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裴茵比往常早起了半个时辰,起身梳妆打扮。
不知是不是这几日累着了,昨夜裴茵睡得极好,今早起来,气色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一身水蓝色金丝罗裙,将裴茵窈窕的身段衬得恰到好处,脸上施了薄薄一层妆粉,黛眉淡远,眸色动人。丹竹为她绾了个妇人髻,鬓间一支鎏金穿花戏珠步摇,显得柔美清丽。
“姑娘好美啊。”丹竹举着铜镜,不禁感叹道。
裴茵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头上的妇人发髻令她微微出神。
是啊,今日是回门,如今她已是妇人身份了。
“早些去吧,别去晚了,凭白落人闲话。”裴茵说着,便抬脚向院外走去。
虽说回门只是走个过场,但该守的礼节裴茵还是一样不落,下次再去安阳侯府也不知是何时,她并不想落人话柄,说她不知礼数是因外祖母没教导好。
府门外,丹竹早已将马车安排好,裴茵手中还捧着昨日凌王赠她的暖手炉,天气还是那般严寒,裴茵捂着手中暖炉,赶忙钻进马车之内,马车缓缓向安阳侯府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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肃清居中,贺云年一身墨蓝色常服,腰间未有佩剑,倒是挂了块碧青色玉佩,周身全然没了往日那股肃杀之气,多了几分清贵华然。
往常,贺云年多是卯时三刻起身,而后在院中习武练剑,风雨不阻,从未间断。然今日习武过后,贺云年并未出门,只吩咐下人将早膳端入肃清居中,慢条斯理地用了起来。
“殿下,马车已备好,照您吩咐,选了辆宽敞舒适的。”府中侍从昨晚就得了殿下吩咐,此时已备好了马车。凌王殿下外出惯来都是骑马,心中虽有些奇怪,却也不敢多问,待禀报过后,便恭敬退下。
辰时三刻,贺云年已将手中兵书仔细看完一遍,却始终未有人踏入肃清居中半步。
贺云年脑子不时浮现出裴茵昨日乘车时那张冻得发白的小脸,还有昏昏欲睡的眼眸,昨日她随他去营中的走那一遭,还有前夜彻夜未眠地替他施针,加之近来又是这般严寒天气……
思及此处,贺云年将手中书册往桌上一放:“来人,去清风院看一眼,王妃可起身了?”
原本守在院外的侍从闻声入内:“王妃一早已出门去了。”
“出门?去了何处?”
“安阳侯府。”
此言一出,贺云年当即沉了脸。
她倒真行,回门的日子,便连问都不派人来问他一声,便这般只身一人回府去了。
倒是他多虑了。
前来回话的侍从显然看出凌王不悦,赶忙问道:“可要替殿下备车,去往安阳侯府。”
“备马,”凌王寒声道,“本王要出城一趟。”
“是。”
冷风凛凛,贺云年离府的马蹄声逐渐消失在王府大门外,备马的侍从擦了一把头上渗出的冷汗。明明殿下用早膳时,还不是这般阴翳的神色,怎得一下沉了脸,竟比冬日的天气冷得还快?
一路快马,贺云年很快到了城郊军营。
“昨日那名擒获的北戎暗探可有供出什么?”周身寒气未散,贺云年一入军营,便寒声问道。
“回殿下的话,杨参军正在里头审着,尚需些时辰。”
“传话进去,日落之前,若再审不出东西来,本王亲自去审。”贺云年冷声说了这么一句。
“是。”回话侍卫只觉周身一股寒气,殿下鲜少亲自审人,若真亲自上手,那两名北戎暗探怕是有的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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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阳侯府,裴茵提着裙摆缓缓下了马车。
七日之前,裴茵从侯府大门走出时,尚是个空有名头的“侯府嫡女”。如今七日过去,回门之时,裴茵已是身份尊贵的凌王妃了。
侯府大门外,孙氏早已等候多时,看着挂着“凌王府”木牌的车架在侯府门前缓缓停下,孙氏一颗心提到了心口。
