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清居外的某处假山之后,楚延忐忑不安地候在外头,听着院中情况,既无瓷器摔碎落地的声音,也无其余呵斥之声传出,总算稍微安了点心。楚延的本意不过是想让贺云年服药,若因此害了个姑娘,他也于心不忍。
待看见女子手捧白瓷药盅,快步离去的身影,楚延才长舒了口气,接着又高深一笑,这下好办了,往后三个月,他负责煎药,送药之事则交由这位王妃来做。
如此,他便再没什么可发愁的了。
翌日,裴茵得了肃清居的传话,称往后凌王殿下每日的汤药由后厨专人煎好,再由她亲自送去。
传话的自是夏戎,他不明白,自己好好一个贴身侍卫,如今怎么干起了侍从的活。不过这也是别无他法,殿下不喜问医、更不喜喝药,这是府中乃至军中都人尽皆知的事情,然眼下,殿下有毒在身不得不每日喝药。楚大夫尚无他法,更何况旁人,除了让王妃担起这个重任,夏戎还真想不出别的法子来。
裴茵得了传话,倒是丝毫未有迟疑,只一口应下此事,还暗自欢喜起来。这药加了药引,只消连续服用三个月便可将毒性慢慢解除,且不用自己每日费时煎药,只需她每日按时送药即可。
若是自己什么都不做,裴茵反倒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如今有了每日送药的差事,反倒让她心安理得,对于解毒一事,自己也不算毫无功劳吧。
如此说来,不出百日之后,凌王殿下便可彻底解毒,而她也可拿到心念已久的那封和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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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瑟瑟,月色溶溶。
贺云年如往日一般,神色如常地坐于房中看兵书,只是惯来昏暗的肃清居中,今日四下皆燃着灯,将原本黯淡无光的庭院照得亮堂一片。
裴茵端着药盅缓步入内,今日的肃清居不仅院内点了灯,便连外头的石子小径两旁,也都燃着灯,肃清居内景致本是简洁清丽的,如此才能不将夜晚的美景白白浪费了。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裴茵来肃清居中送药已有多回了,心中早不似先前那般畏惧胆怯了。她抬手轻叩房门,待听到屋内那句“进来”之后,便推门入了房中。
裴茵将白瓷药盅轻放在桌上,若是往常,她此时定然会从药盅内倒出一小杯来先行喝下,然思及昨日那汤药入口的血腥之味,裴茵到底没敢动手去拿放在桌上的茶杯。
裴茵瞄了眼凌王看书的专注神色,听他没有并未言语,便知今日这药,她还是得试的。
幸好她早有准备。
裴茵从袖中拿出今早吩咐丹竹买回的桂花酥糖,放在桌上。幼时生病,她也总怕喝药,汤药苦涩,哪有孩子不怕的。那时,外祖母为了哄她喝药,便会在她喝药之后,给她吃一块桂花酥糖,酥糖的甜糯冲淡汤药的苦涩,便是这般哄着骗着,裴茵才肯喝药的。后来,待裴茵随外祖母习医之后,常常会亲自尝药试药,这才逐渐习惯了汤药的苦涩之味。
可如今,面对眼前这一碗汤药,裴茵真觉有几分发怵,如今外祖母不在身边,无人再会哄她喝药了,她只能自求多福,故而才命丹竹一早出去买了桂花酥糖回来,以备不时之需。
贺云年看了眼小姑娘心中胆怯又不得不迎难而上的样子,暗觉好笑。昨日她喝药后的狼狈样子,还历历在目,他当真有几分担心她今日喝了药后,会不会吐得他房中一地。
罢了,若真恶心吐了,遭殃的还不是他。
“拿来。”贺云年放下手中兵书,看向裴茵淡淡说道。
“……啊?”裴茵不解,这是不用她试药的意思吗?
“拿、来,”贺云年一字一顿,又说了一遍,“否则本王让你整碗都喝下去。”
一听“整碗”二字,裴茵吓得赶紧将手中药盅递了过去。
看着对方将汤药一饮而尽的样子,裴茵如昨日那般,露出仰慕崇拜的眼神,久久未有移开。
直到听见药盅落桌的“砰”声脆响,她才恍然回过神来,接着拿起块桌上的桂花酥糖,递上前去:“殿下若是觉得苦,便吃一块吧。”
“不必。”
裴茵讪讪将手收回,而后照例收拾起桌上之物。酥糖本是包裹好的,打开之后,怕是不好带走,裴茵惋惜地看了眼桂花酥糖,最后只将药盅拿在手上:“这酥糖留给殿下,可好?”
