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珩于东昌王府潜园这边说这话时,傅之婉亦是不知自己的婚事已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原是钱氏与媛姐儿的主张,勒令院中的婆子丫鬟们守口如瓶,切不可声张一丝当晚发生之时事情。只待到东昌王府说定事成之后,方才可松动口舌,以免婉姐儿也去老爷跟前哭闹。万一使得老爷动了恻隐之心,皆是白费了心思与力气。
当傅之婉知晓了自己与东昌世子孟珩的新闻时,东昌府人人皆已是将两个人的婚事说在口头上了。
“这是何时的事情,我们竟然一点口风都未听到。”傅之婉愕然,却未见情急,更不像媛姐儿当初初闻后花容失色。
木槿又是愤恨,又是焦急地回说道:“全都是正院儿那边的主意,从昨晚东昌王夫妇走了之后,就团包围住了正院。本来与东昌王府那边已经说定嫁去的是大姑娘,偏生生大姑娘得知了之后一哭二闹三上吊,说是若是负了那个白少明就剃头做姑子去。
母女二人又为老爷参谋,说是姑娘您嫁过去更好一些。又怕咱们院儿知道,直接圈了那些婆子丫鬟们到今天从王府回来才放。”
傅之婉先前摆了个棋局,闲时自己慢慢解。见木槿进来说了这事后,再低头看自己面前的棋盘已经是白棋死局了。不禁叹息道:“这已经是死局了,收了去吧。等我得闲了,再玩吧。”
“姑娘,您怎么还说什么棋局啊,那婚事作何办法?”木槿欲哭无泪地说道。
这都什么时候了,姑娘怎么在意棋局,摆脱了东昌王府的婚事才是正紧的要事啊。
傅之婉坐在铺搭着灰鼠裘毡的小板榻上,摇头道:“已经是死局了,如何办法?在这个家里,还有我说不的时候吗?”
木槿自己想起了法子,说道:“姑娘,要不您也向淮阳张家姑娘那般,跳湖表志。您就在那花园的湖边上站着,奴婢跑去换婆子丫鬟来,并不真的跳。再或是向大姑娘那般,去老爷面前哭闹着要上吊,求老爷转意。”
傅之婉极轻微地笑了声,“木槿你为我想的法子,已经所示我除了循了这门亲事外,别无他法。”
木槿满面不解,不知自家姑娘为何如此说。
“淮阳的张家姑娘两次跳湖表志,却安生活着,是因为张家长辈真心疼爱她。不惜为她,冒着得罪东昌王孟家的风险,写信悔婚。再说近处我那大姐姐,上吊剃发当姑子只怕是噱头罢了,难道老爷真的看不出来?
连我们都瞧出来了,何况是官海浮沉半生的我那父亲。可是为何还是去了王府百般说辞,最终换成了我?还是与那张家同样罢了,是真心疼爱她。不惜为她,去求得转圜的余地。而我,与她们两个不同,没有人会为我冒险去寻转圜之地。”傅之婉说话之时,面上有淡淡的笑痕,可那笑痕很薄很薄,薄到仿佛又是眼花而已。
木槿听闻傅之婉这一番话,眼眶一酸,连声音都带着隐忍着的哭腔。“姑娘,您当真愿意嫁与东昌世子?”
“愿意如何,不愿又如何。我哪里有意愿,往前走就是了。”傅之婉语气淡淡。
她曾经在母亲的病榻前,哭着答应过临终的她,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她既然与母亲承诺过,就一定不会食言。无论是什么路,她都会往前走。因为只有往前走了,才是活下去了。
“姑娘啊,您可知道那世子爷是个人尽皆知的纨绔子?”木槿想起东昌府百姓口中对孟珩的所言之语,深深地为自家小姐担忧起来。
傅之婉点点头,回想道:“知道。我记得,之前仿佛你同我提过。后来,也在家中偶尔听婆子小丫鬟们说过一两句。”
木槿忙说道:“那东昌世子颇为放浪形骸,素来喜饮酒听曲,射猎游戏。从不爱习书经文章,也不在意前程光景,不务正业。甚至有传言说他眠花卧柳,甚至是那秦楼楚馆皆频频出入。姑娘,你可千万要想仔细了,可别耽误了自己的一生。”
“他原是这种人?”傅之婉依稀间略能回想起上年深秋时节里,在马车中曾见过一角东昌世子在主街上策马而过的场面,潇洒恣意,好不风流,惹得两夹街楼上的女子都往他那边望去。竟然不曾想到他肆意到是秦楼楚馆之客,不知是否对身边的女子惯是冷面冷心。
“姑娘,可要去传信给韩家。请老太太与韩夫人为您周旋。”木槿忽然想起韩家来,说不定韩家人会出手相助姑娘。特别是韩大公子,肯定不会放任着姑娘替大姑娘出嫁东昌王府。