“大夫人安好,”裴茵脸上挂着浅浅的笑,“阿茵带了些薄礼前来,一会儿叫丹竹领人收到库房。”
“回来就好,一家人无需客气,”孙氏一边说话一边热络地想拉过裴茵的手,然目光却触及到她指尖的伤口,上面包裹着薄薄一层绷带,裴茵下意识将手往披风内一缩,孙氏手上动作一顿,只讪讪将手收回,而后朝马车处看了一眼。
“殿下军务繁忙,今日只阿茵一人回门而已。”
“无妨,自是军务要紧。”孙氏收起脸上笑意,回身朝府内走去。
出嫁之时,她特意许了柳絮给裴茵做贴身丫鬟,据柳絮从凌王府打探来的消息,凌王确实身中奇毒,且大婚当晚裴茵就遇上了凌王毒发。
不过,柳絮虽随裴茵一道入了王府,却被打发在院外做些粗重杂活,其余事情一概不知,凌王府的人嘴严,能打听到的事情极少,所以洞房花烛夜之后的事情,便一概不知了。
孙氏一度以为,裴茵是不是遭了劫难,毕竟外头的传言那般可怖,今日的回门,孙氏甚至以为裴茵或许受了重伤来不了了。今日孙氏一早候在门外,原已做好了凌王府下人给她传来噩耗的准备,她甚至还寻思着若是要阿瑶续嫁,她该当如何的打算,没想裴茵竟这般全须全尾地来了,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不过指尖处带着小小伤痕罢了。
孙氏将心思收好,很快到了侯府前厅。
前厅中,安阳侯裴明远端坐上首,方才门外侍从已来传过话,今日回门的只有裴茵一人,凌王殿下并未随行。
倒也在他意料之中。
以阿茵的处境,今日能回门都算好的了,至于其他夫妻和睦、琴瑟和鸣之事,那都是多想了。
“阿茵给父亲请安。”裴茵的问候将裴明远思绪打断。
裴明远抬眼,看向裴茵,只见少女雪肌乌发,容色照人,秀脊挺直地立于厅中,瞧着气色打扮,倒是不错。转念一想,裴明远又觉,阿茵嫁入王府本就是喜事一桩,何来受苦一说,且她到底是安阳侯府嫡女的身份,凌王即便蛮横,也该给几分侯府薄面,不敢伤及阿茵。
“不必拘礼,快坐吧。”
厅中燃了炭盆,裴茵解了披风,将手中碳炉放在案几上,侯府丫鬟给她看了茶,厅中没有出嫁女儿回门时的激动喜悦,倒像是久未见面的客人来访,处处透着生疏。
孙氏原是最擅活络气氛的性子,此时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是该说这门婚事好裴茵该感恩戴德?还是该说这门婚事不好,让她受苦了?左右都是不对,孙氏索性闭着嘴,低头抿了口茶。
厅中沉默半晌,还是裴明远先打破沉默:“太医院每季皆有需要采买的药材,为父已派人打点好了,开春之后的第一批采买,会交给江家来做。”
不问婚后情况,也不问夫婿情况,回门之后,除了寒暄,开口第一句话便是生意买卖,这样的父亲,怎能不叫人心寒?
好在多年来,裴茵早已对他没了期待,如此这般如做交易买卖的谈话,倒也简洁明了。
“女儿替江家,谢过父亲。”裴茵温声道。
“还有你母亲入宗谱的事,为父已派人去江家递过话了,待过些时日,便能办妥了。”
裴茵听闻“宗谱”二字,心头微微一恸。
母亲早逝,又逢江家式微之时,当年江家为了此事和侯府闹僵,只是裴茵当时年幼,对此事不得而知,外祖母从未和她提过此事,只是隐约听旁人说起过几句,没想父亲今日竟会主动提起。
“多谢父亲。”这一声谢,竟还有几分真心在里头。
坐在旁边的孙氏却是心头一紧,当初她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此事按下,如今尚无人提起,怎么侯爷却自己先提了起来?想来还是因为对裴茵存了几分歉疚之意在里面。
“这入宗谱一事,还得问过其他几房的意思,怕是没那么好办吧。”孙氏笑着道。
裴茵抿唇一笑,却也不接孙氏的话,只温声问道:“今日阿茵回门,怎不见阿瑶妹妹?”
孙氏被这话一噎,怔了一瞬,而后故作悲伤状答道:“阿瑶身子不好,尚在病中,便是到了今日都还下不了床榻。”
裴茵自是知道孙氏会如此作答,毕竟先前逼她替嫁之时,孙氏用的便是这个借口。
裴茵和煦一笑:“阿瑶妹妹病了这么些时日,阿茵都未去看望过她,正好阿茵通些医术,不如今日替妹妹切一切脉象,可好?”