贺云年看了眼裴茵捧着药盅的双手,又看了眼桌上之物,并未应声,表示默认。
“殿下早些安置,阿茵告退。”裴茵说完,便缓缓退出房中。
熟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待完全走远之后,贺云年缓缓拿起一块放在桌上的桂花酥糖,放入口中。
这味道,与他幼时所用,倒是相差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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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快到年节,上京的天气也愈发严寒起来,裴茵本就畏寒,在扬州时便是,上京的冬日远比扬州难挨,即便穿着锦袍披风,也架不住冬日的瑟瑟寒风,似乎真能钻到人骨头缝里。
好在如今凌王所服的汤药皆是在后厨先有人煎好,裴茵只需取了送到肃清居中去,待看着凌王将药喝下之后,她再收拾好东西离开便是。
因着实在受不了那汤药的味道,后来裴茵再送药时,未再主动喝过,幸好凌王殿下也未提及此时,想来是因为此药并非出自她手,凌王对她的疑虑也因此消减了些。
裴茵每日都勤勤恳恳地为凌王递送汤药,其他事情倒也无甚烦忧。为了推算解毒的时日,裴茵特拿了本册子记录时日,每往肃清居中递送一回汤药,她便在册子上记上一笔,凑成一个“正”字,久而久之,册子上已记录下了四个“正”字。
期间她去过一次御安堂,得了扬州传来的书信,那字迹,裴茵一看便知是由表哥代笔的,外祖母年事已高,写信难免费神些,由旁人代笔并不奇怪。
信中提及外祖母一切都好,她心中也舒畅了不少,只是信的结尾如先前收到的那封一样,写着“珍重,静候”几字。裴茵将表哥的熟悉字迹忽略,只当这是外祖母对她的想念,而后提笔写了封回信,装在信封中。
眼下快到年关,往来上京和扬州两地送药材的车马暂停,这信恐怕一时半会儿也送不出去了。
思及此处,裴茵只将信笺收入抽屉中,待过了年节再送不迟。
年节将至,凌王府上下都愈发忙碌起来,府中大小事务一直由安嬷嬷负责打点,裴茵清楚自己的身份,从来都没想过插手,如此倒也乐得清闲。
不过,年关在即,看着王府上下忙着筹过新年的样子,裴茵不禁回想起从前在扬州时,与外祖母一起过年时的情景。那时候,她总是与外祖母一道剪窗花、贴窗花,日子过得好不快活,不像如今,仿佛是个身外人,只能凭白看着这院中不属于自己的热闹喜庆。
“王妃安好。”安嬷嬷正在院中指点下人披挂红绸,见裴茵站在廊下看得出神,便主动上前行礼问安。
“安嬷嬷不必多礼。”裴茵抿唇柔柔一笑。
安嬷嬷管着府中大小事务,对近来王妃每日给凌王殿下送药一事,自是有所耳闻。王妃本就生得极美,且不是那张妩媚艳丽的美,黛眉淡远,雪肌细腰,一副温婉轻柔、惹人怜爱的样子。且王妃每每见人,总是眉眼弯弯,面带笑容,让人很难不心生喜欢,大抵也就殿下舍得让人每晚顶着寒风去给他送药了。
安嬷嬷在王府服侍多年,早就练就了一颗七窍玲珑心,此时见着王妃脸上神情,自是猜透王妃该是想家了。
也是,这位王妃自小长在扬州,刚离了故乡离了亲人,哪有不念的,思及此处,安嬷嬷愈发心疼起王妃来。
“老身斗胆一言,王妃若不嫌弃,大可与老身一道贴窗花、挂灯笼。”安嬷嬷恭敬道。
“可以吗?”裴茵眼中满是希冀。
“王妃是主子,哪有可以不可以一说,老身只是怕累着王妃,若王妃愿意,老身自是高兴不过。”
“那我与嬷嬷一道贴这窗花。”裴茵展颜,甜甜一笑。
“说来,王府已多年未有这般热闹过了,”安嬷嬷将一张窗花递到裴茵手上,言语间有些感慨,“往年,殿下在北疆,王府总是冷冷清清的,且殿下不喜热闹,府上大小节庆,皆是寂静冷清的,今年还是头一遭,说来老身也多年为剪过窗花了,这手法都生疏了不少。”
裴茵一时无言,没想凌王府名声在外,却也有自己的辛酸凄冷。
“不过今年可是大不同了,”安嬷嬷话锋一转,“今年殿下凯旋,又娶了亲,便是连多年未回上京的老夫人都说要来王府一道过年守岁,今年的除夕,可有的热闹了。”
“老夫人要来王府过年?”裴茵在王府一无亲信,二无眼线,也从来不想刻意打听些什么,对此事自不知晓。
“是啊,算着日子,老夫人腊月二十六该到了。”
安嬷嬷口中的老夫人,凌王的祖母,裴茵先前便有所耳闻。
凌王父亲早亡,故而幼时多是由这位祖母养育教导,算得凌王的至亲之人。祖母本是上京人士,因老王爷从前常驻北地,故而她便放弃了生养她多年的故土,随子一道移居北疆生活,一走多年,未再回过上京。
故而裴茵听闻安嬷嬷说“老夫人即将回京”之言,心中是有几分震惊的,不知此番回京和她这位突如其来的“凌王妃”有没有关系?
“王妃不必担心,”安嬷嬷自是看出裴茵心中所想,“老夫人年纪大了,心中挂怀的不过殿下的婚事,早年殿下一直不愿娶亲,如今终于成了,自是想来看看的。”
太后有意赐婚一事,老夫人自是知晓,所以这话的言外之意便是,要来看看裴茵这位“王妃”究竟当得如何。
裴茵眉心突突跳了两下,这怎能叫她不慌?
“老身僭越,还有一事想出言提醒王妃。”安嬷嬷将裴茵脸上的担忧尽收眼底,尽管她心中也心疼王妃,但有些该说的话,她还是得提点一二。
“待老夫人到了王府,王妃切不可再与殿下分房睡了。”
啊啊啊,助攻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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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