傅之婉这才陡然想起韩家那边,如今东昌府人人都知她与孟珩的亲事了,想必韩家此时也是知晓了。
“木槿,你的话提醒了我,需要赶快给外祖母书一封信。”傅之婉说着便从榻上起身,往到书案走去。
木槿以为傅之婉想通了,要去书信一封向韩家帮忙,赶快帮傅之婉研墨。只是傅之婉信上写着外祖母不必为亲事忧心。如若能够,改日定会去韩府看望她。
傅之婉信写好了之后,将信封好,叫来了黄香,给了书信与银锞子,让她交给一直为她传信的小厮,送到韩家去。
“姑娘,您放心。韩家不会不管这事情。”木槿望着黄香出去了屋内说道。
“我给外祖母的信,是让她老人家不要担心,这门婚事既然已经定下了,那咱们就往前看吧。”傅之婉对木槿温柔一笑。
这件事情已是尘埃落定之事,连她父亲一个从三品知府,都不敢回绝东昌王府的求亲,就不要让韩家也因为这件事情而牵涉其中了。
这个天下,毕竟是姓孟的。而韩家待她,已然是有情有义了。在这个重农轻商,唯读书科考的世间,他们已是不易,何苦又被拉扯进来,深感无力周转之感。
至于韩家云程,他总会等到一个真正适合且心爱他的女子。理解他的坚强与责任,心疼他的隐忍与孤寂,愿意与他携手相伴任风涉雨走过一生,心里眼中都是他。
她不是他的良人,但相信他定会遇见良人。
“姑娘,奴婢一直不敢出口问您。今日已是如此,奴婢斗胆想要问您。”
“你且说来。”
木槿看向傅之婉,又忙低下头问道:“姑娘,您心里是不愿嫁给韩大公子吗?”问自家姑娘这个问题,总觉得是冒犯了姑娘,因此她话说出口之后,又有些后悔。
“……不愿意。”傅之婉闻后一顿,后浅浅笑道。
木槿听后无言,点了点头。
“不知道我说来,你是否能够理解我之心意。”傅之婉看向木槿缓缓说道,提到韩云程目光柔和温暖。“他为人庄重有礼,又持业有方。待我又极为关怀温润。这般男子,恐怕世间再少有了。可是属意一个人,是很玄妙之事。有的人他何处都优好卓越,可是你如何对他都没有男女之情。若是做一辈子的朋友,是顶好的事情。若是做夫妻,恐怕反而会生了龃龉。”
“我明知自己对云程哥哥,没有世间女子本应对心爱男子之心绪,又因为他人甚好于常人。害怕两个人做夫妻之后,反而不如之前的时光相好。多生龃龉之后,我对他失望,他也对我深感失望。”
因此她当日在延真观没有应答舅母的问话。之后,她在心中也反复想过舅母的话。的确没有错,与云程成婚是她离开傅府极为适好的法子。
可是,她骗不了自己的心,她心里真的只是当云程是哥哥,而非心上人。他是极好的人,不该有一个并非心爱他而只为摆脱当下困境嫁与他的夫人。
因今日较前一日晴暖了许多,早起用完早饭之后,便让黄香将西室的两扇户牖洞开,以使常日里紧闭的屋室内散散积郁着的霉气。
此时两个人言语之时,正恰好忽的急风吹过,一番两次三番接连吹动了户牖下小板榻的小横案几上傅之婉随手搁下的书卷棋谱,以及旁边黄花梨书案上没有压好的宣纸裁纸。
仅仅须臾之间,几次三番被徐风吹落的纸张已是满地,伴着小横案几与大书案上未放入书匣中的零落书卷被风吹的来来回回翻动的声音,只见狼藉一片,使得人一阵焦急慌张与忙乱。
户牖要阖上,小横案几上的两本书卷与棋谱也要压好,书案上的书卷要放入书匣中,一地飘落的宣纸裁纸需捡起放好。
傅之婉与木槿两个人忙阖上扇门户牖,将书卷装入书匣中,又将地上的落纸一一捡拾起来堆放好。完全归置好了之后,不禁微出薄汗。正巧黄香已将信转交了出去,回来回话。
只是现如今,突然玩笑一般将她推上了替姐出嫁的路上,这是她全然未曾料想到的事情。
眼下,几乎是再无回寰的余地,她只能硬着头皮朝着前路走。明日无论是阴云蔽天还是晴空万里,无所从知。
只是据人言而看,多半是风雨如晦。但是她,自母亲逝世后,只有她自己了。
小剧场:
孟珩:谣言害死人!
之婉:无风不起浪!
孟珩:娘子,我错了……
之婉:还未成婚,一切皆有可变之处,别乱叫人。
孟珩:委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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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