,索性不再想这些烦心事。
而里面的谢思目光随着叶竹霖的离去,最后停留在了紧闭的马车门上。
过了许久,他才收回视线,抿着唇望向顾文卿,思索半晌,问道:“文卿,朕方才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顾文卿放下手中微凉的茶盏,回道:“陛下,叶竹霖此番有功,您却如何生气,其中缘由,想必您自己也清楚。”
这番话谢思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只觉得叶竹霖不应跟刘成济去刘府,却从未更深一步想过,自己为何这般不愿。
或者说,在这件事情上,他抗拒着探清自己的内心。
“成大事者,不应拘于儿女情长。”顾文卿眸中的情愫深不见底,嘴角微微勾起,“这道理,陛下应该比我更懂。”
随后,他苍白的指尖捻起茶盏,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一动,那半盏凉茶便被尽数倾倒于茶几之上,顺着桌上精致的纹路汇聚成涓涓细流,最后滴落华美的地毯上,只留下一小滩水渍,想来假以时日,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思一愣,嘴唇嗫嚅,半晌之后,他似乎才终于组织好语言:“朕早已心系于他人,叶竹霖有什么资格称作朕的……儿女情长。”
说到这里,他又像是要掩饰什么,加了一句:“朕只是把他看成一个有趣的玩意儿……”
他停顿下来,却见顾文卿只是轻轻放下茶盏,静静地看着自己,眼神犹如幽潭,让人看不出一丝情绪。
“文卿。”谢思叫了一声,好似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这个名字便可以将他从泥潭中救出。
“嗯?”顾文卿重新倒了杯茶。
“你明明知道,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
谢思抓着自己心口的衣物,情绪有些激动,但顾文卿却重重放下茶壶,冷眼看向他:“陛下,有些事情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他品了口茶,这茶叶大抵是保存方法不当,有些受潮,且水温太烫,淌入唇舌间只觉发涩。
“谢思,我根本就不记得你所说的若水寺初见,更不知道那玉玦是谁给我的。你仅凭半块玉玦便认定当年之人是我,是否太过武断?”
顾文卿的声线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但那张薄唇吐出的话语却在谢思心上划上了一道又一道伤痕。
长渊的国师终身守护屯蒙神木,不可与尘世有任何牵挂。在顾文卿踏入玄机阁的那天,他便已经服下忘尘丹,彻底忘却前尘往事,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也不知自己家人几何,从此以后孑然一身再无牵挂。
“你我之间,命定无缘。”
就在顾文卿落下最后一个字之时,那茶盏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从中裂开,茶水荡漾,四散开来,带着细碎的瓷片直直射向谢思的侧脸。
但谢思已被那八个字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根本没有心思来躲开那碎瓷片。
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顾文卿伸出手,挡在了谢思面前。
在对上谢思诧异的目光后,顾文卿淡然一笑:“陛下,无事吧?”
谢思慢慢挪开视线,转而投到了顾文卿鲜血直流的手心,“你……”
顾文卿却只是收回手,拿出匕首挑出里面的瓷片,连药粉也不撒,又抬起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道:“泄了天机的后果,本就该我承担。”
似乎话中有话,但谢思却听不明白,他嘴唇动了动,似乎在犹豫什么。
最后,他还是问出了萦绕在自己心中许多年的问题:“顾文卿,你有心吗?”
“陛下在说什么?”顾文卿擦拭干净匕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唇角轻勾,“人怎么会没有心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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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 2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