孙氏心头重重一跳,没想裴茵竟会忽然提及此事。先前未嫁之时,裴茵都尚未问及此事,此时再提起,目的显而易见,便是想逼自己在她母亲入裴家宗谱一事上做出让步。
从前倒真是小看她了,裴茵的性子大抵随了她娘,外表看似柔弱,实则却有着一股韧性。你未触及她底线之时,她任由你欺压不作声,可你若触了她的底线,她便能和你僵持到底,闹个鱼死网破。
在侯爷眼中,这门婚事是他日后升迁的筹码,且如今裴茵已是王妃身份,断不是那么好欺压的,若是裴茵因此闹了起来,裴瑶可就真的凶多吉少了。
权衡利弊之下,孙氏只得赔笑道:“阿瑶病得迷糊,怕是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你母亲的事情,虽说难办,可我们都是一家人,如今既是侯爷发了话,我自当从旁协助,将事情办好,阿茵大可放心。”
裴茵看向孙氏,目光柔和却又意味深长:“既是如此,那阿茵便不打扰阿瑶妹妹养病了。”
如此,两人便算是达成某种协定了,到底有个“王妃”女儿了不得,孙氏将手中热的发烫的茶水放下,收回看向裴茵不冷不热的目光。
可惜,再尊贵的身份,也得有命享才是,不然就如这案上茶水,这会儿还热着,你瞧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它凉不凉。
“嘉兰轩仍给你留着,什么时候想家了,想回来住了,直接回来便是,”孙氏开口道,此时若再不将谈话打断,稍后裴茵再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来,怕是侯爷也会答应,“知道阿茵最喜欢嘉兰轩,可想过去看看?”
裴茵抿唇一笑,温声道了句“好”。
孙氏的心思她何尝不知,不过她也不愿久留此地,回门之日聊了不过一刻钟的功夫,竟比她在王府煎两个时辰的药还要疲惫,放眼整个侯府,确实只有嘉兰轩能令她感到几分温暖。
“那便去看看罢。”裴明远也想趁早结束这场对话,索性该给的补偿他都已给了,多余的话他也不知该如何言说。若阿茵往后能得凌王亲眼,那自是最好,若不能,他亦无能为力。
总之,自求多福吧。
“那阿茵便去嘉兰轩中看看,顺道取些东西。”裴茵说完便福了福身子,自行去了嘉兰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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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一刻,杨锋终是一脸喜色地出现在了主帐之外,手中拿得是方才审问北戎暗探后记录下的线索。
“今日殿下心情不好,杨侍卫当心。”守在营外的侍卫出言提醒道。
“无妨,待殿下得了好消息,心情便会好了。”杨锋胸有成竹地撩开帘角,躬身入了帐内。
营帐内,贺云年正在看北疆传回的邸报。
“禀殿下,属下终于撬开了那北戎暗探的嘴,寻到关键线索。”
贺云年闻言未将邸报放下,只抬眼看向杨锋,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名男子供出,青山镇的荣安客栈是他们在京郊的据点,”杨锋说着拿出一张青山镇地图,上面准确标注了客栈位置,以及他们往来通信的暗号,“此地不仅是他们的据点,还豢养有一匹赤骨马。”
贺云年静静听着,脸上终于流露出些赞许之色:“办得不过,此番审问,倒比往常快了许多。”
“这还得多亏王妃相助,”杨锋认真道,“那两名暗探当真是一对亡命鸳鸯,护袖乃那女子为男子亲手缝制的,原本那名男子抵死不开口,待属下以另一名女暗探为质相要挟,才让他开得口。”
“说来也怪,属下审问那名女子之时,用得也是同样方法,却始终撬不开她的口。”
“如此一对亡命鸳鸯,属下原以为会是那女子先行开口,却没想最终撬开的只有那男子一人之嘴,那名女子竟抵死不肯开口,”杨锋顿了顿,若有所思道,“常人总道女子心软重情,属下却不这么以为,要我说,这女子一旦心狠起来,可是比男子薄情寡义得多了!”
“少说话,多做事。”凌王眼锋扫过,才刚有所缓和的面色似比方才更差了些,杨锋将原本还想继续发表的感悟,尽数咽回了肚中。
“老规矩,一路人马先行探路,一路稍后出发,两路人马里应外合,留活口,带回京中,本王亲自审。”
凌王说话声音不高,却无端令人生起股寒意,杨锋算是切身体会到了,方才守卫所言的那句“殿下今日心情不好”。
定北军与北戎交手多年,擒获的暗探、俘虏等人不在少数,凌王殿下虽是征战沙场之人,却是不喜做这些严刑拷问的事,此番竟说要亲自审问,看来是真动了怒的。
也是,殿下自中毒之后,已被折磨了不知几回了?北蛮着实可恨!
“属下遵命,三日之内,定给殿下带回好消息。”杨锋说罢,便欲转身离开。
“三日?”贺云年语调低沉,带着几分威压之势,“北戎连折两人,你以为,他们会静待原地,等人去擒吗?”
“连夜动身,明日午时之前,本王要知道结果。”
“属下遵命。”
贺贺:本王好像被人内涵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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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